《纵火》作者:弱水千流

冰悦谈小说 2024-10-14 20:25:47

《纵火》

作者:弱水千流

简介:

1.

这日,程菲半夜回家被尾随。慌乱间,她误闯地下红灯区。

黑市交易,群魔乱舞。

就在程菲绝望之际,全场躁动的人群倏然静下。

她惶惶转过头,看见暗场的螺旋梯上下来一行人,清一色的黑西装。

领头的男人高大英俊,眉眼凉凉,浑身都透着股贵气又凌厉的邪痞劲儿。

底下人过来跟他说事,倾身附耳,毕恭毕敬低眉垂首,他眼皮都懒得抬。

程菲被几个恶棍拖拽,为求自保,用尽全力挣脱

开,径直冲到了那人跟前,鼓足勇气大声喊:“你个没良心的!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了!”

男人盯着她,玩味地挑眉,好一会儿才懒洋洋道:“下次产检什么时候,我负责。”

2.

经年再遇。

程菲因要拍摄一部纪录片,前往国安局取材。

再次出现在程菲眼前的男人,身着警服,笔挺如画,背靠着办公楼的栏杆朝她懒漫一笑,帽上警徽在阳光下熠熠生光。

程菲一言不发便转身走。

男人直勾勾瞧着那道背影,不动声色。

公事忙完,程菲准备离去,经过办公楼背后巷道时手腕忽紧,被人拽过去给一把抵墙上,程菲心慌意也乱,红着脸故作镇定:“警官自重。”

“自重?”

男人嗤笑一声,埋头贴近她耳垂,低声道:“前儿夜里在车库,黑灯瞎火啃老子满身草莓印,够双标啊姑娘。”

程菲:“…………”

3.

五岁那年,粉面团子程菲家多了一个新邻居,是个漂亮的少年,气质阴鸷,内向孤僻。

妈妈告诉程菲,少年是杀人犯的孩子,天生便有魔鬼的基因,必须远离。

邻里们都拿小少年当毒蛇猛兽退避三舍。

只有程菲每天乐颠颠跟在少年身后,一口一声小哥哥。

少年对她冷若冰霜,被闹得烦了,问她:“你不怕我吗?”

小程菲笑得天真无邪:“我长大了要嫁给你。”

那一年,所有人都只当这句童言是戏言,却不知道少年听了去,一记便是一生。

初见时我浑身泥泞,你如明月高悬。如今一身荣光为我加冕,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

程菲,我来娶你了。

精彩节选:

呲——

玉米油在滚烫的铁板上冒出花来,一个烫着羊毛卷发型的中年女人眯眼叼烟,烧热油、打鸡蛋。

没几分钟,一碗热腾腾的港式餐蛋面便新鲜出锅,香味儿窜遍整条昏暗的巷道。

做完这碗面,女人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摁亮了瞄一眼。

凌晨一点二十八分。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滨港这地方,外表繁华发达,实际上贫富差距巨大,一座桥就能隔出两个世界。拿一些城市爱好者的调侃话来说,金湾CBD的一套房,能买下平谷区半条街。

这个港式快餐摊在平谷区支了好些年,女人对周围一圈熟得很,知道这个点儿往后没什么生意,于是反手一拧,关了煤气炉。

餐蛋面被送上了一张小折叠桌。

“又这么晚才收工。”女人不冷不热地寒暄了句。嘴里有烟,她咬字不太清晰,不像滨港本地口音。

“没办法,今天工作内容太多了。”一个声音无奈又悲伤地回答。

接话的人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衣着休闲而随意,米色的背带长裙长度及膝,脚上是一双当下很流行的同色系洞洞鞋,长发绑成高马尾,素净的脸蛋小巧而白皙,没有任何脂粉痕迹。

她坐在小桌子旁边,拿筷子翻搅着面前的热面条,翻完不忘对着妇人一通彩虹屁夸赞:“顾姨,你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这香味儿,路边的狗闻了都得咽口水。”

顾姨织抽着烟嗤一声,“油嘴滑舌。”说着稍稍一顿,又想起什么,点了下烟灰,“你妈说你进电视台实习了?”

听完顾姨的话,程菲吃面的动作停了下,随之便露出个腼腆的笑容,说:“运气好而已。”

这话其实是半个谦虚的说法。

程菲自幼便品学兼优,成绩优异。高考那年,她以619分的高分考入中传编导专业,自此便成为了整个平谷区一片的励志模范。时至今日,附近的街坊邻居们都还经常拿她举例子,教育自家孩子要努力上进,靠知识改变命运。

而之所以说程菲的话是“半个”谦虚说法,也是因为,她能进入滨港电视台,除却自身实力外,也确实有点儿运气的成分在。

就在这时,程菲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两下,提示收到了微信新消息。

她回过神,一手挑面,一手拿起手机,滑亮屏幕。

发信人在她微信里的备注是“徐总”,是她实习电视台的一个高层,全名徐霞曼,业务能力极其出众,铁腕女魔头一个,做起事来废寝忘食不分昼夜,经常半夜三更给程菲布置工作任务。

