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张艳玲

文字整理：念之

大年初二的下午，我接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省城的婶婶电话：“艳玲呀，上个月20号，你堂妹娟娟的精神病又复发住精神病医院去了，我原本想立马就给你打电话，后来一想都快过年了，不想因为我们家的事情影响到你们过年的好心情，所以，一直等到过完年才给你打这个电话。艳玲呀，婶太累了，这种让人绝望，没有希望的日子何时是一个尽头呀，艳玲，大过年的，婶这次真的撑不下去了，好几次我真想抱着娟娟和依依去跳楼，一家人一死了之，彻底解脱。”

边哭边说，我苦命的婶婶在电话那头哭得撕心裂肺，而我，除了陪着哭得泣不成声，说上一些苍白无力的安慰话，实在不知道怎么帮助在崩溃边缘游走的婶婶，天可怜见，老天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打击这个苦命的家庭呢，为什么？

在婶子的哭诉中，我终于弄懂了我堂妹娟娟这次精神病复发的前因后果。

说起我堂妹，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

堂妹是78年的，今年已经46岁，算是最早一批的独生女，离异，有一个从边远山区抱回来的养女，今年12岁。

二十多年前，堂妹原本是一个貌美如花的漂亮女孩子，从小在父母的倾心呵护下长大，心思单纯得犹如一张洁白无瑕的白纸，单纯得让人心疼。

中专毕业后，顺理成章进了爸爸妈妈的工作单位工作，不久，就认识了一个社会上的男孩子，在那个男孩子的甜言蜜语下，堂妹傻乎乎地坠入了爱河。

可是，我叔叔婶婶不同意堂妹和那个男孩子谈恋爱，理由很合理，因为那个男孩子是个社会青年，没工作，没收入，整天东游西荡的，不干一点正经事，父母都是进城打散工的农民，没房子，没积蓄，啥也没有。

而我堂妹肤白貌美大长腿，独生女，父母和她都有体面的好工作，家里有房没贷款，追她的人很多，我叔叔和婶婶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如珠如宝的宝贝闺女会和那样的一个男孩子谈恋爱，死活都不同意他们结婚，最后，在我叔叔婶婶的以死相逼下，我堂妹哭着和她的黄毛男朋友分了手，就此打开了她们一家人悔恨终生，悲惨的人生。

堂妹和黄毛男朋友分手后不久，忽然有一天就疯了，光着身子在小区里疯跑，骤然失去爱人的她，终究还是想不通了。

堂妹患上精神病的那段时间，是叔叔婶婶家最绝望最灰暗的日子，夫妻俩一边自责，一边互相指责，最后，我叔叔终于找到了他自以为是的闺女致病原因，说是我婶婶娘家五代外的一个姑奶奶有精神病，就是我婶婶娘家这边携带着精神病的遗传基因，才导致我堂妹稍受刺激就疯了，一切，都是我婶婶的错，是我婶婶毁了这个家。

真是替我婶婶冤得慌，我叔叔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明明是我堂妹自己抗压能力弱，父母又逼得太紧，才导致的精神分裂，和我婶婶娘家这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可怜的婶婶。

但是，我叔叔自从说了怪我婶婶娘家的那些话，多年来一直笃定我堂妹的精神分裂就是我婶婶娘家遗传基因做的遂，对我婶婶非打即骂，一辈子没个好脸色：“老子父女俩这辈子就是毁在了你的手上，这辈子，老子最最最后悔的就是娶了你这个带病婆娘，活生生断了我们老赵家的香火……”，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看在还住在精神病医院的闺女面上，我婶婶忍受着我叔叔赐予的所有身心折磨，她用她的善良来原谅着我叔叔的无中生有：“艳玲，我不怪你叔叔，这不是他的本意，他就是因为接受不了娟娟生病才会这样对我的，等过一段时间，他接受了，我想，他就不会这样对我了”。

可惜，婶婶的善良最终没等来叔叔的理解，换来的却是叔叔一辈子的恶语相向，就算是叔叔咽气的最后一刻，他都没有原谅我婶婶，可见叔叔对婶婶的恨有多深，实在是超乎我们所有人的想象。

三个月后，我堂妹病愈出院，开始了她终身服药的新人生。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再加上我堂妹每天按时服药，不敢松懈，很快，她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只是比没得病以前沉默寡言一些。

平平静静过了几年，堂妹再次恋爱，这次，男朋友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那个男孩子是堂妹的同事，阳光，帅气，温柔体贴，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丈夫人选。

因为我堂妹当初患病时，我叔叔因为面子问题，偷偷摸摸带着闺女跑到别的城市住院治疗，所以，关于堂妹患过精神病的事情，他们单位基本没人知道，所以，堂妹和同事恋爱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很快就见了双方家长，进入了谈婚论嫁的环节。

