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末，2025年初世事纷争，数不清的“奇谈怪论”让世人莫名，不仅仅特朗普频频“语出惊人”，很少出镜的女人们也“巾帼不让须眉”。
曾记否？“菲律宾副总统，也是前总统的女儿莎拉·杜特尔特，上个月扬言已雇杀手追杀总统小马可斯、第一夫人和议长，她声称已与一名杀手达成协议，若她有不测，便要让马科斯夫妇陪葬。这番话，如同武侠小说中的“生死状”，让人瞠目结舌。话说菲律宾这个国家，风景秀丽，民风淳朴，但政治舞台上的戏码却比电视剧还精彩。
将门虎女——莎拉·杜特尔特▲
莎拉·杜特尔特曾说：我们其实都是“刺”客。做到没日没夜，坐到长出骨刺，累到吃鱼时都挑不出鱼刺。等到做出点成绩，功高震主了，又变成老板的眼中钉，肉中刺。
透过太史公司马迁《刺客列传》的妙笔，这种纵横天下，快意恩仇的生涯，成了很多男人的梦。
以鱼肠剑“刺王僚”的专诸；“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一心为主复仇的豫让；舍生取义，旁若无人，以一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名垂千古的荆轲。这些，可都是男人中的男人呵。
太史公司马迁《刺客列传》▲
刺客与侠士是分不开的。三国的大文学家曹植被公认为是“咏侠”文学的奠基者。
他的《白马篇》就形容过一位“幽并游侠儿”的飒爽英姿：“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不仅射技与马上功夫了得，还“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看来连徒手搏击与轻功也是一等一的！既有这样的武功，行侠仗义起来，便“利剑鸣手中，一击而尸僵”了！
曹植形容侠的生动文字，很多取材于当时仕宦高第，贵族大家的教养与生活。王孙公子，游侠翱翔，献酬交错，宴笑无方。酒酣耳热之际，这批翩翩男子就又舞剑，又喝酒，又唱歌，又悲吟，“于斯时也，质者或文，刚者或仁，卑者忘贱，窭者忘贫。和睚眦之宿憾，虽怨仇其必亲。”侠心一起，所有世俗的成见，睚眦的恩怨，都于我如浮云了！
三国的大文学家曹植▲
华人武侠的形象是到了唐朝才算集大成，不只男人——《聂隐娘》《虯髯客》《红线》等武侠文学佳作里，女性侠士或刺客的形象可是鲜活生动的很哩。
尤其是聂隐娘，她不仅武艺精湛，千里杀人于无形，更重要的是：她有着仁义为怀的恻隐之心。师父要她取下某贪官的人头，聂隐娘却很久才完成任务，原因是“见前人戏弄一儿，可爱，未忍便下手。”她在爱情上也是主动的强者，“忽值磨镜少年及门，女曰：‘此人可与我为夫。’”最后退场的姿态也很潇洒：与东家雇主缘尽之时，“一无所受，但沉醉而去。”
《聂隐娘》剧照▲
不过谈起刺客的基本修养，除了外在的武艺功夫，“内功”也是不可或缺的。
东汉赵晔的历史小说《吴越春秋——王僚使公子光传》，便有这段令人拍案叫绝的故事。
话说春秋末期，伍子胥身负父兄之仇逃到吴国。一日他在路上见到一名大汉与人相争，虎虎生风，发怒起来，气势万夫莫敌！（“其怒有万人之气，甚不可当” ）他就是前面提到过《刺客列传》里的专诸。
妙的是这个喑呜叱吒的勇士一听到太太的叫唤，二话不说就掉头回家。伍子胥当然奇怪，便问他：为什么听到一个女人出声，就这么摸摸鼻子，偃旗息鼓了？
专诸的回答也妙：“一个男子汉，若是能够且愿意屈从在一个人之下，他必定能伸张他的意气与志业在万人之上呵！”(“夫屈一人之下，必伸万人之上！”)
他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这项内功，其实是‘惧内之功’！男人们应该宽慰——我们今天的委曲求全，季常之癖，都只是将来准备成大功立大业，人生修炼的一部分罢了。”
《吴越春秋——王僚使公子光传》▲
上文《刺客列传》里专诸的回答，让笔者联想金庸先生笔下的武侠人物。