徐霞曼就是程菲那半份运气。

三个月前,程菲抱着厚厚一摞简历参加了场招聘会,在洗手间里遇见了一个长发冷美人。当时冷美人正在补妆,盘发的发夹意外断裂,程菲包里正好有个多的,便好心送给了她。

后来程菲才得知,冷美人就是徐霞曼,滨港电视台在那场招聘会上的首席招聘官。

见是徐总来信,程菲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纠结几秒后,她挪动手指将信息点开。

徐总:今晚的会议纪要整理好没有。

“……”

程菲迟疑地打字回复:徐总,今晚的会半夜十二点半才结束,我还没来得及整理。

徐总:明天早上八点之前发我邮箱。

程菲有种想哭的冲动。

晚上的会从八点半一直开到十二点半,整整四个小时,信息量巨大,那些内容目前百分之八十都还在她的录音设备里,如果明天早上八点之前就要整理好发给徐总,她今晚只能熬夜加班。

而更悲催的是,她晚上累得晕头转向,把录音笔落在了办公室没带回来,也就是说,还得回电视台一趟去取……

——shift。

来不及过多感伤,程菲迅速收拾好情绪回复徐总“好的”。随之叫了个网约车,开启暴风吸入模式吃面。塞完几大口面条,正好叫的车也到了两百米外,她随手扯了几张纸巾擦嘴,起身拔腿狂奔。

顾姨皱眉,朝那纤细背影不爽地喊:“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我有东西忘在办公室了。”程菲头也不回地应道,“面钱我等下转顾姨你微信!”

啪,车门关上,白色网约车眨眼间便没入夜色。

顾姨无奈叹气,过去收拾碗筷,忽然听见兜里滴滴一声。

顾姨掏出手机,一个卡通娃娃头像发来了一个红包,附言:谢谢顾姨。

顾姨臭着脸静默几秒,没收她的红包,只回复道:今晚吹北风,忙完早点回。

今年滨港的夏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五月初的光景,气温便直线飙升到了三十度。整个中国往前推十年,没出过这种稀罕事。

程菲回电视台取了录音笔,再出来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

晚风呼号,街景萧瑟,倒是为这诡异的早夏送来一丝宜人凉意。

程菲将录音笔放到背包的最底部,走到路边打车。

这些年新媒体兴起,传统媒体行业大受冲击,整体不景气。她虽是名牌大学编导专业的毕业生,但身为新人,没背景没权势,要想在圈子里闯出名堂绝非易事。

程菲很珍惜能在电视台实习的机会,更珍惜能在徐总身边做事的机会。

因此,对方提出的任何要求,她都会倾尽全力。

大概真的太晚了。

程菲叫车的单子发出去,足足五分钟都没人接单。她咬了下唇,举目环顾四周。

滨港电视台的新总部是去年刚修好的,位于滨安新区。这地方,周围一半是新修的产业园,一半是待拆改的老破小贫民窟,一到晚上,放眼数米也看不见一个活人,跟座鬼城似的。

手机只剩最后百分之五的电。

干等着不是办法,程菲关闭所有后台软件,迟疑几秒,决定步行一段距离,边走边继续等待车辆接单。

然而走出不到三十米,一股呛鼻的酒味忽然窜进鼻腔。

程菲蹙眉,下意识抬起头,这才发现身前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个人影。

这行人一个个勾肩搭背醉醺醺的,说着不堪入耳的荤段子,迎面走来,一眼就被夜色中的纯白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几人愣了下,之后便盯着程菲肆无忌惮地打量起来,眼神淫邪,明显没安好心。

程菲自然也察觉到了危险逼近。她警觉起来,低下头准备加快步伐绕开几人。

“哟,美女,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一个戴金链的男人侧身挡住程菲,笑嘻嘻地说,“多危险。住哪儿啊?哥几个好心送送你。”

程菲怕极了,心跳飞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面无表情道:“不用了。”

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又被一个染黄毛的瘦高个儿拦住去路。

“小妹妹,你长这么漂亮,很容易遇到坏人的。”黄毛嬉皮笑脸,“我们可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

“我身上现在最值钱的就是一个手机,可以给你们。”程菲舍财保命,从包里掏出手机递过去,“至于钱,我刚毕业,实习工资到手只够吃喝,还在靠家里接济交房租。”

黄毛见她这举动,眼神流露出一丝诧异,接过手机掂了掂,又说:“你倒是挺自觉。可是小妹妹,咱们兄弟几个不差你一个手机钱。这样吧,你陪我们去喝几杯,就当交个朋友?”

说着,黄毛伸手就要去抓程菲的胳膊。

程菲早有防备,就在黄毛男的脏手碰到她的前一秒,她将包里的辣椒水喷瓶猛地取出,对着黄毛的脸就是一通乱喷。

“操!我眼睛!”黄毛鬼吼一声捂住双眼,其余几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懵。

趁着几人愣神的当口,程菲半秒钟不敢耽搁,从黄毛手里一把抢回手机撂下句“拿来吧你”,完后转身就跑!

黄毛:“……”

黄毛简直他妈要气疯了,破口大骂:“抓住那个死丫头!别让她溜了!”

