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公司发粽子，就我没有。

HR趾高气昂，

「被开除的人还发粽子做什么？公司是盈利机构不是福利院！」

后来她却哭着让我求董事长别裁她。

董事长冷冷，

「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公司是盈利机构不是福利院！」

（1）

粽子礼盒是某东直达，早上付款下午嗖地就到了。

全公司上下98号人，人手一盒。

我们财务部的是部门助理统一去人力那边领回来的。

小姑娘费劲巴拉拖了一车，对着名单一盒盒。

每个人都很高兴，除了我。

因为我眼睁睁看着小姑娘自己拿走了最后一盒，推车就空了。

「小月，没了？」

我皱眉。

「张晓姐，一共10盒，但名单上没你的名字……」

小月再次核对了一下，笃定道。

真奇了，怎么会没我的？

我得找人力问个清楚。

不过按照现在的人事部门傻缺的做事风格,多一个人漏一个人都很正常。

我们公司的人事部，不干人事的声名远扬。

人力资源总监柳梅43岁。

大波浪、高跟鞋、一双吊梢眼。

她嗓门大得惊人，笑起来像开水壶成了精，尤其具有穿透力。

柳梅很爱打扮，最新款水货包总是和她如影随形。

除了公司人事上的大小事务，她管得很宽。

我曾经听到过她在走廊里批评孕期脚肿，只能穿拖鞋的女同事，

「好歹也是一个新媒体公司，你这么邋遢，有损公司形象！」

我去找她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三点半，柳梅的办公室门半掩着。

我透过门缝往里看，只见她翘着兰花指补睫毛膏呢。

手指上的碎钻很晃眼。

我眼看着那小刷子精准地刷上去，微笑着站那敲她门，

「柳梅姐？」

她跟没听到一样，把刷头桶到膏体里蘸了蘸。

等着她第二次刷上去，我耐心地再叫，

「柳梅姐？」

「怎么了？」

她不耐烦地放下睫毛膏，看到是我，她颤巍巍挑了一下眼皮，

「什么事？」

真是惜字如金。

我客客气气道，

「柳梅姐，财务的粽子是不是少了一盒？我没拿到。」

我一边说一边左顾右盼。

哎？靠墙那边我看到至少有半面墙的礼盒安安静静躺着。

「可能是我们助理少领了一盒。您这多了那么多，我拿走一盒？」

柳梅冷笑一声，刷地一下关上化妆盒。

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别看了，那堆里面没你的。」

我一愣，

「为啥没我的？」

可能是我声音大了点，外面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短促却非常嘲讽的笑。

我不动声色，

「柳梅姐，不会又是跟上一次一样，你们HR统计错了人数,让员工没得领吧?」

「没关系，补给我就行了，我不计较。」

听闻此言，柳梅柳眉倒竖,

「跟你说没有就是没有,不是我们漏了!」

我火气也上来了，

「大家都有就我没有,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外面开始骚动。

只见柳梅两片薄薄的红嘴唇一碰,眉毛讥诮一挑，

「张晓，请注意你的态度！」

我嗤笑，

「漏了我的粽子还要我态度好，凭啥?」

柳梅冷笑一声站起，

「张晓，你给我听好。你因为工作能力不达标被裁了，节后就不用来上班了！

现在立刻给我出去！」

啥？

裁我？

听闻此言我确实有点惊到，一时呆呆愣在那里。

柳梅显然捕捉到了我的惊讶。

我眼睁睁看着她的表情变得有些残忍，

「张晓，如果公司马上都要把这个员工开掉了，还给她发粽子，你觉得有必要么？」

（2）

我回到座位的时候手都在抖。

倒不是因为没有粽子，而是柳梅真的越来越过分了。

她居然拿我开刀。

遥想上个月她刚赶走了一个行政大姐，惹得民怨沸腾。

这大姐勤勤恳恳服务公司5年，人缘很好。

人好能力强，更是同事们的知心大姐。

我们都喜欢她。

可柳梅非说人家偷厕纸，这不是搞笑么？

大姐，本地人、拆迁户，市中心4套房。

上班就是图个有事做、心情好而已。

她有必要偷纸么?