中间，我叔叔和婶婶也因为就“告不告之未来女婿自己闺女有精神病病史”这个问题发生了好几次分歧，最终，我叔叔执意不让告诉未来女婿，他说：“我闺女的病早就好了，永远都不可能复发，你们担心的事情，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发生，如果谁要是多嘴破坏我闺女的好姻缘，我打死他（她），不信，你们就试试，我言出必行”，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们这些为数不多的知情人，谁又敢再说半个“不”字，听天由命吧，就看我堂妹的造化了。

婚礼如期举行，盛大，热烈，甜蜜。

但是，我们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堂妹婚后第二个月，她怀孕了，为了腹中孩子的健康成长，一个人自作主张偷偷地停服了控制精神病的药，很不幸，她的精神病时隔几年，复发了。

那段时间，一脸懵逼的堂妹夫被我那忽然癫狂的堂妹揍得鼻青脸肿，看着完全陌生的新婚妻子，堂妹夫彻底崩溃了，真相，最终还是大白于天下。

堂妹夫一家人不堪忍受我叔叔家的欺骗，要求拿掉还未成型的孩子，离婚，退钱，赔偿精神损失，从此，两家人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

都到了这个份上，我叔叔那个大犟种还是不承认自己的闺女有病这个事实，不愿意把孩子流掉，不愿意离婚，不愿意退钱，不愿意赔偿损失，说他闺女疯了，都是我堂妹夫一家人给逼疯的，云云。

最后，束手无策的婶婶求着我父亲去劝说他弟弟，在我父亲这个大哥的劝说下，我叔叔才同意了堂妹夫家的要求。

是呀，我父亲说得对，自己家有错在先，没提前告知人家自己闺女有病的事实，存在欺骗行为，现在人家要求离婚，那也是情理之中，换位思考，要是我们家是男方家，只怕比人家还闹得难看，人心都是肉长的，哪个父母希望自己的儿子被骗婚，娶一个有精神病史的儿媳妇呢，那可是影响几代人的大事情，是吧！

就这样，我堂妹结束了她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婚姻，再次入住精神病医院，拿掉了那个孩子，办理了离婚手续，退还了当初订婚时候的彩礼钱，赔偿了堂妹夫精神损失费8万元，犹如一场闹剧一般，两败俱伤收场。

过了几年，因为控制精神病的药物不小心过期了，堂妹精神病再次复发入院，病愈后，单位给堂妹办理了病退手续，从此，堂妹年纪轻轻就每天呆在家里，想干嘛干嘛，叔叔婶婶也不大敢说她，怕一不小心，刺激到她，又旧病复发。

后来，堂妹就信佛了，每天和一大堆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在一起吃斋念佛，婶婶说，不管她的，有个精神寄托也好，最起码，人看起来更平和了一些，不那么神神叨叨的。

在堂妹第一次病愈后，在老家亲戚朋友们的建议下，我叔叔婶婶做主，给堂妹领养了一个可可爱爱粉嫩粉嫩的，才出生几天的女婴，起名依依，希望趁着他们身体还行，帮堂妹把这个孩子抚养长大，等以后他们不在了，让堂妹后半辈子有个闺女可以依靠，不至于死了都没人知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呀，写到这里，我的泪又下来了。

叔叔婶婶一家人，在磕磕碰碰中生活着，小依依，就是这个不幸的家庭最大的希望和幸福。

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

我婶婶近十年来，实在是太苦太苦，不但要照顾年幼的孙女，那孩子被叔叔给惯得无法无天，傲娇得很，很难伺候。

还要照顾像不定时炸弹一般，随时会旧病复发的闺女。

并且，还要照顾生病瘫痪在床的老伴，我叔叔那个脾气暴躁的大犟种，真不知道婶婶这些年来是怎么挺过来的。

六年前，火爆脾气的叔叔不小心在家门口摔了一跤，脑梗了，半边身子动不了，治疗了大半年才好了一点点。

再后来，叔叔前前后后脑梗四次，一次比一次严重，最终全身瘫痪在床，生活完全无法自理，于去年十一月份在重症监护病房抢救十多天没效果，我堂妹亲自签字放弃治疗，叔叔终于走了，全家人解脱。

四年前，堂妹精神病再次复发，再次入院治疗。

婶婶在一次次崩溃中自愈，每次，躲在没人到角落里给千里之外的我打电话，哭得肝肠寸断，然后，擦干泪，伺候一家老小，继续生活下去。

还好，堂妹精神病不复发的时候，多多少少也可以帮着妈妈照顾瘫痪在床的父亲。

叔叔走回，婶婶她们一家三口谁也没哭，婶婶说，叔叔终究还是爱她的，终于放过她，给她几年好日子过。

原想着她们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好好地平平静静过日子，小依依也慢慢长大，日子一天比一天有盼头，用我苦命婶婶的话来说：“我苦了一辈子，70多岁了，也是时候松口气，好好过几天轻松日子，这些年来，我太累太累了，要不是为了娟娟和依依，我都不想活了”，让人听了心酸不已。

