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是来自沈阳的小说家双雪涛在北京的第七年。双雪涛的东北老乡,来自长春的编剧史航在北京待了三十多年。2021年的某个雪天,两个东北人因为《文学的日常》在北京什刹海见面。
编剧与小说家的“戏剧”会面“这位手艺人朋友,曾是一个银行职员,现如今获奖无数。他是一个80后作家,他的小说《平原上的摩西》《刺杀小说家》被改编成电影。”在前往什刹海的路上,伴着新四重奏的手风琴曲,史航的画外音如同电影旁白一般,缓缓讲述对这位东北老乡的印象。
除了出席活动碰到,史航和双雪涛并不经常见面。但私下,史航对双雪涛有一种类似“尾行痴汉”的情结,关注他的微博动态,读他的小说。所以说起对双雪涛的印象,史航能想到很多“标签”。但史航觉得“任何归类都是双雪涛最警惕的东西。如果一定要给一个标签,老改行,锯锅锯碗的东北手艺人”最适合他。
双雪涛在武汉大学《写作》杂志社的采访中曾说过,“自己的天性里可能有一种杂耍者的心态,或者说是手艺人的心态。”凭着写小说的手艺,双雪涛游走在纯文学与影视界,拾起那些被遗忘的东北往事碎片,将父辈下岗潮的记忆与艳粉街的轶事修补、拼合,糅合悬疑、武侠、科幻,精心打磨叙事与表达,构筑起双雪涛的艳粉街“故事迷宫”。
“手艺人”的脚力同样不俗。“攒局踢球的足球爱好者”是史航对双雪涛的另一个印象。走在地坛公园,沾到孩子踢偏的足球,双雪涛马上捻熟地颠起球来。在成为职业作家之前,足球在双雪涛的生活中占据的时间可能比写作还多些,在家的各种野场子都能看到双雪涛的身影。也许因为踢球的关系,80后的双雪涛看起来带着些许“少年气”。但在80后作家中,双雪涛属于晚熟的,但创作力蓬勃旺盛。来北京五年的时间四部作品问世,两部作品被改编成电影。文坛关于“迟来的大师”的传说,得从他参加华文世界电影小说奖征文获得首奖开始说起。
2010年,朋友转给双雪涛《南方周末》上刊载的华文世界电影小说奖征文启事,距离截稿日还有20天。双雪涛第二天就开始写,写了6万字的小说《翅鬼》得了首奖。之后双雪涛辞去工作,开始全职写作。
相比起双雪涛戏剧化的文学出场,史航和双雪涛在《文学的日常》的出场没什么戏剧性。一碰面,两个来自东北的编剧和作家觉得自己像“在做俄罗斯毛皮生意”。在什刹海的冰场,史航和双雪涛一起玩电动狗拉雪橇,东北人自带的诙谐流露无疑。看两个文化人略显笨拙,乐在其中的样子,仿佛在看一部诙谐的小人物电影。
解读“通俗”小说家除了“手艺人”,“小说家”也是双雪涛经常提及的一个词。他写了一部小说《刺杀小说家》,塑造了一个小说家,名字就叫“小说家”。说到写《平原上的摩西》的原因,双雪涛说“就是想成为一个小说家。”当史航问起这位文坛炙手可热的小说家儿时读过的文学作品,他的答案却异常“通俗”。
儿时的双雪涛没有作家梦。让他第一次收获感动的是,在父亲工作的拖拉机厂里看《读者》时读到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初中读基本人手一本的金庸武侠小说,读到饭都不想吃的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最多算得上通俗小说的典范之作。
虽然写的不是通俗小说,但双雪涛觉得“小说需要世俗文学”。说到读书,他觉得“读书是机缘,它会成为你的某种质地”。也许是儿时读书的机缘,形成了双雪涛作品中的“通俗”质地。双雪涛写了不少底层人物,虚构记录了“那些被侮辱被损害的人”,拷问和思考个体与时代的关系。在沈阳铁西区成长起来,80后的东北工人子女读到双雪涛的文字,会感到亲切而熟悉。这种通俗、平易近人的写作姿态,故在《文学的日常》悉数相处的作家朋友时,史航觉得对待双雪涛“不用轻拿轻放”,读他的作品,史航觉察出“平等”的意味。
寻找小说家的多重“自我”虽然都在讲故事,在史航看来,编剧和作家并不属于一个行当。在双雪涛眼里,作家是一个冒险的职业,“要与世界不停地摩擦交换”。
辞职写作,成为小说家应该是双雪涛人生中做的最冒险的决定之一。在27岁之前,双雪涛不想辜负父母的期望,努力读书,考好大学,毕业去银行上班,走一条安稳的人生道路。获得华文世界电影小说奖首奖之后,双雪涛想专心写小说。做了这么多年的“乖儿子、乖学生”,双雪涛想找找自己,在小说中找到自我。
“自我”在双雪涛那里有多重“分身”。双雪涛在《文学的日常》中坦言,故乡是最初的“自我”,是在成长过程中不断形成的。如同高密之于莫言,阿勒泰之于李娟,北极村之于迟子建,艳粉街对于双雪涛也是“文学原乡”般的存在。90年代初,父亲下岗,老房子拆迁,双雪涛从沈阳市中心搬到铁西区的城乡结合部艳粉街,东北老工业区衰败的印象,父辈下岗潮的记忆印刻在双雪涛心底。
虽然与沈阳有千里之隔,但在北京双雪涛也可以感知到故乡。这种感知如同史铁生在散文集《记忆与印象》的《消逝的钟声》篇中写得那样:“人的故乡,并不止于一块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种辽阔无比的心情,不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心情一经唤起,你已经回到了故乡”。
循着记忆的方向,史航和双雪涛在《文学的日常》开启一趟寻找自我的旅程。
寻找文学最初的“自我”,他们走进真实的地坛,怀想和体悟史铁生在废弃古园时的痛苦挣扎与自我救赎。走出地坛公园,来到“我与地坛”咖啡馆,聆听史铁生的原声,不止于阅读文字的“记忆与印象”,带给双雪涛最初的感动的作家形象也越发清晰。
寻找那个“故乡的自我”,史航和双雪涛穿过胡同小巷,在北京东唐街与下岗纺织厂工人尹老大交谈,喝着玻璃杯泡开的茉莉花茶,有关成长、与父辈、与下岗潮的记忆随着茶香氤氲开来。
夜色渐暗,走进藏在胡同里的台球厅,金庸小说中读到的“江湖气”扑面而来。双雪涛捻熟地拿起台球杆,与稍显笨拙的史航切磋起来。这场景让人想起双雪涛艳粉街世界里的红星台球社。
结束行程之前,说到故乡,双雪涛认同史航“故乡是没有密码的门”的说法,仿佛是锁内凸轮对准了正确的凹位,故乡的门随时随地就此打开。
在银行上班期间,双雪涛写了《刺杀小说家》,讲的是前银行职员千卫兵接到去刺杀一位小说家任务的故事。小说的两个主人公,如同双雪涛的两个分身。小说和现实着实反了过来,小说里的银行职员想把小说家杀死,而现实中双雪涛想成为小说家的自我“杀死”了银行职员的自我。
但写作带给双雪涛更多的是幸运。成为小说家的双雪涛,打通了现实世界与文学世界的大门,带着挣脱的双翅肆意翱翔。想成为“更成熟的”职业作家的双雪涛没有止步,书写的对象不再局限于东北,试图书写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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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陈倩
主编 | 彭侃
排版 | 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