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着优雅的空姐不当，偏偏来干‘死人活’，小姑娘怎么想的？”

这样的质疑，98年的云小林已经听过不下50次，对别人诧异不解的目光早已见怪不怪。她曾听父母的话，报了大学的空乘专业。

但内心总有一股追寻和不甘，直到她偷偷地转了学籍，又进入八宝山殡仪馆实习，才觉得活着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云小林并不是独自一人，还有3名和她一样的95后，每天面对1000度的焚烧炉，调整炉内压强，启动按钮，把一个个遗体变成一抔白灰，交给家属，是最基本的工作。

为什么这些95后女孩放着“看似正常”的工作不做，偏偏跑到这偏僻又晦气的地方，做着一份跟尸体打交道的职业？这样的坚持，是出于热爱，还是所谓的高收入？

从优雅空姐，到“阴森”火化师

关于殡仪馆，历来都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尤其是火化炉内，常常爆出各种各样瘆人的传说，比如尸体在火化炉内会突然坐起、听到惨烈的哭声、各种畸形骇人的遗体。

但这对生性乖巧的云小林来说，却成了逃脱父母控制牢笼的向往。

她也曾是一个听话内向的学生，事事都听父母的管教和安排，甚至高考选专业，她也从未发表过自己的想法，只是听了父母的意见，选了看似光鲜亮丽的空乘专业。邻居亲戚总对小林赞叹有加，但她内心时常低落而苦恼。

她活得，仿佛是父母复制下的人生。

直到有天，从小宠爱她的爷爷突然去世，父母隐瞒消息，生怕耽误她的课程学业。等小林回到老家时，只看到了家里悬挂着爷爷的黑白照片。那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和反抗的冲动，让小林一点点愤怒。

“如果明天我就死去，那我今天会做什么？”每当怯生生问起父母，总会得到严厉的斥责，命令她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她不甘，人生应该不至于吃穿饱暖，知道爷爷最后一定有想和她说的话。她胆小，却想靠近神秘的死亡边缘，去探索那个她期待的答案。

想起高三同学报了殡葬专业，回家却被父母揪着打了一顿。她觉得，冥冥之中一定是爷爷在指引她。

一周后，她私自把学籍转到了北京社会管理职业学院，在那里，她竟第一次呼吸到了自由和活力。等父母知道满头大汗跑来时，小林已经在八宝山殡仪馆实习了两个月。

被误解，被歧视

跟父母的激烈对峙，被强行断了生活费，也没能丝毫改变小林继续待在殡仪馆的念头。看着父母孤独离去的背影，小林心生愧疚，但她一只脚已经迈出，就不能再回头。

做火化师的体验并不如小林想得那么轻松，她每天凌晨4点准时起床，开始当天火化的准备工作，比如擦拭机器、调试设备、清扫残留炉灰。每天6:00，她就要站在殡仪馆门前，迎接一具具被送来的遗体。

一位年轻妈妈带着孩子经过她时，随口说了句，“你要不好好读书，将来也得干这个。”那一刻，小林的心被刺痛。同样难受的，还有高强度工作量。

不像冬天暖和的工作环境，夏季本就炎热高温，火化炉内又至少上千度，即便通风设施24小时常开，也架不住频频满头大汗，热得她口干舌燥。

尤其到旺季时，每名火化师至少要火化60-70具遗体，中间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为了加快速度，小林常常在炉子刚烧完时，就戴着手套伸进去，捡一块块碎骨，再敲碎研磨一并放进骨灰盒。

以往在空乘学校，还有午休吃饭的间隙。在殡仪馆却是一天12小时连轴转。常常是一手端着碗疯狂扒饭，一边闻着尸臭味和焚烧味，再时不时盯着炉内火化的情况。

3个月下来，小林最初的恶心、胆怯和恐惧全被磨没了。

在殡仪馆实习的日子里，被歧视、被误解，甚至被辱骂，也是常有的事。在生死之交的地方，她见证人们撕下面皮，露出最真实的一面，也被撕心裂肺的人情冷暖所触动。

她第一次接收遗体时，老人的儿女竟然在告别厅打了起来，为的仅是多抢一些遗产。遗体火化完后，没有一个人愿意拿骨灰，小林只得把它放到寄存处，等了3天。

当然，大多数来告别父母的都是心生悲苦、痛不欲生，曾有一个一米八、近200斤的壮汉抱着母亲的遗体死死不松手，哭得像个孩子，不停吼着要跟母亲一起走。

干他们这一行，和医生有些相似，都要求冷面理智，为的是避免和家属起冲突。但有一次，小林还是忍不住鼻子酸了。

那是一位来火化5岁女儿的年轻夫妇，由于儿童身形短小，火化后骨灰难以保存。他们神情悲痛、哭得声嘶力竭，几乎跪下来恳求师傅，一定要留下一点给他们作为念想。

火化师傅用比平时更慢的速度，更小心翼翼地刮取炉壁上的残灰。最后交到夫妇手中时，他们不住地弯腰说谢谢。

看着他们孤独的背影，小林很难忍住不去同情。

她慢慢发现，干这一行，跟克服自身恐惧相比，被歧视和误解的滋味，更难让她消化。

小林男友的父亲得知她在干这一行时，一向温和慈祥的神情突然变了脸，“我儿子娶了干你这行的媳妇，我宁愿一头撞死，都不会让他娶。”

这是男友告诉小林的原话，很快两人就分手了。

她不明白，明明每个人都会死，为什么偏偏不接受送走这些遗体的人。

不止感情生活，工作久了，也会遇到心寒的事。

最怕尸体睁开眼

当时小林刚实习3天，正在核对同事运送过来的棺材，还没抬头询问家属时。一位中年女子突然嚎啕大哭，“哗啦”一声扒开棺材盖板，突然看到父亲灰青的脸上，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嚎哭声瞬间噎了回去。

“你们怎么做事的啊，让我爸爸死不瞑目，快让他闭上眼啊！”中年女子拽着小林的胳膊，激动哭喊着，显然受了惊吓。

她刚结束课程学习，第一次应付这样的场景，也有些慌乱。顾不得害怕，赶紧为美容道具将逝者眼睛合了上去，缓缓推进炉子。

按动火化按钮，捡拾骨灰，交到女子手中，鞠躬道别。小林弯着的腰，却听到了女子一连串的咒骂，她已经尽力做了所有该做的，却还是被家属撒了一通气。

连续几夜，小林都觉得那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她，睡觉也不敢关灯。直到她听到前辈说，“你害怕的尸体，也是别人日夜思念的亲人啊。”

小林当下就释怀了，她一开始进入这个行业，不是也想探寻死亡尽头，寻找答案吗？如果自己都畏惧这些遗体，有心理障碍，那又如何送他们安稳走完最后一程。

如今，小林已经成了殡仪馆的火化老手。即便面对父母反对，外界质疑，她自己却越发坚定。因为站在生死尽头，她才能感受更真实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