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年了,这一部依然稳坐“农民工生存现状”的第一把交椅

平分往事 2024-03-31 18:10:32

东莞,厚街,农民工。

何为农民工?

从偏僻的家乡而来,去远方工厂的流水线上做一颗不知疲倦的螺丝钉。

这是《厚街》里的“农民工”。

还需注意,《厚街》是22年前的厚街,而农民工,是22年前的农民工。

当然,厚街不是一条街,它是位于珠江三角洲东岸,隶属于广东东莞的一个镇,而且是经济重镇。

资本将这里变成全世界的加工厂,据说,全球每十双球鞋,就有一双产自厚街。

于是,农民工纷涌而入。

他们来时,大概不敢抱着什么发财的梦。挣一口饭钱,挣点孩子的学费,条件允许,再给自己攒上一点养老的钱。

他们单枪匹马,带着又重又脏的包裹,来到厚街,进入厂房,投入日复一日的工作。

而工作之余,他们就在工厂周边的出租屋里度日。

三屯出租屋4432号,这是纪录片《厚街》的发生地。

2001年10月到2002年9月,这是导演周浩的跟拍日期。

作为中国最优秀的纪录片导演,这是周浩的第一部作品。2003年,作品成片,曾经剪辑出55分钟的版本,给当时的阳光卫视播放。后来这部纪录片影灭迹绝,即便是全面进入互联网时代,依然再难寻觅《厚街》的踪迹。

直到2024年3月,导演将这部拍摄于22年前的纪录片再次剪辑成99分钟的版本,并且将资源公诸于世,我们得以一窥全貌。

故事结尾,出租屋里的人群开始谈起20年以后。

20年后,刚满月的孩子是否还能记得这栋楼?

20年后,是否更加开放了?

20年后,是不是还要来广东打工?

时间跨过20年,恰好是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不如折返,再看看他们曾经走过的路,或许一切,自有答案。

01

进入工厂,是生存。

走进出租屋,是生活。

生存勉为其难,生活一筹莫展,这是4432号出租屋里,所有租户的共同命运。

这是一栋什么样的出租屋?

公共厕所,没有厨房。房间之隔,甚至没有一栋完整的墙。

在《厚街》的开头,有这样一个镜头。

机位停在房间顶部隔断的相接处,镜头缓慢摇过,一家逗弄孩子,一家沉默不语,一家空无一人,一家在检查作业……

顺着梯子向上,甚至能在隔断上层的红砖间隙,窥见一对吵架后的情侣,在哭泣中相拥。

导演强调,整个拍摄,得到了所有人的允许。

对于镜头之下的这些农民工来说,隐私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也正因如此,大家反而敞开心胸,向20年以后的我们,传递出最真实的一面。

02

真实的故事里,有一位中年女性,叫孙翠英。

孙翠英33岁,坐了40多个小时的火车来到厚街。

她说,我不服气一辈子种地,我就要出来打工,流浪一辈子。

她的男朋友坐在旁边,笑而不语。

这个笑甚至带着超然物外的意味。为什么超然?

因为他内心非常确定,女友孙翠英浪漫而苦涩的未来,与他无关。

这位靠办假证谋生,人称“胖叔叔”的中年男人,只在这里充当了一个“假丈夫”的角色。

两个人同吃同住,不知过去,不明未来。

后来,孙翠英接到了一封来信。写信人是她死去丈夫的兄弟。信中说,放心,让孩子跟我们生活,你放心。我们会让她读书,长大后出人头地。

孩子是个女孩,出生时有七斤重。后来厄运降临,丈夫去世。直到收信这一年,孩子十岁,孙翠英细数,已经有十个春节,没有陪女儿一起过了。

想女儿,想在外面打工,给女儿挣钱,让女儿找一个好女婿。这是孙翠英的梦想。

但眼下,她却在自己的感情生活里趔趔趄趄。

男友胖叔叔,他在老家是不是另有家庭?有几个孩子?他预想的未来是什么样?

我们并不知道,而对孙翠英来说,这些大概也没有那么重要。

他们是离巢的燕子,在途中短暂筑窝。说相互取暖都有一点点勉强。

对彼此而言,他们大概只能充当生理与心理的慰藉。

慰藉而已。

但慰藉却有麻烦。

痒,非常非常痒。

孙翠英去挂医院的妇产科,医生诊断,是霉菌感染,很严重。

孙翠英小声念,肯定是那个房子闹的,太潮。

医生不抬头,开着药方嘱咐,你丈夫也要吃三粒药,这是夫妻同治的病。

孙翠英去药房取药,账单260元。要知道,那时工厂里的保底工资,只有300元。

她带着气回家,跟胖叔叔一同服药,却只敢用“水凉”这样的理由表达自己的不满。

为什么不满?

因为看病,从来都是自己掏钱。这个臭男人,甚至没有表达出一点点态度。

“像他这样的男人,万一以后我得了重病,他只会让我在那里躺着等死。”

孙翠英说,这次要闹就闹个天翻地覆。

镜头一转,屋里叫喊的却不是她。

一对情侣在房中大吵,租客们分散在门口,孙翠英也在其列。

她站在门外打趣说,人打死了无所谓,莫把人家的床打烂了。

邻居们一哄而散,这些别人生活中的“好戏”,在厚街并不少见。

03

4432号租客们目睹的另一场人间戏,是关于朱莫愁和秀秀。

朱莫愁是算命先生,秀秀是他年轻的女朋友。

有多年轻呢?

