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醒,杭城蜷缩在冬日的薄雾里。五点半的北山街静得像一幅水墨,路灯在柏油路上投下暖黄的圆晕,环卫工的竹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是这座城市最早的呼吸。偶尔有交班的出租车掠过,尾灯的红光刺破朦胧,像流星坠入人间。
巡湖人的脚步,比晨曦更早抵达西湖。五点四十五分,志愿者老陈的胶靴已经踩上白堤。他熟知每一处暗角:孤山转角第三块青石板下藏着烟蒂,西泠桥畔的芦苇丛总缠着塑料袋。网兜掠过枯荷时,惊起一只夜鹭,翅膀扑棱棱搅碎了湖心的月光。“陈师傅,今朝风里带着糖炒栗子香嘞!”晨跑的姑娘裹着荧光色运动服,呵气成霜却笑得清亮。保安老张从亭子里探出头,顺手用扁担挑起两袋落叶——这支默契的“护湖同盟”,连鸳鸯都认得他们的身影。
天色在网兜起伏间渐变。起初是砚台般的浓黑,志愿者们的头灯如萤火游弋;待捞起第七个奶茶杯时,墨色褪作青灰,雷峰塔的轮廓从雾中浮起;当网兜里沉甸甸的枯枝快要溢出来,天光已似宣纸浸了水,漫出淡淡的蟹壳青。六点零七分,第一缕金线刺破云层。保俶塔下的长椅上,忽然传来孩童的欢呼——原来是对从北京来的老夫妇,捧着热豆浆等日出。老太太的红围巾被风掀起,恰似舒展的朝霞。
而真正的惊艳,藏在最后一道工序里。
志愿者们蹲在集贤亭边,用长夹子小心剥离石缝里的口香糖。老陈直起腰捶背时,忽见湖面跃起一道粼粼金光——霎时间,朝阳撞碎在宝石山上,整片西湖“哗”地抖开锦缎。“你们看!”新来的大学生志愿者压低声音。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三只松鼠正抱着初醒的梧桐枝,绒毛被染成金红色。晨跑的人停下拍照,扫落叶的环卫工仰头微笑,就连那对老夫妇也举着豆浆杯定格在光瀑里。原来西子清晨的第一个笑脸,要赠予那些最早唤醒她的人。
此刻,城市才刚刚开始打哈欠。早高峰的车流尚未苏醒,但湖边的长椅上已有人捧着热茶看鸳鸯梳羽。志愿者们收拾工具准备撤离,网兜里的“战利品”沙沙作响,像一首写给西湖的早安诗。老陈摸出口袋里捂热的茶叶蛋,掰一半递给扫落叶的环卫大姐。两人站在渐渐熙攘的断桥上,望着被朝阳吻过的湖面,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西湖申遗成功那天的晨光——原来最美的风景,从来都与荣誉无关,只藏在千万次俯身拾捡的温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