刚开始大姐也是挺刚，对于柳梅泼的脏水一笑而过、全然不在乎。

她平常照样前后打点，兢兢业业当公司的大管家，完全没把这谣言当一回事。

可架不住柳梅手段下作啊！

她眼瞅着造谣偷窃还没逼退人家，居然夸大其词说大姐把公司处理废品的收入转到了自己腰包。

中饱私囊。

这下大姐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得更多了。

都快被人脊梁骨戳碎了，大姐哪能受得了这个气？

最后她跟柳梅当面吵了一架还是气不过，自己走了。

柳梅看着大姐离开的背影叉着腰还挺得意，

「很好，这单没给N+1。」

大姐跟我关系好，这些都是她离职之后找我喝咖啡的时候跟我说的。

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为啥柳梅这样的人能做人力资源总监，凭哪点？

我把公司主页挂着的规章制度找出来仔细研究。

公司制度白纸黑字约定：员工解决不了的跨部门问题可直接反馈给直管部门。

如果直管部门管不了或者员工认为直管部门不作为的，就可以上浮反馈给直管部门的直管部门。

公司人力资源部、采购部、运营部都归副总刘得喜管。

就他了。

说干就干。

我抬脚就去把他的门拍得咣咣响，一边拍一边在门口喊，

「刘总，我是财务小张，来反馈问题的。我可以进来嘛？」

里头似乎没动静。

我把耳朵压在门上听，有人在说话。

我隐约听到刘得喜说了几个字，模模糊糊是「招聘提成」什么的。

我再敲，

「刘总，在吗?」

这下屋子里动静更大，似乎是椅子被拖动。

我静静等。

3秒后门锁解开，门开了。

刘得喜人模狗样地站在门内，看到我，眉毛一挑微微点头。

柳梅居然也在里面，脸色红润。

满房间都是她的玫瑰味香水。

「小张啊，什么事？」

我微微一笑单刀直入，

「人力资源部漏发了我端午节粽子，我反馈给柳总了。柳总没解决，所以我来麻烦您了。」

刘得喜的目光在鱼泡一样的眼皮下面闪了闪。

接着轻飘飘地瞟向了桌子这头，抱着双臂眼神犀利的柳梅，

「到底怎么回事啊柳总？」

柳梅不耐烦道，

「小张，你的情况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怎么来刘总这胡搅蛮缠了？」

我不慌不忙，

「您说的是什么情况？」

柳梅深吸一口气捏着嗓子，

「张晓，我再给你重复最后一遍。端午节之后，你就不用来上班了。」

我继续装傻跟她掰扯，

「公司打算开除我，那也应该我们部门总监先跟我离职谈话。

难道人力资源部现在可以跨部门请人走吗？

谁给的权限啊，管的这么宽？」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指桑骂槐的。

听闻此言刘得喜的脸上明显挂不住，脸上的皱纹抖了抖，

「小张你……」

我挑衅地看向他，

「我怎么了？刘总我是来找您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吵架的。」

此时柳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们CFO不是休长假找不到人了么？像你这样级别的员工，我们人力资源部可以处理。」