产业园周围没有任何新建的居住区,程菲只能拼命往待拆迁区域跑。

途中她拿起手机准备报警,然而不幸的是,最后一点电量恰好在这时消耗殆尽。屏幕刚点亮,手机便自动关机。

风声在耳畔呼啸刮过,喉头也涌起了腥甜的铁锈味,很快她便开始体力不支,双腿愈发酸软。

完了……

听着背后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程菲已经完全慌了神,就在这时,她余光一扫,竟忽然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废弃厂房,残败破皮的围墙上写着一个红色的“拆”字,墙内厂区依稀可见点点灯光。

里面有人!

程菲眼底瞬间重新燃起希望。她咬咬牙,想求救的心情强烈无比,也来不及深思,径直便从围墙侧面的一扇小门逃入了厂区。

背后几个混子追过来,其中一个正准备跟进去,却被鼻钉男抬手拦下。

冲前头的黄毛不解:“干什么?”

鼻钉男动了动下巴,暗示道:“听说,今晚那位要来,最好别惹事。”

黄毛闻言,暴躁地扯头发,骂骂咧咧道:“那怎么办?那臭丫头嗞老子一脸辣椒水,就这么算了?我他妈咽不下这口气!”

鼻钉男看了眼自家兄弟通红血肿的眼睛,沉吟片刻,最后才终于下决心,“走,进去找人。”

程菲以前听同事说过,这厂区以前是个大型汽修中心,后来市场不景气,原先的企业缩减规模搬去了新厂区,这厂子也就废弃闲置下来,一荒就是好几年。

院子里荒草丛生,停满了五花八门的重型机车和改装过的皮卡,厂房方向也时不时就有嘈杂人声传出,这种场景实诡异,跟恐怖片里的鬼屋没两样。

可比起鬼,程菲更怕没人性的人。

她快步朝厂房跑去,行至厂房入口处,她站定,胆战心惊又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往里面张望。

与外面的荒凉死寂对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厂房内部竟然全是人。

有男有女。

男人们抽烟的抽烟喝酒的喝酒,脖子手臂上各式各样的纹身刺青,一看就不是好人。那些女孩们则都十分年轻,晚间吹北风,本就微凉,她们的衣着却更是清凉到极点,胸口大腿的皮肤大片裸露在外,画着大浓妆叼着烟,时不时蹦出几句粗俗的脏话。

群魔乱舞盘丝洞。

“……”程菲怎么都没料到会看见这种景象。

直觉告诉程菲,这群人不是善茬,对她伸出援手的概率微乎其微。甚至说不定,他们和刚才那几个醉醺醺的混子本就是一伙的。

想到这里,程菲脑子里“借手机报警”的念头倏地打住。

她暗自做了个深呼吸,思虑数秒,决定放弃向这些人求救,转而蹑手蹑脚悄悄往里走,打算去里面寻找其他出口。

好在这会儿天色黑透,厂区的光线也不甚明亮,那些人一门心思喝酒吹水找乐子,并没有人注意到程菲。

她顺利进入了厂房内部。

厂房面积很大,共有上下两层,电梯年久失修早已经不能用,程菲沿着墙角走了一段距离,看见一个螺旋状的黑色铁梯,于是猫着腰爬上去,来到二楼。

与一楼的嘈杂喧嚣不同,二楼区域很安静,加上家具陈设少得可怜,只有一盏灯、一张破了角的牌桌、几把椅子,几个生了锈的铁皮柜、一架廉价的黑色大风扇,这里显得过分空旷,像某个独立真空的禁地。

不确定二层是否真的没人,程菲不敢大意,步子依旧压得极轻,视线转动,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环境。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却忽然从螺旋长梯下方传来,夹杂着几道咋咋呼呼的男声。

……

糟糕!

程菲生生一惊。螺旋梯那边的路被封死,她暂时又还没找到第二个出口,情急之下左顾右盼,只能咬咬牙,拉开角落处的铁皮柜躲进去,再反手将柜门关好。

铁皮门关上的瞬间,螺旋梯那头便上来了好些人。

程菲吓得大气不敢出,心跳飞快,所有神经全部紧绷成了笔直的线。

透过铁皮柜的缝隙,她屏息偷瞄,看见上楼的是四五个男人。两名保镖模样的青年拉开椅子,摆好。

两人弯腰坐下。

其中一个穿着身亮银色西装,手里洗玩着一副扑克,吊儿郎当,眼神病态,显得有点神经质。

另一个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气质儒雅从容,彬彬有礼。

两人各据一方,却默契地将最正中的主位空出来,似乎还有贵客未至。

程菲蜷在柜子里急得不行,正焦灼着,忽然又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螺旋长梯的下方传来。

程菲微怔,下意识望去,眸光微跳。

只见螺旋梯上徐徐走来了一行人,清一色的黑西装,面容冷峻不怒自威,这之中,属领头的那位最特别。

废弃厂房的颓废和周围人群皆是陪衬,冷调的暗色光影在他周身浮掠,裁出一副修长挺拔的身形。

他骨相出挑,轮廓利落而硬朗,掌心把玩两枚白玉珠,浑身透着一股子格外凌厉又贵气的邪痞劲儿,仅是这缝里远观的一眼,便令人印象深刻。

“周先生。”“周先生。”在座的两人态度恭敬,起身客气招呼了声。

男人冷淡地点了点头,弯腰于牌桌的主位落座,骨节分明的手在桌面上轻敲两下,示意两人坐,从始至终连眼皮都懒得往上撩。

眨眼功夫,满屋格局分明,一行人的身份地位,一目了然。

程菲战战兢兢,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事,只能掏出挂在胸前的玉佛牌,双手捧在心口,边祷告边继续观察局势变化。

