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拥有任何秘密。
因为妈妈是个博主。
从出生起，我就被记录。
三岁的光屁股，十二岁的肥胖，十五岁满脸的痤疮，人生的每个至暗时刻似乎都被赤裸裸暴露在网络上。
妈妈说：“你要活泼开朗，网友喜欢。”
妈妈说：“你的吃饭姿势不对，网友不喜欢这样。”
妈妈说：“你今天要穿这个小裙子，网友爱看，还能多接童装广告。”
可是那天是零下十度。
白日黑夜里，我无数次哭泣，对她说：“妈妈，我不喜欢这样...”
妈妈却笑道：“能赚钱还不乐意啦？”
可后来，聚光灯下的人变成了妈妈，她却发疯似的砸光了所有的摄像头：
“我让你拍！我让你拍！”
......
1
我匆匆吃完早饭，迅速背上书包往外跑。
满屋子的摄像头压得我喘不过气，只想赶紧逃离。
可关门的那一瞬，妈妈却笑嘻嘻把门拉开。
“小舒，妈妈送你去上学。”
我闷闷点头，应该是她想在上学路上拍点素材。
可到了学校门口，妈妈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不过还好学校的保安不让家长随便进校，只要我进了学校，她就管不了我。
谁知她拨通班主任的电话，谄笑道：
“喂？张老师呀，我是小舒妈妈，我想跟您了解一下孩子的情况，你给保安打声招呼，让我进去好了呀。”
我立刻绷紧神经。
从小到大，我因为妈妈已经失去了很多朋友。
他们都说：“不要跟林云舒玩，小心被她妈妈录进镜头，全世界传！太尴尬了！”
久而久之，我就不再去主动交朋友。
他们有时会在网上刷到我，一起在背后议论我。
“原来林云舒在家里是这样的啊，她妈妈怎么什么都往网上发啊。”
“她之前长了好多痘痘啊。”
所以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妈妈进我的学校，更不想让她见到我的同学。
我拉住她的衣角。
“妈妈，别去了好不好？”
她不耐烦地甩开我的手，径直往里走去。
到了老师办公室，她第一件事不是跟老师打招呼。
而是到处转悠，直到找到合适的机位，才满意地笑笑，跟老师开始聊天。
谈话全程被录下。
我在一旁呆呆站着，对这一切早已麻木，只希望她说完赶紧走。
大概只聊了五分钟，她就站起来，摆弄手机回放视频。
自言自语道：“有了有了。”
说着就往外走，一点也不尊敬老师。
老师一脸懵，不知道该坐还是该走。
我连忙向老师道歉，跑出追妈妈。
“妈，你怎么不跟老师打招呼就走了啊，很不礼貌！”
她无所谓道：“没事～小舒啊，你们教室在哪呢，带妈妈去看看！”
我警惕道：“你去我们教室干嘛？”
“来都来了，就想去看看。”
我不可能带她去的，一直僵持在原地。
直到上课铃响，我条件反射快速冲向教室，试图甩开她。
到教室后，见她没追上来，我松了口气。
可不到两分钟，教室门被推开，打断了老师的讲课。
她走到我跟前，拿出两个手机和充电宝。
一个放在我的课桌右上角，一个放在讲台上，镜头朝向全班同学。
2
老师的表情已经很不好了，但还是尽量压制自己的情绪。
“这位家长，学校不允许这样，请你把手机拿回去，不要影响学生上课。”
妈妈打笑道：“手机就放在这，也不影响你们呀。”
老师坚持道：“请把手机拿走！”
“装什么装，你就说多少钱让放吧？这条视频百分之十的收益够不够？”
这句话一出，老师再也压制不住怒火，厉声道：“林云舒家长，请注意言辞！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你赚钱的地方！”
林云舒家长...
