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17点29分，离下班还剩一分钟。
老板张恒炎走了出来：「大家都在吧，来会议室开会，汇报一下新单子的跟进情况。」
说完，便自顾自地往会议室走去，就如往常那样，笃定我们不会提出异议。
同事们嘟嘟囔囔地，轻声吐槽了几句：「好了，初步估计不到9点不会结束。」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认命吧。」
「走了走了，早开始一分钟就早结束一分钟。」
这之间只有一道不同的声音，来自许靖阳。
他哼了一声，打断了大家的吐槽声：「哪里有这么多意见，老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许靖阳是老板的忠实拥护者，向来对老板的话言听计从。
而我皱眉看了一眼手机上12306APP跳出的出行提醒，挣扎了一会，还是起身去找张恒炎。
「张总，不好意思，今天的会我能请个假吗？」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正常的休息放假时间，还需要卑微地请假。
张恒炎单手敲击桌面：「林悦安，这个新单是你谈下来的，前面都是你在跟，你走了，谁来汇报？」
张恒炎连请假理由都懒得问我。
我忍着怨气解释道：「实在抱歉张总，我买了六点半的火车票，想回老家一趟，把我爸妈接过来过年。」
连着四五年，春节假期我都在公司加班盯产线。
除夕夜只能和父母通个电话，互相问候。
今年，我想将他们提前接过来小住，顺带着一起过年。
老家的火车班次两天一班，车票本就少，又临近春节，更难抢了。
今天这票，还是我好不容易候补到的。
见老板没有松口，我耐着性子补充道：「前期情况我已经整理好材料，我等会儿发您邮箱。」
「或者，我可以以视频会的形式参加，您看成吗？」
我抬眼看着张恒炎，将所有事都安排好，只希望他能同意我的请假。
只见他看了我几秒，随后勾唇，笑得轻蔑。
他站起身来，直接无视我，起身出了会议室，对着外面正收拾东西准备开会的同事们说道：
「到点不要只想着走，多想想今天工作完成了多少，有没有总结经验，能不能帮同事分担。」
「年轻人还是要把精力多放在工作上，实现自己的成长和价值，这样才对得起自己。」
「离年终也没多少时间了，这段时间大家拼一拼，请假什么的，一律不批。」
「人事记一下，这段时间请假的，都按旷工处理。一经发现，直接取消年终奖。」
话音刚落，狗腿子立马附和道：「都听张总的，保证不请假不旷工，谁请假，我第一个把他记下来。」
张恒炎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林准主管，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就开会吧。」
林准主管。
张恒炎在用升职的事威胁我。
我咬了咬牙：「没事了。」
最终，当天晚上加班到十一点，到家洗漱完已过凌晨。
我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的全家福，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又委屈，又心酸。
难道牛马就没有阖家团圆的权利了吗？
哭着哭着，我累得睡着了。
是以，凌晨1点半，老板在公司群里@我：
「林悦安，十分钟内，把新单子的经济数据发我。」
我没看到。
第二天醒来，打开公司群的时候，我才发现，群里炸锅了。
「林悦安，你到点只想着走，到家只想着休息，做事能不能有点责任心。」
「你是工作多年的老人了，这点道理还要我教你？我看你今年的年终奖是不想要了是吧。」
「就你这样工作不负责做事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的员工，也就我肯留你，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老板张恒炎在群里疯狂指责我，把我都看蒙了。
敢情我加班加到十一点，没有老板的指令，回到家还不能休息了？
大清已经亡了112年了，他这是做的哪门子皇帝？
再往下翻，凌晨1点32分，狗腿子许靖阳也跳出来跟着指责我：「林组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再怎么地也回个消息，当作没看见是几个意思。」
「不读不回职场大忌，你这就是职场冷暴力。」
末了，还要踩着我表忠心：「张总您放心，我肯定有消息必回，有任务必做，绝不推脱。」
张恒炎很是受用：「大家多向许靖阳学习学习，都像他这样，公司一定能越做越大。」
「林悦安，上班来我办公室说明情况。」
临近年底，工作量加大，张恒炎频繁加班已经是让大家私底下叫苦连连。
只是，没有人捅破这层窗户纸。
这火没有烧到大家身上，也都选择隔岸观火。
张恒炎自然也知道大家的怨言，正想着立立威信，尤其是在新年收官之时，更需要我们这些牛马加班加点使劲造了。
而我刚好撞到他枪口上，被他拿来做典型，杀鸡儆猴。
张恒炎@所有人：「早上8点，会议室开会，汇报今日工作重点，收到回复。」
有我先前的例子，众人也不敢跳出来反抗。
无奈，一群人被迫在底下接龙：「收到。」
我气得不行，一天天的，开不完的会，昨天刚加完班，今天又是加班开会。
但现实所迫。
数次深呼吸后，手指落在屏幕上，打出一个收到。
正打算发送时，一条彩票推送信息发了过来。
自从来了京市，我就一直保持着买彩票的习惯，谁还没有个暴富梦呢。
手指顺势要将推送消息向上滑动关掉，下一秒，我定睛一看，眼睛都睁大了。
这什么？！
彩票中奖提醒？！