随着主位的贵宾落座,原先双方也懒得再装,直接摊牌。

“欸。”亮色西装动了动下巴,凉声道,“我马子和你的人有事。当着周先生的面,该怎么办,给个说法。”

无框眼镜闻言,脸上没什么表情,余光冷冷扫向身后。

一名朋克打扮的年轻男子瞬间面色发白,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咕咚咽了口唾沫。

见对方不说话,亮色西装瞬间恼了,音调拔高:“你他妈当老子说话是放屁啊!”

话音落地,主位上的男人玩着白玉珠,不动声色地朝他瞥去一眼。

亮色西装察觉,气焰瞬间矮半截。不敢在这位跟前造次,只好压下火气清了清嗓子,转头望向主位,赔笑道:“不知道周先生有什么好建议?”

话音落地,玩白玉珠的男人垂下眼皮,往嘴里丢了根烟,边上的人眼明手快,立刻弯腰为他点火。

烟点着,他鼻腔里逸出淡白色的雾,视线穿过白雾落在未知处,不知在看什么。

须臾,慢条斯理站起身来。

整个空间的磁场微妙变化,所有人霎时大气不闻。

程菲心提到嗓子眼,握佛牌的十指用力收拢,已经没勇气再抬眼,纤细的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视野里只剩缝隙外那双纤尘不染的黑色皮鞋。

对方不紧不慢踱着步子,在经过她藏身的铁皮柜时,停住。

程菲:“……”

一门之隔,她紧紧盯着那双鞋,彻底屏住呼吸。

死寂空间里,她只能听见自己仓促狂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

忽然,仿佛是电影的慢镜头,随着极清脆的一声砰,冷白剔透的白玉珠自高处落下。

程菲眸光微凝,下一瞬,白玉珠的主人屈起一只膝,半蹲了下来。

不足半米距离,透过铁皮柜破旧的缝隙,一双眼睛惊心动魄闯入她视野。分明是招摇漂亮的桃花眼,却因瞳孔颜色偏浅,显得冷漠又薄情。

“……”程菲抬手捂住嘴,惊恐地瞪大眼眸。

看见她的瞬间,男人轻轻一挑眉,眸中浮起一丝兴味,意外又不意外,像野兽锁定猎物。

四目相对,短短几秒间,程菲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一个念头:完蛋,被发现了。

绝望的情绪铺天盖地席卷了程菲。

她眼神里惊惧交织,瞪着眼前男人的脸,仍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仅一门之隔,男人屈起一只长腿半蹲在铁皮柜前,瞧着缝隙里那团蜷成小小一只的身影,浅色的瞳眼神玩味。

冷汗将背上的衣衫浸透,程菲用力咬紧唇瓣,也死死盯着对方,僵持。

空气和时间仿佛同时凝滞。

男人就那样直勾勾地瞧着她,不言不语,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

他在柜门外,她在柜门内,狭小缝隙成了这场精神凌迟的刑场,操刀的人游刃有余,而她躺上了砧板,生死不再受自己掌控。

就在程菲快要绷不住的前一秒,柜门前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出了一只左手。

“……”程菲攥紧佛牌,心如死灰,知道自己躲不过了。

短短几秒钟的光景里,无数画面镜头从她脑海中飞速闪过,她甚至开始后悔之前在网约车上为什么没有给她妈打个视频电话,一念之差,也许已经错过了最后一面……

紧张恐慌交织如浪,将程菲的大脑拍打得一片混乱。

然而,剧情的走向出乎程菲意料。

她本以为男人会打开柜门将她揪出来,可她想象中的血腥镜头一个都没发生——他只是捡起滚落在地的白玉珠,之后竟自然而然,随手将这扇隙开一道缝的柜门给重新关上了。

“……”程菲眸光微动,瞳孔诧异地扩大几分。

没等程菲反应过来,柜门外的男人已站起身走开。

程菲错愕。

这人竟然没有惊动旁人,没有暴露她的存在?继而又回想起刚才那枚离奇掉落的白玉珠……

思绪混乱,她轻皱眉,视线不自觉透过狭小柜缝跟随男人移动。只见他一手玩着玉珠,一手衔烟,闲庭信步般踱着步子经过几个保镖,目光依次扫过那些人脸,神色冷淡,不知在想什么。

朋克男显然怕他怕得厉害。满头满脸的冷汗,下巴缩起来,心虚惊惧,战战兢兢,正眼不敢与之对视。

片刻,男人停了步,在朋克男身前站定。

他拿夹烟的手在朋克男脸上轻拍两下,漫不经心地问:“是你搞二嫂?”

