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我被选为太子伴读,同时还要伺候一同进学的两位太子妃人选。
他们每每被斥责,戒尺最后都会落在我身上。
我不敢松懈,愈发谨小慎微,却被笑是木头,不懂女人心。
后来我以风流纨绔闻名。
清冷绝尘的丞相嫡女和飒爽英姿的将门虎女对上了。
我还是没看出来,她们原是在为我争风吃醋。
……
1
花船之上,琵琶声如玉珠走盘。
歌姬开嗓还没来得及唱完一段,船头便一阵骚动。不速之客持刀闯入,舞姬纷纷跪倒,身子如斗筛。
“陈仲康,你倒是过得潇洒。”
凌厉的女声响起,我不慌不忙,起来躬身迎接。
“参见宁安郡主。”
话落,门帘被剑柄挑开,宁安郡主走了进来。
她一身红色劲装,乌黑如瀑的长发束成马尾,显得利落飒爽,眉眼间的英气更是不弱于任何男子。
宁安郡主蒋敏芙是晋王之女,从小在边塞和将士们长大,八岁才被送到京城,不喜胭脂俗粉,就爱舞刀弄枪,处事不拘小节,花船也敢随便闯。
宁安郡主没看我一眼,率直坐到了我的位置上,问责道:
“你可知刚传来消息,太子殿下在外遇歹人行刺,差点受伤。你主子在外吃苦受难!你怎么好意思在京城里花天酒地!”
她将我的酒杯抓起重重摔在我的面前。
清脆的瓷杯碰撞声,那些个柔弱的乐伎吓得更是将头埋了又埋。
杯中还有酒水,直接溅起,染脏了我的衣衫。
但我依旧不辩一句,低着头一副软弱无能,知错受教的样子。
她见我鹌鹑的样子,更是气恼。
“你终日只知道沉迷女色,现在坊间谁人不知你仲康公子风流,光是外室就养了三四个。如此做派,要不是太子哥哥依着幼时情分,护着你,你早就被收拾了。现在他不在京城内,你不担心他就算了。还要给他添麻烦。怪不得太子哥哥不愿意带你西巡历练。”
“你丝毫不反省,为什么作为太子伴读到现在都没正职,简直活该!”
我知道,宁安郡主这番过来自然不是对我耳提面命,只是找个由头训斥我,以缓解她对太子的担忧之心。
这也是太子把我留下的原因。
我母亲是当今圣上的乳娘,圣恩之下我五岁被选为太子伴读。
一同进学的,还有两位太子妃人选,宁安郡主蒋敏芙和丞相嫡女兰若溪。
表面上我与太子、准太子妃,一同长大,从小交好,情谊深重。京城权贵都得给我几分薄面,可实则我只是他们的下人而已。
太子在外潇洒的时候,需要有人帮他安抚他在京城的女人们。
而我成了最佳人选。
不管是明面上的太子妃人选,还是他的那些外室。
我担了太子的一众风流债,到头来身上仅有个太子伴读的名目,与仕途隔了天堑。
蒋敏芙轻飘飘几句话,我心里一片凄楚,却只能暗攥拳头忍耐。
“仲康知错,谢郡主提点。”
见我诚恳,蒋敏芙的火算是发完了,起身准备离开,走之前悠悠转转叹了口气:
“仲康,明明我们四人一同长大,你怎么偏偏成了这般……”
她转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怜悯。
“虽然你这辈子虽与若溪无缘,可也不该自甘堕落。她不会喜欢的,唉。”
2
我苦笑。
喜欢兰若溪的事,其实是误会。但我没办法解释。
毕竟是在我给太子外室取簪子的时候,被宁安郡主撞见的。
一模一样的簪子第二天出现在了兰若溪头上。
宁安郡主以为我对兰若溪起了不轨之心,拉着我去校场操练了我好几天。我再三保证,不敢再有心思。她才放过我。
好在不用我回答,宁安郡主自行离开了。
留下满地狼藉,一众乐伎依旧花容失色,我哪里还有兴致继续,本来就是演戏而已,挥手让她们离开。
