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山前的月
从天竺山下经过了好多次,终于下决心专门造访,下车就被直接送上缆车,在山顶打望了几眼,与印在空中的浅月有了一个邀约。
缆车急速爬升,山却越来越高。低头细看,树叶还没有黄,绿丛中偶尔燃起一片火苗,聚起一簇金黄。抬头看到山顶直插一柱,像大手竖起的中指,几乎顶到了天上的白云。这里本来就叫天柱山,后因僧道上山,慢慢改成天竺山。
从山肩开始爬高,猛然看到瀑水从路上淌了下来,原来是艺术家把台阶涂成了水蓝。轻快地从这水上走过,来到双峰观前,感受道人选择的清修之地。朝晖夕阴,南风飘至,除了松涛和鸟语,少有打扰。这般仙境引来玉女峰的羡艳,她努力长高身子,挺到台前,却被戴上一顶圆形的“遮阳帽”。爬上玻璃做成的承露台,衣服马上被吹了起来,双臂也下意识抬了起来,瞬间有了飘飘欲仙的感觉。环顾一周,身后高峰如削,岩面墨迹流淌,如同老天的涂鸦。面前群山连绵,匍匐脚下,在轻烟中如波起伏。已经圆了的月亮,浅浅地印在明净的蓝天上,如同时光的走针。平台随风轻轻晃动,像透明的飞船,载着我要冲向天空。
回到县城,华灯璀璨,车流如河。新老朋友相见,自是高兴,我却惦记着山上的月亮。太阳关了它的大灯,月亮成了夜空的主宰,这样的天竺山,一定会更有韵味。陈友带我出城,从乡道入山,沿着水库边,走进一个空谷。
一轮满月如同盛开的白莲,盈盈地开在东天之上。洒下的银辉,顺着周围的山坡,注入山谷之中。四下亮如白昼,河滩里白色的石头散坐四下,形同开会,迎着光的脸上,泛出不同的表情。有的兴奋,有的木然,有的异常专注,有的则心不在焉。迎着光的河岸,直立的山石露出抽象的纹理,纤毫毕见。石缝中伸出的树根,青筋暴起,涌动着鼓鼓的生机。树枝和树叶投下的影子,映在白生生的石壁上,有着画笔难以描摹的灵动。
带着自己的影子,从月光下走进阴影,发现那一抹黑灰里,竟然也有着丰富的层次。近处的树梢散着月辉,一笔一笔,耐心地勾勒出明暗交替的轮廓。山脊勾勒出的灰线,一层一层叠加起来,像水墨画一样晕染和凝聚。墨蓝色的夜空如同深邃的留白,映得月光更加白亮,有了明晃晃的感觉。我想起山顶露营的那些人,他们站在高处,一定会看到天地如银,群山出没其中,一切都在安静地享受着月光的温柔抚摸。
转身,发现北面的天空有大片的繁星。端着长勺的北斗七星,长柄上还镶嵌着两颗像水钻一样的小星星,一闪一闪,映出满勺的清凉。更多不知名的星星,占据不同的角落,寄身不同的高度,互不干扰。有调皮的流星,像飞鸟一样从天幕上迅速滑过,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亮光。有一颗缓慢地从西北方慢慢升起,越来越大,走近了,才发现是一架夜班飞机。看着它飞进明亮的夜空,我感叹到,月明星不稀,星亮不争辉,只有在深山的夜空里,才能有这样的体验。
陈友平日里也来这里,开始是为躲清净,慢慢就体验到天地的清欢。四季交替,这里会有不同的气息和声音;阴晴圆缺,大山会呈现不同的色形呈现。你可以在此深呼吸,伸耳听,也可以在此想象,或者什么都不想。听他这么一说,我在隐约中听到秋虫一样忽高忽低的水声。水潜在石头缝里,滴在水中,激在石上,发出不同的声音,不断线地泠泠作响,淙淙成韵。还有别的一时难以分辨的声音,一起在月下浅吟,形成空谷特有的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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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躺在谷中,与月光交融在一起,睡着了似的,一动也不动。轻轻掠过的月影带不起一丝,闪烁交映的星辉溅不起一点,我们的高谈、溪水的低语,也引不来一缕。大山厚实的怀抱,能吸纳很大的动静,过滤再多的浮尘,在这静而又净的角落,谁都可以彻底放松。出了这山谷,即便到了市郊乡村,少了灯火车流,来自大地深处的躁动,也会让身体里的细胞无法安然。飞到山顶,高处的流云正从天柱边呼啸而过,扯不断的长风在起伏的山头长啸短吟,云团间相互摩擦的气流也会发出沙哑的嘶吼。
没有脚的月亮,爬到了天柱的头顶,我们的身边却依然如故。山中日月长,这里的一切都很缓慢,慢得可以看到石头的风化,听到树木的拔节。陈友说,这沟的更里面,有一棵长了2500年的红豆杉,枝杆都像铁一样结实。我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下,在想它经历了多少个这样的月夜,又遇到过多少次风雨流年。而我自己,充其量就是它身边的一根小草。
星星的眼睛泛出困意时,我们回到城里,四下安静了许多。经历了空山明月的洗礼,感觉肺腑都透明了许多,十分欢喜地睡进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