声线清冷随意,却又出乎意料的好听。

朋克男再也受不了了。他本就吓得腿软,这会儿站不稳,已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高大身躯抖得像筛糠,低着头不断讨饶:“是二嫂勾引我!我糊涂我不懂事,周先生,求你放过我,求求你,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男人跟没听见似的,无动于衷,踏着步子坐回牌桌,正好桌上乱糟糟散了一副扑克牌,他随手洗起来。

朋克男知道对方铁石心肠,仍不死心,又转过去捉住无框眼镜的裤腿,涕泗横流道:“良哥,你帮我跟周先生说情,我跟你九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真是一时糊涂!良哥你帮帮我!”

贺温良看了朋克男一眼,想到这些年的兄弟情谊,心中生出一丝恻隐。他静默两秒,接着便站起身来,朝主位沉声恭谨道:“周先生,阿文这些年在菲律宾,确实帮梅老做了不少事,怪他太年轻,多历练会有长进。”

“历练?”樊放怒极反笑,“拿你妈给他历练行不行?”

贺温良闻言,眸光骤寒。

就在这时,主位上洗牌的动作停住了。

牌桌上的硝烟氛围被戛然中断,对峙双方神色微滞,瞬间都消停下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看向话事人。

“自己人,别为点儿破事伤和气。”

周清南把洗好的一叠扑克从中对切,五张一组随手丢给在座三方,眼也不抬地凉声道,“公司最近业务多,正是用人的时候,阿文这几年在马尼拉的业绩有目共睹,梅老惜才,我来之前专门给我打了通电话,让我大事化小,最重要的就是别让你们两兄弟有隔阂。”

樊放和贺温良看着各自身前的纸牌背面,都没作声。

朋克男阿文听完这番话,心里一颗大石头终于落回肚子里。他虚脱般瘫跪下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慢吐出,庆幸自己好歹是保住了一条命。

主位上,周清南发完牌,好整以暇往椅背上一靠,视线冷淡扫过贺樊二人,“我话说完了。听没听懂?”

樊放和贺温良各怀鬼胎,却又相当忌惮牌桌主位,明面上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

两人乖觉点头:“懂了。”

周清南嘴角勾起个耐人寻味的弧,下巴微微一动,示意开牌。

三副牌面开出来,两个对子,唯一一副同花顺,毋庸置疑的碾压局。

樊放看着牌面,心里愈发地怄火,眼刀子往阿文跟贺温良身上刮了数回,几乎将后槽牙都给咬碎——他这么大个人物,头上多出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话事的一句“梅老惜才”就把事情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可偏偏他敢怒不敢言,连句反对的话都不敢有。

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再待下去也没意思。樊放不爽得很,沉默几秒后终于开口,对周清南道:“周先生,我场子那头还有点事情,您要是没其他吩咐的话,我先撤?”

周清南看也不看他,低着眸掸烟灰,摆了下指。

樊放便最后剜了阿文一眼,站起身,带着自己的人头也不回地下了螺旋梯,悻悻离去。

等樊放一行走后,贺温良便笑了笑,恭敬而客气地道:“周先生,今天的事麻烦您了。这几年咱们也难得见一面,我做东,去金湾喝几杯?”

听见这番对话,铁皮柜里的程菲顿时一阵暗喜,准备等这行人走后立马溜之大吉。

空气静极了,好几秒都不闻回音。

程菲焦灼,眼睛透过柜缝直勾勾盯着主位上的冷峻男人,在心里不停默念:拜托拜托,快点走!

牌桌这边,周清南手里的烟终于抽完。

白色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他微侧目,若有似无扫了眼那扇紧闭的铁皮柜门,眸光耐人寻味。而后,掐了烟头丢进垃圾桶,收回视线,起身下楼。

身后贺温良等人立刻快步跟上去。

脚步声逐渐远离。

一分钟后,确定所有人都已离开二楼区域,柜子里的程菲才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钻出。这个节骨眼上,逃命要紧,她没功夫思索其他,继续寻找其他出口。

然而不走运,程菲把厂房二层找了个遍,并没有发现其他能直接通往外面的楼梯。无奈之下只好原路返回。

她刚才在铁皮柜里躲了那么久,黄毛一行进来之后没找到她人,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程菲琢磨着,小心翼翼下了螺旋梯,重新回到厂房一层。

夜已极深,里头这些人一个个却跟磕了药似的,不知困累,照旧三五成群,抽烟喝酒赌骰子,一片的乌烟瘴气。

程菲把脑袋埋低,沿着墙壁往厂房大门的方向走,无声无息,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就在距离大门一步之遥时,一股大力从侧面重重撞了她一下。

“……”程菲疼得皱眉,抬手捂住胳膊肘。

怕引起注意,她低着头不管不顾,根本没打算追究是谁撞他。谁知对面却恶人先告状,直接手臂一伸,挡在了她面前。

“喂,你没长眼睛啊?撞了人不知道说对不起?”出声的是一个脖子上全是黑荆棘纹身的壮汉,浑身酒气,怀里还搂着一个穿吊带衫的年轻女孩儿,凶巴巴地冲程菲吼。

“对不起。”程菲没敢抬头,诺诺道歉,接着便想离开。

“等等。”

吊带衫女孩觉得程菲面生,定睛细看,见她一身白裙素颜朝天,纯得和周围一切格格不入,不由皱眉,质问道,“怎么没见过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女孩儿说话故意拔高了音调,眨眼功夫,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看向了程菲,一道道目光稀奇又邪气,没有丝毫尊重意味地上下打量起她。

程菲此时心已经悬到嗓子眼。几秒后,就在周围人耐心耗完的前一刻,她急中生智,脱口道:“我来这里找人。”

脖子上满是黑荆棘纹身的壮汉凶神恶煞,问:“找谁?”

