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因为和我赌气离家出走遭飞机失事尸骨无存。
以后的每个忌日爸妈都会让我在妹妹墓前下跪忏悔。
直到今年,我看着十九级台风预警,低声的和他们商量明天再去时。
爸爸冷漠的罚我多跪三天。
妈妈一个巴掌扇到我脸上:
“你也会怕死吗?连个风你都害怕,你怎么不想想你妹妹被你逼死时怕不怕!
你给我好好跪着赎罪,我倒要看你死不死!”
当我被超强台风卷走数个小时,终于被送到医院时。
就连救治我的爸爸也只是眼含泪水宣布抢救无效,却认不出我。
后来消失七年的妹妹带着孩子了。
得知我死了。
他们疯了。
01
“初步判断,患者内脏破裂,脑部严重出血,肋骨断了八根,左小腿被外力扯断,外伤极其严重。”
爸爸看着抢救室床上血肉模糊的人语气严肃:
“据伤口初步判断,病人极其可能长时间触电……”
“病人心脏骤停,快,除颤仪!”
滴——
伴随着警报声,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我从巨大的痛苦中脱身,变成了灵魂飘在了父亲身边。
由于刚刚身体的痛苦太大,我一时间还克制不住的轻轻颤抖着。
爸爸看着床上血肉模糊,连脸都看不清楚的尸体。
他眼眶红透了,语气都带着哽咽: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被台风卷走了,受了这么多苦。
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不成人形,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怎么就不在家躲好,让他父母知道了,他们可怎么活!”
一时间抢救室陷入了低迷又伤感的情绪。
我恍惚的缓过神,看着深情哀伤的爸爸,也难过起来。
这七年,难得见到爸爸为我红了眼。
妹妹已经死了,我又死的这么难看,爸妈会不会撑不住。
“李哥,我们已经尽力了!”
爸爸的朋友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一起往外走:
“你这么久没回家,要不要给嫂子打个电话?
顺便问问嫂子和言行怎么样了,这么恶劣的天气,应该不会让言行出门吧?”
陈叔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担忧的问爸爸。
我一时间紧张起来。
怕爸爸给妈妈打电话知道了我的情况,在接受不了怎么办?
“他要去给娇娇赎罪的,为什么不能出门。”
我听到爸爸轻描淡写的声音,我心底好像结了一道寒冰。
“他不该死吗?当年死的为什么不是他?”
爸爸神情冷漠,丝毫听不进去话。
陈叔无力的垂下胳膊,叹了口气。
突然间,我的灵魂好像剧烈的疼痛起来,痛的我喘不上气。
七年。
我以为所有的漠视,谩骂,指责和殴打,这些能够一点一点消除爸爸对我的怨怼。
可是显然,他的恨意随着时间越发浓烈。
“别这样说,这话传到孩子耳朵里,得多难受啊!”
陈叔张了张嘴,语重心长道。
爸爸突然像被戳到了痛处一样,他红着眼情绪暴躁:
“他难受?我管他多难受!
我的娇娇才十七岁,她才十七岁!
如果不是他执意逼我的娇娇分手,我的女儿怎么会离家出走?
他怎么不去死啊,死的为什么不是他?”
爸爸眼泪填满了眼眶,呜咽的悲鸣说尽了他的悲痛:
“她还那么小,面对飞机失事,她该多害怕啊……”
这些话好像是个魔咒,这七年来时时刻刻被爸妈提起。
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我,李言行,你是个杀人凶手,你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
这些年我无数次问自己,对啊,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陈叔也红了眼眶,手不停的拍父亲的肩膀:
“你傻啊李哥,你非要逼死言行,你再去后悔吗?”
我跟着心痛起来。
爸爸我已经死了,你会后悔吗?
我以为我已经难过至极了,可是爸爸一句话,还是让我浑身发凉。
“他死了最好,死了下去和我的娇娇赔罪!”
02
爸爸一身疲惫的回家了。
今天是妹妹的忌日,他再忙也一定会回家的。
妈妈已经做了一桌子妹妹爱吃的菜。
妹妹的照片也被他们仔仔细细的摆在了桌子上。
他们都沉默的吃着饭,妈妈更是一直抽泣。
“为什么我的娇娇要承受这些?”
妈妈突然情绪爆发了,猛地把碗摔到了地上。
我一个激灵,看着一地的碎片,心中猛然一痛。
妹妹刚出事那段时间,妈妈根本不能接受。
她总是吃饭吃着突然把饭菜掀翻在地上,强迫我跪在一地碎片上和妹妹道歉。
我总是顺从的跪着,试图安慰妈妈:
“妈,你注意身体,小妹不会想……”
一个砸在我额角的碗打断了我的话,随即就是妈妈尖锐的声音:
“你怎么有脸提娇娇,你怎么敢提她!”