待我也准备上马车,发现内里早就坐着人,小厮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
我心中了然,上车坐到马夫的位置,从车厢内传来一股兰花的清香。
“仲康。”
女子声音轻柔如风,将我挡在外面。
隔着帘子,我恭敬行礼:“兰小姐。”
“唤我若溪就好,我们二人一同长大,何时如此生疏了。”
她婉转叹息。虽没看到她的脸,但是我也能想到她盈盈秋水的眼眸里含着忧虑。
可这不过是假象而已。
我依旧恭敬道:
“兰小姐可是为太子的事而来。歹徒意图行凶前,已被侍卫拿下,殿下并无大碍。兰小姐不必担心。”
“殿下此番西巡历练,免不了有人图谋不轨。行路又艰苦,你自小在他身边照顾,此番不在,殿下怕是不习惯。不过也好在你没去,不然遇险你肯定会冲到前面,受伤就在所难免了。现在看你平平安安,还有心思喝花酒。那我也就放心了。”
兰若溪就是这般。
她和蒋敏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蒋敏芙是火,大胆灼热。兰若溪是水,温顺柔和。
可温婉的外衣下,实际上绵里藏针。
她看似担忧我,句句在怪我不跟着太子西巡,甚至预想着让我为太子豁出这条命才好。
但我已经习惯了,自小便是这般。
知书达理,以才闻名的兰若溪其实最重尊卑之分。
兰若溪满心满眼只有太子。在兰若溪眼里,我不过是奴仆,该为主人肝脑涂地。
她不知道,我现在也确实这么做着。
京城人人都以为太子大婚在即,却突然宣布西巡历练,体察民间疾苦,此行少不得一年半载。
百姓们不明所以,称赞是好储君。
可太子出发前是这么嘱咐我的:“百姓都道兰若溪和蒋敏芙是天下唯二绝色。可这两张脸孤实在看厌了。民间女子见不得就比不上官家小姐。孤此番就要为民间绝色正名。你留在京城,替孤看着兰若溪和蒋敏芙。到时候少不了需要你里应外合的。”
太子西巡已有三个月,我已经压下了五六庄秘闻,算得上为主人竭尽忠诚。
想到这里我笑了起来,但依旧低眉顺眼地回道:
“太子留我在京城,也是让我能照顾宁安郡主和兰小姐。”
兰若溪也笑,声音宛如银铃,讽刺起来都算得上悦耳:
“那你照顾得可真好。华卿楼的琵琶好听吗?我都还没欣赏过。仲康下次可别忘了带上我和敏芙。”
她话音一转:“还是你只想带上敏芙呢?”
轻飘飘的尾音,让我直接僵在了马车外。
“在下不配。兰小姐还是不要再打趣我了。”
“开玩笑而已。仲康不会怪罪吧。”
“不敢。”
“我累了,劳烦马车送我回去吧。”
兰若溪直接反客为主,将我赶下了马车。
3
早已掩藏的年少心思再次被揭露,只觉唏嘘。
那是一段很烂俗的话本桥段。
娘亲自我识字起,就筹谋着要把我送进宫里给皇子伴读,所以对我管教苛刻,一言一行都不可出错。
直到正式成为太子伴读那天,我看到了一同进学的宁安郡主蒋敏芙。
她爽朗大方,直率明快。哪怕是爬完树,一脸脏兮兮的,也无法掩盖她眉眼飞扬中闪耀着阳光的光芒。
虽然蒋敏芙爬树被太傅抓到,最后受罚的是我。
但我却甘之如饴。
我掰着手指想,太子、郡主和丞相嫡女,我最愿意替郡主受罚了。
后来,我娘亲发现了我藏在枕头底下的蒋敏芙画像。
她请了家法,狠狠地抽了我三十鞭。
最后她哭成了泪人,抱着我说:“仲康啊,主人家对你再好。你也不能生出其他心思。你和他们不是一路人。除非你长大之后,自己挣出其他命来。”
我躺了两天,一瘸一拐地重新回去读书了。
一切都相安无事。可那天之后,很多东西都无声地变了。
