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语言话术·题外话》004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讲到贾宝玉衔玉而生的神奇颇为不屑一顾。不想被贾雨村厉声反驳，讲了一大段替贾宝玉“声张”的话来。
不提贾雨村长篇大论有什么目的，却说冷子兴讲到贾政一家时，话中隐藏了很重要的讯息，特别值得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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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子兴道：“……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为人端方正直，祖父钟爱，原要他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又额外赐了这政老爷一个主事之衔，令其入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这政老爷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就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就奇了；不想次年又生了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胞胎，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还有许多字迹，你道是新闻异事不是？”（引程甲本第二回）
这段话一般被重点关注的讯息有四个：
一、贾政被皇帝赐主事，入部学习，如今升了员外郎。
二、贾政嫡长子贾珠，二十岁上一病死了。
三、贾政嫡长女贾元春，生在大年初一，就奇了。
四、贾政次子贾宝玉衔玉而生。
这四点固然很重要，但其实背后隐藏的最关键点反而容易被忽略，就是贾府在转型之路上的接连失败。
冷子兴说贾政从小酷喜读书，祖父（荣国公）最爱，这话是有强烈背景铺垫的。
贾府是军功起家。宁荣二公赫赫战功，创下不世功勋，被先帝封赏了世袭爵位的富贵。但就像所有“开国”功臣都面临的信任危机一样，当初先帝虽不像刘邦、朱元璋一般诛杀功臣，也没像宋太祖一样“杯酒释兵权”，以富贵换军权。但贾府手中掌握的军权，实际成了一把双刃剑。别看第三代贾敬、贾赦、贾政不在军中任职，但贾府不但自己掌控京营，门生故旧遍布在边防如九省（九边）、粤海，以及地方长安、平安等州任职，依旧拥有莫大的影响力。
先帝信任贾家，也有能力掌控他们不生异心，不表示皇族对贾家完全放心。一朝天子一朝臣，贾府的军权终有一天会出问题。
宁荣二公何等胸怀见识，自然为子孙未雨绸缪。荣国公一手创建贾家学塾，派儿子贾代儒掌管。贾代儒被秦业称为当世的大儒，学问肯定有，自也是荣国公培养之功。
贾政小时候喜欢读书，荣国公非常喜欢，在于他具备了贾府谋求的弃武从文、科举仕途的能力。就像贾政喜欢贾兰一样。
而早贾政一步，宁国府那边的贾敬更早被培养，竟考中乙卯科进士。然而遗憾的是，贾敬因哥哥贾敷早死，只能放弃仕途被动继承爵位。这是贾家转型的第一次失败。
贾敬中进士却被迫袭爵，如同靠自己努力当上县长又被迫放弃，无奈回家继承亿万家产一般。看似后者名利现成，地位也高。但官场升迁之路却被掐断。家族也因此失去文武双线并举的发展方向，只能继续以爵位为重。
贾敬是如此，贾政也同样。他本好学又没有爵位继承资格，如果以科举入仕途，贾家便又能开创出“文武”并重的两条路。适当时机放下兵权让皇帝放心，他们依旧可以在仕途上进步保全富贵，且更得长久。当然，这是在贾政有能力科举高中的前提之下。可毕竟也有一线希望。
然而，贾代善死后，皇帝直接下旨让贾赦继承爵位，给贾政赐了主事入部学习。实际是安排贾政当家了荣国府。如此一来，贾家弃武从文的发展策略又被掐断了。第二次转型失败，并遭受重创。
贾赦袭爵、贾政当家这种事不存在任何其他原因，只可能是皇帝下旨安排，才可以让荣国公的爵位和爵产一分为二，由兄弟两人继承。因为贾家任何人也不敢私下安排，朝廷更不能允许贾家胡闹，这是前提。
而一分为二的荣国府最符合皇帝削弱贾家势力的目的和利益。至于赐给贾政主事之职，也是在分裂贾府埋下安定隐患的同时，进一步掐灭贾家弃武从文转型的机会，这是二代皇帝也就是后来的太上皇对贾家出手的“阳谋”，可谓阴狠之极。
贾政被赐（工部）主事为从六品。看似比十年寒窗苦读，科举中进士才可能外放作八品县丞七品县令从最底层起步好得多。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就像贾雨村，抓住机会自有升迁之路。而工部却是六部最差。加之贾政被赐官并非凭借科举考试入仕，不但被人瞧不起，仕途的高度也基本断绝，不可能有太高的升迁机会。这也是他在工部一二十年才升一级为员外郎（副司长）的主要原因。
当然，以贾家能力想要贾政升迁不是难事，问题是贾政学历不够就无法服众。太高的官位他撑不起来也就不敢安排。你就说皇帝（太上皇）这手毒辣不？
贾政被被掐断前途便想好好教育儿子。大儿子贾珠十四岁入学（中了秀才）也非常争气。贾政一看有希望，马上替他娶了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的女儿李纨为妻。老丈人是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学生遍布朝廷各处，对科举肯定有帮助。贾珠未来发展之路已经铺好，只等开花结果，他却一病死了。
贾珠死亡背后肯定另有原因。一个大小伙子才娶妻生子代表身体健康，怎么可能突然就死了。即便古代医疗水平差，也是对老幼病残而言，并不包括健康青年。
不管贾珠如何死，贾家弃武从文的双线发展规划，明显遭遇第三次失败。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贾家经此打击已经再也聚拢不起气力。尤其贾珍、贾琏、贾宝玉、贾环和贾蓉等都不是科举仕途那块材料，注定要只凭军权强保富贵。但无疑又让这一代皇帝不放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自然是“虎兕相逢，勇者胜”。
贾家最终一败涂地。从冷子兴的话中能够知道其中既有人算也有天算。这或许就叫“富贵传家，不过三代”吧。从宁荣二公军功起家开始，他们败亡的基因已经种下，大船难调头，除非破而后立，谈转型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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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观点根据《红楼梦》80回前故事线索整理、推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