“我找、我找……”程菲又慌又乱,正支吾着不知怎么回答,一息之间,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双眼。

流丽微挑的眼型,浅淡清冷的瞳色,凉薄,寡情,饶有兴味。

“说话!”吊带衫女孩儿爆了句粗口,“你他妈聋子还是哑巴?”

程菲咬咬牙,抱着死就死的心态语速飞快地说:“我找周先生。”

此言一出,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是微变。

壮汉和吊带衫女孩儿对视一眼,显然都很震惊——这小丫头片子怎么会知道那位,难不成真认识?

一时间,在场众人都被程菲的信口胡诌给唬住了,正琢磨着怎么处置,一声骂骂咧咧的粗口却打碎了一池死寂。

“总算找到你了!”黄毛往地上狠啐了口,伸手一把便捉住了程菲的手腕,力道极大,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腕骨给生生捏碎,“跑啊,你他妈不是会跑吗?有本事给老子窜天上去!”

“呜……”惊恐和疼痛双双袭来,程菲脸色瞬间惨白一片,闷哼出声。

吊带衫女孩儿皱眉,仍有顾虑:“黄毛,这丫头说她认识周先生,真的假的?”

“你信她的鬼话。”黄毛狞笑,一把将程菲甩到地上,“我还认识玉皇大帝呢。”

程菲吃痛,半天站不起来,自知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咬咬牙,道:“我没骗你们,我真是来找周先生的。”

“你还敢瞎几把乱扯!”黄毛气炸了,扬手就要打程菲。

“等会儿。”黑荆棘纹身比黄毛有脑子。怕程菲真跟那位有瓜葛,动了她惹火烧身,于是抬手将冲动的黄毛拦下。

就在局势愈发混乱之际,吊带衫女孩抻长脖子打望一眼,看见什么,忽然吹了声口哨,拿脚尖踢踢地上的程菲,“喏,你不是要找周先生吗,他打完电话回来了。”

程菲被呛到了,大惊之下,回过头去。

只见厂区一层正中的黑色沙发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大约嫌热,他身上那件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外套很随意地丢到了一旁,深色衬衣的衣袖略微挽起,露出两截修劲有力的手臂。

桌上摆着一盒烟,两瓶酒,还有一副牌。

他没抽烟没喝酒没玩牌,只垂着眸懒洋洋地看手机,似乎感到无趣,整个人显得意兴阑珊。

屏幕冷光映亮那副漂亮的眉眼,平添几丝寒气。

蓦地,边儿上有人过去跟他说话,恭恭敬敬俯身贴耳。他不知听见了什么,眉微抬,眼皮很随意地挑了一下,视线便朝程菲所在的方向落来。

程菲:“……”

世上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程菲此刻的感受,脚趾抓地,尴尬绝望,想哭都没地方哭。

她刚才之所以敢搬出这位的名头,一是亲耳听到他和人约好去金湾喝酒,人不在现场无从对证,二是笃定这伙小喽啰没胆子专程去找他验证她的话……

可是,千算万算,百密一疏,这人为什么还在这里!

就在程菲风中凌乱的时候,又看见沙发上的男人薄唇微动,似乎对身边的手下说了些什么。

嗡——程菲脑子里瞬间警钟大作。

意识到自己的谎言即将被拆穿,程菲脑筋转得飞快,忽地,一个荒诞的念头从脑海深处蹿升起来。

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反正已经莫名其妙赖上他了,不如再赌一把。

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大佬,对不住了!

下一秒,求生的本能胜过了所有。程菲心一横,趁周围人不注意,爬起来猛冲过去。

那头,周清南正侧着头跟人说事,余光一瞥,就看见一抹纤细身朝自己跑来。

素色裙装,洁净面庞,那样的白,白得不属于这满地糜乱,像被笼在雪雾里的蝴蝶兰,在低温中蓬勃生长,每片花叶都蓄满力量与生机。

扑跌而至,跌跌撞撞又义无反顾。

一阵阵光影流转而过,照亮她纯美无瑕的脸。

连往日里一成不变的惹人厌烦的夜,仿佛也在此刻得到升华,染出一层层隐秘的温柔。

周清南眸光微动,一时间有些失神。

她扑过来的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伸手去接,再然后,竟瞧见年轻姑娘用纤细十指一把揪住他的衬衫衣领,睫毛颤动瞪着他,高声喊道:“想始乱终弃装不认识我?没良心的,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

“……”

此言一出,整个厂房内骤然鸦雀无声。

全场都错愕地睁大了眼。

黄毛和后面赶来的鼻钉男等人瞧见这阵仗,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这丫头分明就是附近公司上班的小职员,在他们的追逐下误打误撞逃进这里,根本就不是她说的狗屁找人。

本以为见了那位本尊,这丫头怎么都得消停下来。没成想,她非但继续嘴硬,还他妈不知死活地扑了过去!