我脑袋嗡的一声，再也无法冷静。
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聚集我的身上。
嘲笑..鄙夷..我不敢细想他们现在内心在想什么。
我恨不得钻进地里！我恨不得此刻跳下楼去！
为什么我会有这么丢脸的妈妈！
从小到大，她都不断控制我的行为，现在连我上学她也要跟来！
我冲到讲台前，拿起手机，狠狠摔在地上，手机立刻四分五裂。
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我不管不顾跑出教室。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去那个每个角落都是摄像头的家吗？
不，我不会回去，我死外面都不会回去。
可我也不敢去学校。
我没有勇气去看同学们的眼睛，更没有勇气听他们议论我。
我飘荡在大街上，没有手机，没有现金。
晚上我躺在地铁站里的长椅上，居然很开心。
此刻，没有人监视我。
我就一直躺啊躺，躺啊躺，迷迷糊糊睡了醒，醒了睡。
直到有警察叔叔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强制把我带回家。
看到家门口的摄像头，我忍不住干呕。
我冲进卫生间，不断抠喉咙强迫自己吐出来。
可是我已经三十六小时没进食了，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吐。
出来的只有眼泪鼻涕和胃里的酸水，混杂在一起糊了满脸。
妈妈打开卫生间的门。
我朝那处看去，她手里端着碗小米南瓜粥，眼里满是母亲的温柔：“小舒，对不起，是妈妈错了，出来喝点粥，喝完了好好睡一觉。”
这一刻，我居然感受到了久违的幸福。
她从来不做饭，每天都是吃些品牌方送的预制菜。
我大概是真的很好哄，就一碗粥，我原谅她了。
这一觉睡的很沉很舒服，我醒来后，妈妈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穿着白毛衣，黄色的暖灯照在她的身上。
我莫名开心，走过去搂住她的脖子。
“妈妈，你好香啊。”
她放下手机，把我拉到她身边坐下，莞尔一笑。
“小舒，让妈妈看看你的一模卷。”
我欣喜她终于开始关心我的学习成绩，赶紧跑去卧室拿卷子给她。
她亲了亲我的额头，“乖女儿。”
我真的很开心，妈妈还是爱我的，还是在乎我的感受的。
毕竟我是她女儿嘛！
明年就要高考了，我晚上刷了两套试卷才去睡觉。
刚躺下，手机屏幕亮起。
是妈妈的账号发了视频。
我点开一看。
寒冬中的一盆冰水自上而下瞬间将我浇个彻底。
我手脚冰凉。
3
视频上是我的一模卷子，还有昨天在学校拍摄的一些视频片段。
配文：
【#家有高三生 #孩子逃学怎么办 一大早就去拜访女儿的班主任，没想到女儿居然逃学了！家人们看看孩子的一模成绩，还有救吗...】
下面已经有了一百多条评论：
【高三还叛逆呢，这不能惯！】
【同感，家里有高三生，就是难啊！】
【不知父母心啊。】
...
心中怒火燃烧，原来她对我好只是为了更好的利用我。
我拿着手机冲进妈妈的卧室。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我什么时候逃学了？”
“你不知道高三生压力有多大吗！我每晚每晚刷题，掉头发，你都视而不见吗！”
“为什么要在网上污蔑我，让大家都来指责我！”
可她的眼里只有流量。
她盯着手机上不断跳动的赞和评论笑开了花，丝毫不理会我的质问。
自顾自说道：“果然高三就是好引流量啊！”
“小舒，你以后把你每次的卷子都给我，我全发网上，这样能增加粉丝黏性。”
“流量居然这么好，你要不明年再复读一年吧？大家肯定也去看，到时候就带那种复读逆袭的话题，肯定能火一把！”
此刻的我像岸上的鱼，不管怎么挣扎着呼吸都感觉快要窒息了。
我的心脏毫无章法地乱跳，颤抖着身子去拉了家里的电闸。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黑暗。
我冷冷说道：“现在可以听见我说话了吧？”
可她突然尖笑，开心地拍手剁脚，像疯了一样。
“刚好！刚好！”
她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居然开起了直播！
漆黑中，屏幕上泛起的光映在她的面庞上。
像只魔鬼。
她把手机放在支架上。
笑着对屏幕说话。
“宝宝们，大家好～”
“今天是小舒的十八岁生日，邀请大家一直见证～”
可我的生日明明不是今天。
她想趁着这波热度再次塑造自己的慈母形象。
在黑暗中，她变戏法般从冰箱里拿出蛋糕，把生日帽扣在我的头顶。
边跟直播间的人聊天，边点蜡烛。
乍一看，还真是个慈母。
纵使孩子任性叛逆成绩不好，但妈妈仍然尽心给孩子过生日。
多么讽刺。
一支支被点燃的蜡烛，把她脸上的笑意照得越来越明显。
我压抑着。
我感觉自己也快疯了。
她笑，我也跟着笑。
我把电闸置回原位，屋内瞬间一片亮堂。
妈妈不满地抱怨：“诶？怎么突然来电了？都没氛围了...”
我坐到她跟前，微笑着跟她一起直播。
她惊喜万分，因为我之前从来不配合她直播。
而此时，我甚至还在跟直播间的人互动。
我眯着眼，柔声说：“亮堂点好啊，亮堂点大家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了呀。”
妈妈欣慰地看向我，揉揉我的脑袋。
“小舒真乖～”
下一秒。
我端起整个蛋糕。
一把糊在她的脸上。
她挣扎着。
而我压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离开。
我仍然柔声笑着，对着直播间的人说道：“宝宝们，看清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