依旧是太子、郡主和丞相嫡女三人,每每被问责,最后戒尺都会落在我身上。
他们每天都会犯小错,我受十下戒尺。每三天会犯大错,我被鞭责三下。
太傅的力气不算小。我的身上几乎没有完整的皮。
可我发觉,他们好像从没有关心过我会不会痛。
因为那是应该的。
我这个伴读,就是为了他们受罚所设置的。
他们犯错,也是因为我没尽劝导之责。
没有人在乎真相。
看着远去的马蹄,我将太子飞鸽传书的纸条丢进了湖里。
从没有什么歹徒行凶,是太子狎妓的事被人发现,我及时上花船抓住了传信的人,递出了假消息。
……
太子夸赞我办事得力。过了几天,给我传来了一本《天下美人图》。
他果真找到不少民间绝色,请了名师做画。我无聊翻看了几页,太子还会给每个美人写上评语,除了外貌体型,甚至包括床上功夫。
荒唐至极。
说是《天下美人图》,不如说是《天下美妓图》。
我蹙着眉,准备把本子收起来,听到外人喊叫道:“糟了,公子。宁安郡主和若溪小姐被歹人抓走了。”
宁安郡主的小厮从外面一路跑过来,喘了好久的气才缓过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蒋敏芙和兰若溪去寒山寺祈福,回城路上遇到蒙面山贼。
蒋敏芙仗着自己有武功,跃跃欲试。不料她一现身,埋伏的山贼立即撒了迷药将她掳走。
这边侍卫分出来去救蒋敏芙,另一边竟又出现第三波山贼,直奔兰若溪所在的马车,将她也一并带走了。
我听完眉头紧蹙,这帮山贼竟如此训练有素。
“丞相府那边说,兹事体大,秘密搜山,不得声张。”
我点头称是,毕竟这事关两位准太子妃的名节。
不甘懈怠,我也立刻出门搜寻。
只是这深山老林哪里是那么好找的,直到夜深都没动静。
我手下的给我传来消息,山里找不到人,但是城里好像出了点事,可能有关系。
看着纸条上的地点,华卿楼。
我心下有了不好的想法,立刻回了城。
华卿楼前花魁被太子赎身,养在了外面。她告诉我,新抓来的女子都会被关在华卿楼后巷左边第三个院子里。
我偷偷潜入,竟真在房间里看到了五花大绑的蒋敏芙和兰若溪。
她们看到我第一眼不是高兴,竟是羞愤。她们涨红了脸,身子蜷曲着不愿看我。
不是太子来救,偏偏是我这么个下人看到她们这般不堪的样子,想来她们并不乐意。
屋外还有两个看风的人,我倒是能解决,就怕打斗声引来其他打手。
“嘘,你们不要发出声音。我一个一个带你们出去。”
我上前替她们解开绳子,没想到手刚碰到,她们的反应就变得更加剧烈,她们似乎厌恶被我碰到,身子不停地忸怩躲开我。光是悄悄解绳子,就累得我满头大汗。
“僭越了,兰小姐。”
最后我将兰若溪拦腰抱起,她羞愤地闭上了眼睛。我心下冰凉,竟不知她如此厌恶的触碰。但眼下专心离开,我脚掌一点,腾空跃起翻出院子。
怀里的兰若溪浑身颤抖,在我把她放下的时候突然低低呜咽出声。
我脑子哄得炸开,这才意识到兰若溪此时眼光泛水,面若桃红,完全是一副含羞待放的样子。
几乎是逃一般的,我翻回了院子。
不料床上还有一个更棘手的。
蒋敏芙不安地在床上不停扭动着,嘴里似乎在小声喊着某个名字。
想必是太子的。这危难之际,她该是多希望心爱之人前来搭救。
我一时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却听到蒋敏芙发红的眼睛望向了我,继续喊道:
“仲康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