我中奖了？！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连忙点进去，拿出我的彩票仔细核对。
一遍，两遍，三遍……直至确认，我真的中奖了！
2亿！
一夜暴富！
我惊喜地捂住了嘴，而与此同时，公司群里，张恒炎再次发来信息。
「@林悦安。」
「收到回复。」
「不想干了？」
我眯了眯眼，默默地收好自己的2亿彩票，长舒一口气。
这气谁爱受谁受，老娘我不奉陪了。
我反手一个退群。
解气。
周一上午8点，我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公司门口，准点打卡上班。
我笑着和大家打招呼：「早啊。」
可同事们，却一个个哀怨无比。
刚落座，平时聊得来的几个同事便凑了上来。
同事A：「安姐，你不知道，我们又熬了两个通宵。我真的无语死了，就这么几个数据，反复变来变去，迟早有一天被玩死。」
同事B：「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不猝死，算我命大。」
同事C：「安姐，还得是你，正面硬钢，是真的勇士。不像我，刚转正，哪敢这样直接退群冷处理。」
同事D：「你得小心了，张总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正当我听得正欢的时候，许靖阳拎着几袋子咖啡走了进来：「这两天大家辛苦了，张总请大家喝咖啡。」
话音刚落，原本还在我耳朵边上吐槽的同事们，立马站起来迎了过去，笑着说道：「谢谢张总，谢谢许组长。」
而许靖阳的目光，与我撞了个正着。
他装作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林组长，我还以为你不干了呢。这少一杯，要不你喝我的吧。」
我摆摆手：「不用。你没走，我怎么敢走。」
许靖阳脸僵了一下。
「哦对了，许组长，我也是善意提醒，你不要见怪。你这头发……我看你还是少熬夜吧，现在的女孩子，不喜欢没头发的。」
许靖阳年过三十，相亲无数，都没成功。
他看上的，嫌他又老又丑还没头发，看上他的，他又嫌人家颜值低能力差。
许靖阳一心想在大城市立足下来，对他没有助益的人，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一来二去，蹉跎了，这头发么，也是越来越稀疏了。
许靖阳一下子涨红了脸：「林悦安，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多干了几年，真当自己是公司元老了啊，还敢给自己的衣食父母甩脸色，以为公司离了你就不转了？」
我毫不客气地回怼：「怎么做狗时间久了，都不会说人话了吗？」
许靖阳先是一愣，许是没想到我骂得这么难听。
接着，下一秒，他破防了，直嚷着要给我点颜色瞧瞧。
「吵什么？都不用工作了是吧？」张恒炎的怒吼声响彻整个公司。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他眯着眼看我：「林悦安，你还知道来上班？」
「你们两个，来我办公室说明情况。」
进办公室前，我默默地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
张恒炎办公室内。
他率先质问我：「林悦安，你怎么回事？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到了公司就吵架，怎么，不想干了是吗？」
还别说，这两天我确实在思索着离职的事，但总觉得我辛苦熬了半个月大夜的单子，好不容易谈下来的，不能便宜了别人。
「可以，你把这笔大单的业绩提成和今年的年终奖给我，我立马卷铺盖走来。」
张恒炎不屑地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想威胁我，你还不够格。」
「你不会真的觉得，你是公司的大动脉，动不得吧。」
「就你这态度，还想要年终奖？信不信我真的把你开了。」
听到这话，我笑了，张恒炎还以为我是以退为进。
我无比真诚地看他：「我信，所以赶紧结算一下，开了我吧。」
「我拿了我该拿的那份，就麻溜地滚出去，再也不会回来。」
张恒炎冷笑一声：「什么叫你该拿的份？要你加个班，人都找不到，就你这工作态度，还想拿奖金？」
「你怎么不想想自己的付出，配不配拿年终奖。」
「你的活，许靖阳替你做了，你这单提成和年终奖，都归他。」
「凭什么？我怎么不配了？我不配他就配吗？」我高声质问。
这单子，是我连续加了半个月的班谈下来的，合同是我谈的，产线也是我在跟的，我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不配了？
「群里艾特你，你就退群，叫你周六来加班，你也不来，你还想问我要奖金？」
「再说了，没有公司哪来的单子，客户是和公司签的合同，是和你林悦安个人签的合同吗。」
「你这么横，这老板给你当算了。」
说罢，张恒炎踢了一脚凳子，发出沉闷刺耳的声音。
许靖阳连忙上前劝道：「张总，别生气，为这种人气坏了身体，可不值得，这大家还指望着你领导呢。」
张恒炎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看看人家许组长，为了公司鞠躬尽瘁，还要给不靠谱的同事擦屁股。」
我看着没有丝毫感到意外的许靖阳，合着是已经商量好，来通知我一下的。
这大单，我忙前忙后，许靖阳只协助做了一些收尾工作，就把我的年终奖和提成都给许靖阳。
感情这职场，谁舔得好，谁就拿得多呗。
这提成和奖金，对打工的牛马来说，本就不多。
再换言之，还不够我彩票缴税的呢。
但是，不争馒头，争口气。
犟种牛马，绝不低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