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

没有人要听我讲内心那个很庞大的骚乱、创伤、痛苦，

没有人知道我害怕睡觉、害怕晚上、

害怕早上、害怕阳光、害怕月亮。

原来，人对他者的痛苦是毫无想象力的。

——《房思琪的失恋乐园》作者林奕含采访录

很多人都认为，小说《房思琪的失恋乐园》中房思琪的发疯，现实中作者林奕含的自杀，都是性侵创伤导致的。

其实，谋杀她们的不是一个“李国华”，她们的毁灭，是这个世界的共谋。

作者林奕含在生前专访中说，

“可以说思琪她注定会终将走向毁灭，且不可回头，正是因为她心中充满了柔情，她有欲望，有爱，甚至到最后她心中还有性。”

其实，这是一个很矛盾的说法。

为什么这些美好的情感没有拯救思琪，反而让她走向毁灭呢？

再来看看小说《房思琪的失恋乐园》中，房思琪的经历，或许可以找到答案。

（1）

耻辱心和伦理道德的绑架

思琪出身在一个殷实的中产家庭，读优资班，热爱文学，容貌美丽，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别人家女孩。

这样一个女孩，浸淫在正统的社会伦理和良好教养中长大，潜意识里，必然知道传统的伦理和道德对一个女孩的要求是什么。

妇德、贞洁、自尊。

中国的传统文化里对男性的伴侣生活从来都是宽容的，几乎没有任何一个男性因为与多个女性产生不合理的关系而走向自我毁灭。

而对于女性，一旦以不合理的方式丢失贞洁，这会被永远刻在耻辱柱上。

正是这样的一个文化内核，让思琪对被侵犯这件事始终保持缄默。

而李国华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他喜欢她的羞恶之心，喜欢她身上沖不掉的伦理，......她的羞耻心，正是他不知羞耻的快乐的渊薮。射进她幽深的教养里”。

思琪的羞耻心和教养，让她把丢失贞洁这件事等同于她本身的耻辱和罪恶。

其实，被人侵犯和被人揍本质上是一个同等的事件。但是，由于文化对女性贞洁的高要求，被侵犯就是一种耻辱，是一件不宜宣之于众的事；而被揍则是一件可以大声讲出来，并能获得同情与理解的一件事。

因此，文化的大背景才是思琪走向毁灭的底层原因。

在古代，这种毁灭甚至来得更快，更直接。一个被侵犯的女人，会被族人浸猪笼、绑在柱子上活生生烧死。

在现代，惩罚的方式没有这么粗暴、直接。它变成了精神上的鞭笞、折磨，进而摧毁一个人。

（2）

亲人的二次伤害

如果说文化上的精神鞭笞是无形的、缓慢的，那么亲人的二次伤害则是直接的、猛烈的。

思琪在受到侵犯后，她不是没有向身边最亲近的人发出过求救。

被侵犯这件事对年幼的她来说是混沌的。她只是感到耻辱，可是没法真正理解这件事情，也没法自救。她也渴望有人来理解她、帮助她。

她首先把这件事隐晦地告诉了最好的闺蜜。

“如果我告诉你，我跟李老师在一起，你会生气吗？什么意思？就是你听见的那样。什么叫在一起？就是你听见的那样。什么时候开始的？忘记了。我们妈妈知道吗？不知道。你们进展到哪里了？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

如果怡婷不是一个13岁的小女孩，可能她能听懂这段话的弦外之音；可是，对于她来说，她以为的在一起是思琪是抢走了她也喜欢的李老师，她无法同情思琪，反而对她说，

“你好恶心，你真恶心，离我远一点！”

就这样，思琪的第一次求救没有得到任何同情和帮助，反而被最好的朋友误解和嫌弃。

怡婷是思琪从小的灵魂伴侣，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她肯定期望怡婷能理解她的痛苦。但是，她得到的回应是怡婷觉得她恶心。

此刻，思琪的心该是多么痛！

她没有放弃，她鼓起勇气把这件事以隐晦的方式向母亲说起。

“听说学校有个同学跟老师在一起。”“谁？”“不认识。”“这么小年纪就这么骚。”思琪不说话了。她一瞬间决定从此一辈子不说话了。

她肯定没有想到，母亲会用骚来形容这个女孩。这句话，在思琪听来，就是真真切切在骂她自己。母亲的这个回应就像一把刀子一样刺在思琪胸口。

这种伤害来得如此迅猛，就在一瞬间，思琪决定对这件事沉默一辈子。

闺蜜和母亲本是她最能理解她、帮助她的人，她们不仅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反而对她造成了二次伤害。这种伤害和李国华对她的侵犯比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她只能一个人在漩涡里挣扎、沉沦。

（3）

他者对受害人的冷漠

在小说里，有一个和思琪一样被李国华侵犯的女孩郭晓奇。在她被侵犯又被抛弃后，她在网页论坛发了文，指名道姓李国华侵犯了她。

她想，如果有人听到了她的故事，那就能分走一些压在她心上的痛苦。

没想到，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

负面消息如洪水向她涌来。

“所以你拿了他多少钱”

“鲍鲍换包包”

“可怜的是师母”

每看到这样一条评论，郭晓奇就像被杀了一刀。

她绝望了。

“原来，人对他者的痛苦是毫无想像力的”。

有的人会更倾向把这件事套进一个恶俗的语境里去理解，而对受害者的痛苦视而不见。

（4）

李国华对思琪的侵犯是悲剧的导火线，而真正让悲剧发生的，是这个世界的共谋。

是文化伦理的共谋，是亲人的共谋，是他者的共谋。

作者林奕含在她的订婚宴上曾经发表了一段长达20分钟的致辞，她说，

“我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要成为一个对他人痛苦有更多想象力的人”。

只是在林奕含没有等到一个像她那样的人，就像思琪也没有等到一个能理解她的人。

在她们的战斗里，只有她们自己孤身作战，对抗的不仅仅是侵犯者，是全世界。

而房思琪疯了，林奕含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