是呀，婶婶这辈子真的太不容易了，叔叔致死不理解不原谅她，闺女生了这个永远都医不好的病，小孙女又小，一家人都指望着她一个人，纵观我的身边，实在找不到比婶婶更命苦的人。

可是，上天是残忍的，婶婶的好日子还没过几天，我堂妹的精神病于今年一月二十日猝不及防间，又再次复发了，婶婶再也绷不住，不想活了。

说到这次堂妹精神病复发的原因，我想去揍人，揍那个骗我堂妹钱的人，要不是她，我堂妹也不会旧病复发，那么，我婶婶也不会精神崩溃如斯。

婶婶说，堂妹这次精神病复发是因为堂妹她们那群吃斋念佛的队伍里混进了一个推销保健品的人，在她的不断蛊惑下，心思单纯的堂妹花大价钱购买了她的保健品，并在她的指导下偷偷停服了控制精神病的药，从而导致我堂妹精神病复发，就这样，我堂妹的钱没了，病发了，造孽呀！

为了钱，那个保健品推销员的良心被狗吃了，竟然干出这种天理难容的事情来，活活地毁了一个风雨飘摇的不幸家庭，迟早是要遭报应，遭天谴的。

后来，我70多岁的婶婶带着被吓坏的小孙女，万般无奈中，只能拨打110电话，在110警察的帮助下，才把精神病复发，癫狂至极的堂妹捆绑着送去了精神病医院治疗，家里被堂妹砸得一片狼藉，没一个好一点的吃饭碗和水杯。

而我70多岁的婶婶，每天安顿好孩子，赶紧坐着公交车奔波于家和精神病医院中间，好不容易看见我堂妹，堂妹却对着自己苦命的妈妈破口大骂，把婶婶给她带去的衣服和食物丢得满地都是，每次，婶婶都是哭着回家，说，真的扛不住了。

婶婶说：“艳玲，那些天，我好想给你打电话呀，可是，大过年的，我又不愿意打扰你们，让你们替我们担心，所以，我咬着牙，忍呀，等呀，终于等到过完大年初一，就迫不及待给你打电话了，要不，婶婶就要彻底崩溃了……”。

我一阵阵内疚，都怪我，都怪我，因为上个月家里事情太多，后来又忙着年前打扫卫生，置办年货，没能经常给婶婶打电话，错过了堂妹旧病复发这件事，让婶婶一个人独自承受，太对不起我婶婶我堂妹她们了。

说实在的，虽然我在这件事情上帮不上任何忙，最多也就是安慰安慰婶婶几句，陪着婶婶流泪而已，但是，当一个人处于崩溃的边缘，有一个可以随时倾吐的对象是何其珍贵，那就是救命稻草，所以，我有罪，是我疏忽了，对不起，婶婶，我错了。

那天，我和婶婶聊了好久好久，我不停地和婶婶说：“婶婶，咱不怕，娟娟没几天就会出院，只要日后好好监督她每天服药，问题不会很大，你看，这几年来，娟娟不是很正常嘛。你要放宽心，照顾好自己，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如果你倒了，娟娟和依依怎么办？婶婶呀，无论有多难，你一定要挺住，千万不能倒下呀，娟娟和依依都需要你……”。

其实，我内心深处比婶婶还怕，如果我婶婶现在挺不住了，我就是他们家最亲近的人，我婶婶已经和我说过很多次，如果在依依成年之前她忽然不在了，以后娟娟和依依就指望我了。

这是一个无比艰巨的任务，艰巨到我根本就无法胜任，但是，就算我心里怕得要死，我却不敢拒绝，因为，我是婶婶最后的依托和希望，我不敢轻易打碎。

我和老公闺女不止一次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都不大支持我，但是，真到了那一刻，作为堂妹最亲的人，我能拒绝吗？

娟娟还好，终究是我血脉相连的堂妹，我不可能不管她。

而依依就不好安排了，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抱回来的，也不想知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这个和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飞扬跋扈的小姑娘会让我很头痛，到时候，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不想了，想得太深太远，我也想疯！

这几天，我天天和婶婶通电话，还好，堂妹每天都好一点，医生说，再住几天，如果情况好，堂妹就可以回家了，但是，药是不能再停了，一辈子都不能停。

一切向好的方向发展，我暗暗地松了口气，太好了！

请大家一起来为这个苦难的家庭祈祷吧：祝愿我的婶婶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祝愿我堂妹病好后，余生永不复发！祝愿小依依健康快乐，长大成人，早日扛起这个家的重担！

加油吧，所有人！

加油，2024！

祝愿所有人健康快乐，无病无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