她特意强调了「级别」。

这倒也是实话。

不过我继续打七寸，为了我的粽子。

「刘总，请问我现在还是公司员工吗？」

我不卑不亢转向刘得喜。

刘得喜忙道，

「当然是！」

柳梅听到了翻了他一个白眼满脸不耐烦，

「张晓，你怎么这么多话呢，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死缠烂打的员工！」

我笑了，

「怎么能说我不讲道理？除非你们发个通知，全公司员工端午节发一盒粽子，除了张晓。」

我笑嘻嘻，

「那我也认。」

「你……！」

柳梅气得胸脯一起一伏。

我眼看着她衬衫扣子都快崩开了。

见柳梅气势汹汹的样子，刘得喜站起来打圆场。

我感觉他是真着急轰我走。

「柳总啊，咱们就给小张匀一盒吧！真不行我这盒给她好了。」

刘得喜的脑袋朝桌上那盒粽子点点。

我提着刘得喜的粽子趾高气昂地出了门，没想到柳梅居然跟在我身后冲了出来，

「张晓，你跟我来一下！」

我跟在柳梅摇曳生姿的裙尾后面找了个没人的会议室坐下。

「张晓，你知道你给公司造成多大损失吗，没让你赔请你走，已经是很开恩了！」

「你还有脸要粽子？还敢去刘总那闹？」

柳梅夺命三连问，啪地一下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冲我吼。

（3）

我怀疑柳梅以前在钢铁厂工作，不然她怎么这么会造锅呢？

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奇葩。

5分钟后我才知道柳梅要开掉我的理由竟然是因为4块钱。

我盯着天花板想了好久才回忆起来确实有这么个事儿。

但在柳梅的嘴里就变成了：财务没来得及付款导致被供应商索赔了一点小罚款。

「因为你这个资金专员的失误，已经给公司造成了4元滞纳金的损失。」

柳梅疾言厉色，

「财务财务，就是要锱铢必较，不然就是专业不行。

公司在降本增效，你还往外付罚款。这还不算错？」

我无奈，

「柳总您要么想个更好的理由？

况且要不是您付款提晚了，财务能延迟付款？」

我当着她的面打开OA，

「要么我们看下流程什么时候起的吧？

要说错，咱们一人一半，行不？」

柳梅明显没想到平时看上去忠厚老实的我把锅甩回去了。

我眼看着柳梅的眼睛暗了一下，知道她听进去了，便趁热打铁，

「柳总，我想问下公司要开我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我补了一句，

「员工总有资格知道真实理由吧？」

柳梅撩了撩头发，一阵刺鼻的香味飘来。

她跟我打起官腔，

「公司在发展，人员也要更新迭代。很明显，你这样的海归背景并不适合匹配公司国内的下沉业务。

所以，我们打算换个更懂业务和更好用的资金同事来接手你的工作。」

这下我更迷糊了。

海归也是人，我国外大学的毕业证又不是买来的，凭啥说我不适合？

我定了定神沉住气，

「那请问谁来接替我的工作，这人又是什么比我下沉的背景？」

柳梅站起身，高跟鞋在地上不耐烦地踩了两下，

「明天她来了你就知道了。给你一个月时间交接。」

柳梅还不放心，

「提前交接完尽量提前走。」

「张晓，心思要花在工作上，少想点那些有的没的。」

她最后丢下一句，

「要不是你业务不精，也不至于大龄失业。」

柳梅说前面的话的时候我还带着微笑听，可听到最后一句我彻底没了耐心。

大龄？

好歹是人力资源总监，搞人身攻击那套？

柳梅趁我愣神，一边噔噔噔向外走一边恶狠狠道，

「明天好好交接。交接清单的每一条，你都给我签字确认！」

我坐着不动，脑子飞速转。

董事长在集团大会上说，人员人数维稳。

也就是，要招谁进来，就得裁掉一个。

我觉得柳梅是在用我给谁挪窝呢。

第二天一早，柳梅请的神仙就到了。

我没看到正脸前还以为是新来的保洁。

看到后，更加以为是。

神仙大概40岁左右，头发油腻腻，戴着个比酒瓶底还厚的眼镜。

最显眼的是她的鲜红指甲和腮红，5米之内就数她最靓。

我正在低头向外拿早餐，忽然发现桌子被笼上了一层阴影。

一个大块头堪堪遮住了我头顶的日光灯，闷声道，

「你是张晓？柳总让我来跟你交接。说你一个月后离职。」

我抬头惊讶道，

「你是哪位？」

大姐不耐烦，

「我徐茉莉。来替你的。」

就这么几句话她的口水已经喷了我一桌，夹杂着没消化完的菜叶味。

我忍不住捂住鼻子。

徐茉莉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句话惹的附近有些躁动。

财务部其他同事不约而同看向了我。

我深吸一口气。

我受不了了。

（4）

「公司以后业务会越来越多，你会碰到各种各样的人。怎么能指望谁都跟你对路子？」

「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以后更大的场面怎么办啊？」

「当时是你自己愿意下基层从底层做起的，怎么这么快就后悔啦？」

电话那头，我妈循循善诱、连说带笑。

而我在这头捂着脑袋，

「妈，万宁冲浪好玩儿不？」

我可怜巴巴。

「好玩啊！你要么来陪妈一起练？真带劲。」

我隐约听到听筒里传来阵阵海浪的声音，蓦然间有点心灰意冷，

「妈，你也不管管！

柳梅太过分了，她找来的都是什么人啊！比如那个徐茉莉！

而且吧，我觉得刘得喜跟她……他俩好像有点狼狈为奸那点意思。」

这也不是我说的，是公司都在传。

可听闻此言我妈的声音一下子冷下来，

「张晓，我认事实不造谣。

你要是觉得有问题就去给我查明白。

查到证据，有错的人立马走。

咱们说话，一码归一码。」

我妈把我电话挂了，听着占线的声音发愣。

唉，碰到个这么刚正不阿的妈，福也命也。

回办公室的时候我发现位子被人占了。

徐茉莉硕大的身躯把我的电脑椅占的满满当当。

「这是我位子，请你让一下。」

我低头客气道。

徐茉莉捏着一片三明治往大嘴里塞。

我眼睁睁看着她手里的面包屑雪花一样掉在我的电脑键盘缝里，她就跟没看见一样。

见我又敲了敲桌子催她走，徐茉莉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地语带讥诮道，

「柳总让我坐这的。」

我微笑。

是吗？

谁给你的勇气？

我忽然间出手，使出吃奶的劲连人带椅子把她推到了打印机前面。

然后猛地往后一刹，停住。

徐茉莉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