如果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金庸的武侠小说，我肯定会选“情”，而非“武”或“侠”，因为对我而言，先生作品中武功的背后蕴藏着情。金庸不仅是文化大家，更是一个“情圣”，他能够把师徒情、同门情、骨肉情、手足情、夫妻情、朋友情、主仆情、人畜情、家族情、种族情、爱国情、江湖情、相思情刻画得丝丝入扣、淋漓尽致，令人五体投地。
金庸的武侠小说画册首发仪式▲
从一九五五年在《新晚报》连载《书剑恩仇录》，到一九七二年的《鹿鼎记》，“飞雪连天射白鹿 笑书神侠倚碧鸳”，加上《越女剑》，金庸有十五部武侠巨著。
我只读了几部，但每一次翻看都潸然泪目，相信不少读者亦如是。而让我垂泪的根本原因，就是这个“情”字，金庸写情的确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很多角色都应验了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让人扼腕。
瑛姑对段皇爷恨之入骨，无时无刻不想报丧子之仇，但当有机会下手之际，脑海中又闪出过往与南帝相处的点点滴滴，回想恩情，无法下手。李莫愁，让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皆因太爱陆展元，因爱成恨，报复，报复，再报复，同样倒在一个情字上。“九阴白骨爪”梅超风阴险毒辣，最后却为救恩师而亡，诠释何谓师徒情。郭大侠一生宅心仁厚、为国为民，不惜以身殉国，满腔爱国之情。杨过小龙女更不用说，为了爱情，双方都不愿吞服绝情丹，甘愿受情花毒煎熬。全真七子、江南七怪、武当七侠，为了同门情谊，可以为对方赴死，令人动容。包惜弱选择跟杨铁心共赴黄泉，典型的殉情。公孙止与裘千尺的兇暴相杀，又是一个情字。一灯大师替裘千仞挡下一掌，也是源于自己愧疚之情。总之，归根究底都是情。
杨过小龙女▲
尘世间会发生的很多事情，大多能在金庸作品里找到。
生老病死、义薄云天、民族大义、忠肝义胆、绝处逢生、运筹帷幄、七情六欲、争名夺利、见利忘义、兵戎相见、尔虞我诈、逆来顺受、自甘堕落、恩怨爱恨、反目成仇、金盆洗手、儿女情长、悲欢离合……
尘世“情”在金庸著作中能够找到▲
说到金庸的天才，许多读者与电视剧观众都会想到“侠之大者”这句话。
射雕三部曲是金庸最广为人知的作品，《射雕英雄传》更是奠定他武侠小说地位的开山之作，但论小说的思想突破，则仍有不及。用“侠之大者”来概括金庸，未免太过小觑金庸，也忽略金庸在武侠小说里的突破。
在金庸挚友倪匡的评价里，《射雕英雄传》只排在金庸小说的中游位置，在15部中排第七位，讲情的《神雕侠侣》排在第四位，第一至三位分别是《鹿鼎记》《天龙八部》与《笑傲江湖》。《鹿鼎记》是金庸封笔之作，是一部反武侠的武侠小说，如倪匡所说：“突破了一切清规戒律，将人性彻底解放。”我认为，更值得大书特书的，是将武侠小说由成年人的童话，尤其是成年男子的绮梦，摇身一变，变成面向现实、直面人性的社会小说。
《鹿鼎记》是金庸封笔之作▲
至于《天龙八部》，则是我个人最喜爱也认为最伟大的金庸小说，气度恢宏，把中国传统文化里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四句教的“求不得”之苦，表露无遗。
虚竹竭力要做一个简单的好和尚，但每每被逼着破戒，以致自己也爱上破戒，到最后惊觉父母竟是少林寺方丈玄慈与恶人叶二娘，这是“修身”的悲剧；段誉追求爱情却每每爱上自己的亲妹妹，为父亲的风流账买单，最爱王语嫣，却发现爱的是幻影罢了，这是“齐家”的悲剧。
《天龙八部》视剧▲
乔峰是小说里最有豪侠气概的武士，也是“侠之大者”精神的继承者。
既要为宋朝抵御外侮，最终却发现自己是胡人，要放弃“治国”的追求；最爱的人为他而死，身为大英雄在胡汉之间无法自处，充塞胸中的浩然之气无处宣泄，这是小说里最大的悲剧，也是“治国”的大悲剧。什么是悲剧？一个蠢人做了蠢事，不是悲剧，一个有无尽力量的人，却又无法挣脱命运的枷锁，这才是真正的悲剧。无疑，乔峰是典型的悲剧。
乔峰是小说里最有豪侠气概的武士▲
至于慕容复，则是“平天下”悲剧的极致，用尽心思复国，几番算定总是一场空，最终把亲随多年的家臣包不同也杀害，变了疯子，才实现“皇帝梦”，既可笑，又可怜。