我茫然的看着面目狰狞的妈妈,当年的血顺着流进眼里,刺得我现在还都想流泪。
回过神我看到爸爸脸色也很难看:
“今天这一桌子都是娇娇爱吃的,你也别太激动,再吓到女儿。”
妈妈闻言手忙脚乱的擦干眼泪,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对,娇娇不怕,妈妈没生你的气。
你看这都是你爱吃的菜。”
我的爸妈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吓人。
我也习惯了,他们经常这样。
妈妈抹了眼泪,突然又说到:
“我让李言行在墓园跪着给你赎罪呢娇娇,你收到他的道歉了吗?”
我猛地看向爸爸,他听见妈妈的话,偏头看了眼窗外台风过后的狼狈风景,正蹙着眉。
我眼里带上了希冀。
说不定爸爸是在想我是不是遇见危险了。
“他去跪了吗?”
爸爸放下碗筷,看向妈妈。
妈妈慈爱的目光陡然变冷,带上恨意:
“他说有风,今天不想去!
你说可笑不可笑?
他连个风都怕,那娇娇从飞机上坠落怕不怕!”
我想爸爸都见了今天的台风带了来多严重的致死率,他会反驳妈妈的吧?
爸爸果然冷冷的开口:
“他倒是娇气上了,一点借口就不跪了?
我看他就是不诚心!”
说着爸爸拿出手机就要给我打电话:
“他不知道他害死了自己妹妹吗?
如果不是在法治社会,他就该偿命!
既然他这么不愿意跪,那就多跪几天不就好了!”
我的心随着一声一声的呼叫铃沉到了谷底。
我又一次直观地认识到,在爸妈心里,我是多么卑劣又该死的存在。
电话当然是不可能打通的,我麻木的看着愤怒的爸爸。
他猛地拍了桌子,点开我的微信,喘着粗气像头被激怒的雄狮:
“好啊,你还有怨怼是不是?
电话都不接,委屈你了是不是?!!
我告诉你李言行,最好是死到外面了!
否则不跪上三天三夜你敢回家,我就打死你!”
我麻木的眼里还是浮现了悲戚。
我想呜咽出声,我想告诉爸爸不是的。
我直到被卷飞的前一刻,还跪在妹妹的碑前和她说话。
可是爸爸。
我死了。
你亲手送我走的啊。
你怎么还怪我。
03
爸爸又去上班了。
好奇怪。
我现在才发现,他是个柔情铁汉。
他面对受伤的人们都特别温柔。
他会因为别人骇人的伤口或者严重的病情悄然叹气,转头红了眼眶。
这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父亲。
“不疼不疼。”
爸爸正在温声的哄着一个七八岁不肯输液的小男孩:
“你是男子汉对不对?
这可是一个能证明你是大男人的机会!”
他把小孩说的一愣一愣,也不哭了,仰头看着他。
爸爸抬头看见陈叔匆匆走过来,随手掐了他一把
“嘶——疼不疼,你干啥!”
陈叔疼的龇牙咧嘴的。
爸爸乐得笑出声,转头又温柔的和小男孩说:
“你看,他这么大个人还怕疼!
哪里像我们星星,虽然年纪小,但是特别勇敢,才不怕小小针头对不对?”
小男孩看到陈叔呲着牙搞怪的样子,也破涕大笑,用力地点着头:
“叔叔你给我扎吧,我不怕!”
爸爸麻溜的给星星打上针:
“怕疼没有错星星,但是我们克服了呀,我们是最棒的!”
几个大人看着小孩开开心心的输液,相视一笑,气氛特别温和。
我怔怔地看着爸爸,脑海里是他那声温柔的“星星”。
爸爸他,不讨厌男孩子,吗?
我茫然的想着,无措的感受着心脏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
莫名的我想起初中体育考试前一天,我在睡梦中感受到大腿灼烧一般的疼痛。
我下意识坐了起来,动作太大,旁边的妹妹不小心跌倒在地。
我看到自己大腿上一片通红,剧烈的疼痛后知后觉。
“你弄了什么?”
我皱着眉问还坐在地上的妹妹。
妹妹指着杯子,突然哭了起来,惊动了外面的爸爸妈妈。
妈妈惊呼着扶起了妹妹,低声哄着。
爸爸走过来二话不说就是一巴掌,皱着眉训我:
“你妹妹好心给你端牛奶,你朝谁大呼小叫?”