23岁。

两人20岁的年龄差,放在村子里,可能想都不敢想。

所以他们流浪在外,到了厚街。

秀秀进厂打工,朱莫愁在外面替人“看事”。

他帮租客们选择买彩票的好日子,为他们的前途算上一卦。

他好像有点本事,懂得讳莫如深的好处。

在秀秀眼中,这个男人哪里都好,只有一点,他有妻子。

确切来说,已经是前妻。

前妻追到厚街来,找到朱莫愁。而她带来的“王炸”,正是秀秀的母亲。

秀秀16岁认识朱莫愁,两人迅速坠入爱河。朱莫愁并非为秀秀离的婚,他的婚姻本身已经千疮百孔。

他似乎也没有跟秀秀结婚的打算。

他说,我们两个人不可能有什么未来。

也可能,他只是在为摆脱不了的前妻,找一个借口。

前妻来了,跟朱莫愁住在一个屋子。别人来算命,她就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俨然女主人的模样。

朱莫愁似乎也不排斥,他甚至在镜头前抱怨,我们两个人离婚,完全是因为她(前妻)从来不珍惜我。

而秀秀则住在另外的房间,跟她远道而来的妈妈在一起。

妈妈不识字,生平第一次出远门。强势,在别人面前从不让步,即便面对朱莫愁的前妻,依然是据理力争。

但这位妈妈拿女儿没有办法,她最终没能把女儿领回家。

秀秀说,她大概、一定非常生气吧。但眼下的事情,我真的说不清楚。

妈妈一走,前妻直接气到爆炸。

她最生气的一点,是朱莫愁和秀秀两个人,即便是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在有监督的情况下,依然每天见两次面——

中午秀秀在厂里,休息时间很短。朱莫愁就在工厂门口,两人站着说会儿话。晚上,秀秀十点半下班,十一点到家。两人在出租屋前边的空地上,站着也要说上一个小时。

哪里来的那么多话?

前妻气愤,自知一个“前”字已经让自己被动,但却不甘心。

她大打出手,三人扭成一团,秀秀却从不敢还手。

她只会在事后抹眼泪,试着分析感情故事,却又理不出半点头绪。

你喜欢他什么呢?

说不上。

他喜欢你什么呢?

说不上。

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难以把握,被生活套牢。她只有一点可以确定:

跟他在一起,觉得好开心。

导演周浩的朋友们看到这一段后曾经调侃,没想到他们也有这么深沉的爱呀!

周浩说,凭什么你受得教育高,你的爱就比别人深一点?

04

秀秀的爱深沉,而莉的爱却只有沉重。

莉是谁?

是一个新近入行的妓女。

为什么入行不得而知,只有一点可以确定,她交了五个月的男友,是一个混吃等死的赌鬼。

但不知为什么,莉心甘情愿用卖身的钱来供养。

她一边赚钱,一边愧疚。主动权谈不上,因为男友说,进了这一行,就和赌博一样,成了一件被撕破的衣服。

两件被撕破的衣服凑在一起,有时却忍不住憧憬未来。

未来是什么样子?

把钱攒够,金盆洗手。两人一起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开一间小卖部,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05

其实厚街的生活已经很平淡了。

在这里,你的全部生活都被困在方寸之间。

就这小小的一间,要睡觉,要做饭,生活的杂物堆得老高,煤气罐好像随时会爆炸。

但就是在这里,年轻的妈妈生下了她第二个孩子。

这小小的一间,又成了产室。屋里只有接生婆和婆婆帮忙。

很幸运,孩子很健康,生产过程也算顺利。

产妇虚弱着嘱咐丈夫,记得给产婆300块,再另外包50的红包。

丈夫从卖苹果的摊贩那里借来一把秤,七斤半,好小子。

刚刚两岁的女儿大哭,嚷着也要秤。

好好好,年轻的爸爸笑着秤女儿,哎呦猪儿珍珍,都已经25斤了呦。

一家人挤在一起,笑成一团。

导演在这之后说:

另一个阶层抱着怜悯的心态去看他们的时候,就会觉得他们很苦。其实,你有什么资格去怜悯别人?

06

所有的故事都有结局,22年前的《厚街》也不例外。

孙翠英于几个月之后,跟胖叔叔分了手,离开了厚街。

朱莫愁带着秀秀再次逃离,他们离开厚街,继续流浪。

莉和男友,在几个月之后分了手。

珍珍跟着奶奶回了乡下,想来现在已经二十多岁。

影片结尾,几个大男人坐在一起,聊未来的二十年。

最后,镜头来到片头的那片隔离带。一个男人停在中央,衣角被车流掀起。他扶着水泥电线杆。身边的人已经快速前往对面,他却突然托着腮,停下来,又转过身去,意欲折返。

熄屏,亮灯,在纪录片里看真实的戏。

戏散场,2024年我看到最善良的一句:

希望孙翠英、莉、朱莫愁和秀秀,现在还是好好的。

(全文完)

平分往事,换个方式看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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