《天龙八部》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求不得的悲剧，其实也对应中国传统四大小说的悲剧：《西游记》的修身，最终失去自我；《红楼梦》的齐家破灭，通篇在写盛极一时的贾府没落，贾宝玉最终在薛宝钗与林黛玉之间，选择出家；《三国演义》的治国，魏、蜀、吴原来都是梦一场，三国尽归司马懿，胜者是一个局外人；《水浒传》的平天下是平了，但水浒英雄都以悲剧收场，死伤殆尽。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求不得▲
金庸笔下的人物情节，可谓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这样的人物情节和世界，背后笼罩着佛法的无边大超脱，时而透露出来。而在每逢动人处，我们会感到希腊悲剧理论中所谓的恐怖与怜悯；《天龙八部》……一部浩淼如海的小说，已不能在小说中找到某一个人去代表一种什么意念，而是所有的人交杂在一起，代表了一个总的意念，这个总的意念是什么？也许就是陈世骧所说“无人不冤，有情皆孽”的众生皆苦，每个人都在一张无法挣脱的命运巨网里头。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金庸在武侠小说以外，他本人执掌的《明报》即始终坚持民族主义、儒家自由主义的价值观，在小说里头更加入道家“逍遥齐物”（《笑傲江湖》的令狐沖）、佛家“无常、苦、无我”的三法印（《天龙八部》）。
武侠小说的“独见于金庸一人”更因为他身处复杂的政治环境。上世纪六十年代，金庸就名列香港左派暗杀榜的第二名，第一名的商业电台播音员林彬被活活烧死，身处香江小命亦是堪虞。金庸后期的两部小说《天龙八部》与《笑傲江湖》都具有嘲讽的意味，当中《笑傲江湖》更是明显讽刺当时的人文环境。
金庸在上世纪80年代在台湾的命运也好不了多少，早期作品《碧血剑》就因造反情节在台湾被查禁，他本人因为任职左派的《大公报》，也在台湾被视为“附匪文人”，成名作《射雕英雄传》只因名目上《沁园春·雪》一句“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的重合，也被禁，在台湾要改头换名变成《大漠英雄传》出版，后难以立足香港、一段时间流寓新加坡。
金庸早期作品《碧血剑》▲
金庸首作《书剑恩仇录》，情节虽然动人，但却只是狭隘的民族主义，外族就是坏蛋，汉人要起而对抗，也是金庸武侠小说早期思想的缩影。
通过武功对抗异族的入侵者，包括《射雕英雄传》与《神雕侠侣》仍在这套窠臼之中。但他是不断求进步的武侠小说家，在创作历程中，他不断修正狭隘的民族主义观，与时并进，吸收现代民主思想，到了最后一部的《鹿鼎记》，英雄人物也从保家卫国的陈家洛变成逍遥游的令狐沖，以及大隐隐于市的韦小宝。
金庸首作《书剑恩仇录》▲
如陈世骧所说，金庸的小说“破孽化痴，俱纳入性格描写与故事结构，必亦宜于此处见其技巧之玲珑，及景界之深，胸怀之大，而不可轻易看过”，在侠之大者以外，有其精彩的“天才”与“世运”，将其“天才”的个人史对照世运多艰的世界当代史，别有一番醍醐味。
说到金庸的小说成就，已故文学评论家陈世骧曾说：“金庸武侠小说可与元剧之异军突起相比。既表天才，亦关世运。所不同者今世犹只见此一人而已。”一种文学的兴盛，固然与创作者的天分有关，但阅读是公共行为，大受欢迎与大众心理有一定关系，也就是陈世骧所说的世运。至于今世独见一人，更是与冷战时期复杂的国际环境与世道人心密切相关。
市面上与金庸相关的书籍许多，研究“金学”的人数不胜数，这也反映出先生是多么受世人爱戴。钟情金庸的读者各有各的至爱，各有各的理由。
，研究“金学”的人数不胜数▲
正如西方谚语所云：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金迷”眼中，亦有一千个金庸。
《侠客》明·唐寅
侠客重功名，西北请专征。
惯战弓刀捷，酬知性命轻。
孟公好惊座，郭解始横行。
相将李都尉，一夜出平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