要知道,周清南是什么人物。就连贺温良和樊放见了他都得夹起尾巴乖乖做人,这丫头众目睽睽之下骂他始乱终弃没良心?简直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

程菲一嗓子喊完,整个厂房便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周围的男女们酒也不喝了,骰子也不摇了,纷纷又惊又懵地站起身来,视线齐刷刷投向厂房正中的黑色皮沙发。

焦点中心,穿白裙的姑娘呈半跪姿态,而她面前的男人坐姿懒散居高临下,一个仰头,一个低眸,明亮与黑暗在此交融,竟生出种诡异的和谐。

没人敢看这份热闹,只是悄然观望周清南的脸色。

周清南却只直勾勾盯着程菲看。

姑娘刚才的冲势着实生猛,从肢体细节就能看出那种孤注一掷的心理,以至于到他跟前时已经站不稳,踉跄跌倒下去。

她有纤细骨架与莹白皮肤,绑在脑后的马尾有些乱了,零碎几缕发丝缠着那副小巧的轮廓,不知是窘迫还是紧张,白皙双颊涨得通红一片,越发显得容色潋滟。

与这浓脂艳粉而又杀机四伏的夜晚,格格不入。

可楚楚柔弱的一张脸,却配了一双晶亮倔强的眸。

咫尺距离,她仰着脖子与他对视,分明怕得要命,却硬着头皮不躲不闪。攥住他领口的十根细指也越收越紧,瞳孔亮得逼人,似乎不达目的就绝不罢休。

空气凝滞了几秒。

周清南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瞧着眼前这张巴掌大的脸蛋,片刻,挑了下眉,眼神变得耐人寻味。

与对方的波澜不惊形成强烈对比,程菲这会儿已经紧张得快要吐了,胸腔内的心跳犹如擂鼓,每一声鼓点都重重击打着她的耳膜,脑子里像飞进了几百只蜜蜂,嗡嗡的,震得她头昏目眩眼冒金星。

说实话,程菲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会不会帮自己圆谎。

可这种生死存亡关头,她没有其他选择,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赢,她都要赌一把。

这人一看就是个大佬级人物。

这些大人物最看重的就是面子,这会儿无数双眼睛瞧着、无数只耳朵听着,她只要一口咬定怀了他的孩子,搅乱一池浑水,真真假假根本没人分得清。任谁也不想背个始乱终弃的名声吧?

程菲心里琢磨着。

头顶上方,男人依旧不做声,只是用那双漂亮又薄情的眸子笔直瞧着她,眼神意味深长,直看得程菲更加心惊胆战,头皮都开始发麻。

就在这时,背后的黄毛几人却有了动作。

黄毛额头上全是吓出来的冷汗,懊恼交织恐慌,几个箭步冲上前,对周清南点头哈腰赔笑脸,恭恭敬敬地说:“不好意思啊周先生,打扰您了,这女的估摸是脑子不好,我这就处理。”

话音刚落,黄毛便弯腰一把揪住程菲的衣领,压着火低声斥道:“找死啊三八,自己不想活别拉着我们。”

说完,黄毛拽着程菲就要把她拖走。

程菲急了,拼命挣扎着想甩开黄毛,眼睛里涌上雾气,仍死死盯着沙发上的男人,目光中情绪复杂,怨恨,哀求,以及最后一丝丝希望。

——帮帮我。

恐惧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用口型无声地说,几乎已经无望。

然而,就在程菲以为自己彻底完了的时候,头顶上方却传来了一道声音,冷淡地丢下三个字:“放开她。”

“……”程菲眸光一瞬惊跳。

正在拉扯程菲的黄毛混子也愣住了,手下意识松开,惊疑不定地抬起头。

周清南从始至终连余光都没赏黄毛一眼。他背靠沙发,懒洋洋地垂着眸帘看程菲,片刻,问道:“下次产检什么时候。”

程菲没反应过来,颤着眼睫轻声:“什么?”

“不是怀孕了。”

周清南的视线在她脸上流转一圈,玩味地扯了下唇,“我负责。”

现场瞬间哗然了几秒。

众人在边上面面相觑,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本来这小丫头片子说自己要找周清南的时候,他们还不太相信,觉得二者之间八竿子打不着边,实在不像有什么关系的样子。

结果呢,现在真相大白,这两人不仅有关系,还连孩子都搞出来了。

吊带衫女孩见此情形,只觉心有余悸,拍拍心口小声说:“幸好我没对她怎么样。”

黑荆棘纹身也是一阵后怕,抹了把脑门儿,低咒:“狗比黄毛,差点让他给害死!”

几米远外,黄毛一张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他胆子小,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程菲的态度也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舔着脸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大嫂!误会,这都是误会!”

这头的程菲刚死里逃生松出一口气,听见黄毛的话,当即嫌恶至极地瞥去一眼。

她只是回公司取录音笔,要不是半路被黄毛围追堵截,又怎么会误打误撞闯进这里,遇到后面这些烂事?