我耳朵嗡嗡作响,但是腿疼的厉害,我只想下床去卫生间冲凉水。
爸爸满是怒火直接把我推倒在地,我的吊坠磕在了地上:
“李言行,我在和你说话你也不听吗?
你能不能学学你妹妹,我真是后悔有你这样的儿子?”
我不记得那件事怎么结尾了,只记得第二天跑步的时候,真的很痛很痛。
我也记得面对一个失败的体育成绩,我沮丧的回到家。
那时爸爸格外风轻云淡:
“我早说过了,你是一点气都不争。
是儿子又有什么用,不如女儿贴心。”
我辩解着腿上的泡磨破了,真的很疼。
但是他只以为我是在怪妹妹影响了我考试。
“是吗?”
我到如今记得他那个带了点讽刺的眼神:
“疼死你了吗?”
我一直以为他是喜欢女孩,觉得女儿心细还贴心。
我平静的看着他起身离去的身影。
原来不争气的不是儿子,是我。
厌恶的不是男生,是我。
我不明白。
04
“哎,你是不知道,昨个那男的,还没有家属来认领尸体。”
陈叔想到了什么,碰了碰爸爸的胳膊。
爸爸一听就皱起眉。
他最痛恨这种,把家属尸体留在医院的人。
因为他连女儿的一点点东西,都没有找到。
“怎么回事?”
爸爸语气里带了指责:
“孩子都受了这么多苦了,连带回去入土为安都做不到吗?”
陈叔摊了摊手:
“那谁知道。”
“他身上没有什么有效身份证明吗?”
爸爸紧紧皱着眉。
陈叔摇了摇头:
“说起来他身上只找到一条项链。
大家传了一圈看了看,觉得那是个月亮,还是个玉石的呢!”
说着陈叔把手机拿出来给爸爸看了眼照片:
“喏,一枚残破的弯月。
也是顽强哈,风给人都吹成这样了,那小伙子手里还能死死攥着。
我们废了老半天劲,才给弄出来的。”
我凑到爸爸旁边,看到了那个破旧的项链,玉石做的月亮上已经有很多磕磕碰碰的缺角。
“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陈叔喃喃了一声,随后又摇摇头。
我紧紧盯着爸爸的眼睛,心头又浮现一抹期待。
可是爸爸的眼里全是陌生:
“拍清楚放出去吧!”
我彻底失望了。
算了吧,李言行。
那是这么多年他唯一送我的礼物,尽管是妹妹那颗太阳吊坠用下的边角料做的。
我也如获至宝。
连我最不清醒的时候,我的潜意识里都死死的攥着它。
我低声的自嘲一笑。
爸,你错过了唯一一个认出我的机会。
没有我在家,爸妈也很习以为常。
他们沉默的坐在客厅,电视嘈杂的响着,他们也没有看。
七年一直都是这样。
这里不是家。
是缅怀妹妹的祠堂。
扣扣的敲门声响起。
妈妈迟缓的去开了门。
我顿了顿,飘到了来人身边。
“叔叔阿姨,我是言行的女朋友,很抱歉晚上来打扰你们。”
她礼貌的道了歉:
“但是我已经五天没有联系上言行了,想来确认一下他的安全。”
我突然颤栗起来,我迫切的祈求,我恳求。
我的爸妈,你们不要在她面前羞辱我。
“他能有什么事,他命硬得很!
克死我们所有人,他都不会死!”
妈妈一听到我的名字就恨恨道。
爸爸也是冷笑:
“他死了是最好的。”
程潇皱了皱眉,稳稳的反驳:
“阿姨,你说这话未免有点太过分了。
我知道因为妹妹的去世你很伤心,但是言行不伤心吗?
这么多年他一直活在懊悔中,况且……”
“滚出去!你滚出去!”
妈妈听不得她说话,直接走到她身边疯狂推搡她。
然后猛地关上门。
我焦急的想要出去看看她,却怎么都踏不出家门。
又有敲门声传来。
这下连爸爸都生气了,猛地拽开门:
“我们说的还不清楚吗?
李言行他死外面是最好……”
爸爸瞳孔陡然放大,那双属于医生的手疯狂的抖动。
程潇身边站着一位有些沧桑,手里还拉着一位小孩的女人。
“娇娇!是你吗娇娇?”
妈妈颤抖着,踉踉跄跄冲到了门口。
我定在了原地。
是我害死了七年的妹妹,带着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