说到底,全怪这个傻逼!

程菲气愤得很。这时,听见沙发上的男人又开口了,带着点儿好奇地、漫不经心地问:“你对你大嫂干什么了?”

程菲闻言,转过头,看见那人说话的同时,好整以暇换了个坐姿,左手撑下巴,右手捞起放在沙发上的两枚白玉珠,习惯性地把玩起来。

程菲目光下意识便落在他手上。

男人的指骨很长,骨节分明,质地上佳的玉珠被他操控在指掌之间,碰撞轮转,偶尔发出几声玉石摩擦的轻鸣。

这姿态懒倦散漫,配着那张冷漠又招摇的脸,说不出的养眼。

可是,为什么那么像在看戏?

不远处,黄毛听见这句问话,回答说:“今天我姑妈二婚请我去当伴郎,我喝多了,出来就遇见了大嫂。那会儿都半夜两点多了,我看大嫂一个女孩子走夜路,怕她遇到危险就想送她回家,结果大嫂反应过度,喷了我一脸辣椒水……”

程菲在旁边听得火大,眼睛越瞪越圆,真恨不得暴揍这颠倒黑白的傻逼一顿。没等她出声,玩白玉珠的男人先一步侧过眸,看向了她。

他挑眉:“是这样?”

“不是!”程菲急得要跳脚。

“悠着点儿,别惊动胎气。”

程菲:“……”

程菲被生生一噎,扶额沉默。

各执一词的罗生门,周清南对事实毫不关心,只觉得这小姑娘有意思。戏听得差不多了,他也懒得再浪费时间,勾勾手指,旁边一个穿西装的冷峻壮汉立刻低下头,毕恭毕敬等他吩咐。

周清南淡淡交代了两句,青年颔首,多的话一句没有,上前拎起黄毛的领子就把他拽出了厂房大门。

程菲不知道黄毛会是什么下场,也没胆子好奇。

她现在只想赶紧脱身。

听着耳畔的玉石轻鸣声,程菲拿眼风悄悄扫了沙发上的男人一眼,片刻,暗自做了个深呼吸,终于又鼓起勇气清了清嗓子,尽量镇定地说道:“我明天还要上班,先走了。”

说完,不等对方给反应,程菲迅速转身,径直朝厂房大门方向走。

这一回,再无人敢阻拦,人群眼神各异地注视着她,宛如摩西分海般自动让开一条路。

程菲大步流星。

然而,没走出几步,背后却冷不丁传来一句:“等等。”

“……”程菲心一沉,神经瞬间又紧绷起来,半转回身。

男人浅色的瞳瞧着她,问道:“还没学乖长记性?”

程菲神色微变,愣住。

长什么记性?是说她半夜一个人走夜路遇见黄毛他们吗……

没等她回神,然后就看见对方拎起沙发上的黑西装丢给手下,站起身来,踏着步子玩着玉珠,绕过她,面无表情地丢下两个字:“跟上。”

下半夜,滨港的天色更黑,只剩风声。

司机开车去了。

周清南走出厂房,在荒地旁停步,拿打火机点了一根烟。程菲跟在后面出来,到底陌生,加上知道这男人绝非善类,她不敢掉以轻心,只远远站在几米远外,警惕而防备地看着他。

周清南也没理她,自顾自抽烟,英俊的脸庞被隐匿在浓夜和烟雾背后,显得不甚真切。

几分钟后,一辆纯黑色的越野缓慢驶来,停下。

驾驶室的门打开,下来的人三十来岁,一副老江湖气质,不苟言笑,眉峰处横过一道陈旧刀疤。绕行至后座,拉开车门。

周清南掐了烟,弯腰上车。坐定后静待几秒,见车外的姑娘毫无动静,便微挑了眉头,转眸看她。

分明没有一个字,仅仅只是一个眼神便压迫感十足,令人不寒而栗。

程菲抿唇,知道自己此刻处境危险,根本不可能在这儿和他硬碰硬。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上车。

砰。

司机关了后座车门。

黑色越野的车轮碾过杂乱荒草,一记油门踩下,驶出了废弃厂区。

宽敞豪华的车厢空间内没开灯,也没人说话,昏黑幽暗,静若死灰。

程菲十根手指紧紧攥着背包的肩带,慌得不行,整个人如坐针毡,不知道这辆车会将自己带向何处。

她拿眼风瞄了下驾驶室。眉峰带疤的司机开着车,冷着脸。

又拿眼风瞄了下身旁。

姓周的男人正微合眸子闭目养神,车窗外的街灯偶尔照进来,打亮他刀锋般的侧颜线。让人忍不住想探究,如此硬朗野性的轮廓,是如何孕育出那副芝兰白雪般的五官。

衬衣领口很性感地微敞,胸口紧实的皮肤若隐若现。

矛盾又诡艳。

白玉珠在他指掌间转啊转,转得程菲眼花,只觉愈发心慌无措。

正焦灼,死寂空间里却倏然响起那道已不算陌生的嗓音,语气凉薄而又散漫,悠悠刺入她脆弱的耳膜。

“妹妹仔,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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