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高造境起层楼
文/张明学
先读一首诗，宋人杜耒的《寒夜》：“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此诗首联记事，所写情节倒很简明。时间，寒夜。人物，一主一客。事实，待客。客，应是挚友，当是熟客。所以热茶当酒，情真意惬，了无嫌隙。气氛，热和融乐。以见交谊之深，情意之珍。于是，为友之道，颂友之义，自然天成，喷薄而出：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圆月虽好，寻常而已；有梅花相配相伴，那情义顿然升华！那境界已非寻常！
全诗两幅画。第一幅，世俗画，寒夜待客。竹炉火红 ，沸水沏茶，主客情暖意蜜。首述生活画面。是孕诗之土，诗树萌芽破土于此。是蕴火之石，于此一击，诗光璀璨。所以，生活有诗，诗在生活。生活是世俗，而世俗或为雅之源。第二幅，写意画，以窗取景，月圆梅疏。是对上幅画的精神点化。是情趣之熔炼，感悟之升华。托物象以寄意熔炼意象。所以窗月映衬于梅花，是抒情，亦是绘画。你看窗前，疏梅倩影掩映圆月，画面高洁而艳美，韵味无尽。窗月寻常以喻主，梅花雅美以喻友。
两幅画，一实一虚，一具象，一想象，两相映衬，榫卯洽契，自然合融。取梅花与窗月相配相合之象，以喻人乐友欢，主宾得益，从而风神高远，意蕴无限！这自然是尾联神来之笔的本意。
但令人惊异的是，尾联文字所包含的意蕴当不限于此，有更深的意蕴在。它其实还能给人们带来更多的警悟、启迪和联想，所谓见仁见智，所悟多有不同。在人生多彩的成功追求、预设和布局中，都可能会艳羡于它的存在。比如，人之立世，工作是正业，功业是追求，要倾心尽力而为，以求圆满如圆月。月圆虽好，梅花之配亦妙。若行有余力，不妨于闲处落子做眼，于正道之外，侧辟蹊径，幽径漫步，曲水放舟。穿林入山，撷芳揽胜。沿溪赏花，逸趣养神。待正道停运之际，即可适时就辙，步入新境。此岂非人生战略布局之智哉！
传统诗词的魅力，一在于词语的多义性；二在于语词的组合与匹配，可能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产生涵泳丰厚，多义多解的神奇结果。如庐山面目，自非一解之单纯。作者未必然，读者或可然。如唐人白居易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出自其十六岁时写的《赋得古原草送别》一诗。历来脍炙人口，世人传诵它，已远不是表现“离情难消”的本意，而是颂扬一种蓬勃向上，生生不已的顽强不息精神！用于表现一切富于生命力的事物。再如许浑“山雨欲来风满楼。”是其《咸阳城西楼晚眺》一诗颔联名句。写黄昏时分，凭栏远眺，乌云卷腾，山雨将至，凉风预先灌满楼阁。是对“风为雨先”的风雨景观的精彩描述。后人传诵，竟为成语，其义远超许诗本意。大事将出，风闻先兆。社会变革、天下大乱、政坛风雨之将临，必有先兆之象风传。
什么是好诗？什么是警句？此之谓也！它是诗人智慧的灵光一现。它是警采的，它有形象的鲜明性，意蕴的丰厚性，认知的多解性，表达的深刻性。富有言外之意，味外之味。诗中有一联甚或一句似此，诗即不朽。传统诗词中有许多这种传诵千古的名言警句，比如：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等等，这种神句，数不胜数！它们闪光于目，朗然于口，感奋于心，豁然于悟。
我们学习写诗，就要学习古人这样的诗。笔者有首《茶》诗：“雪水冲来凝琥珀，品香漫味味中奇。浮沉之化杯间事，到底还须腹饱时。”
首联写饮茶。融白雪而清澄，水之质美。融名茶而凝琥珀，茶之色美。品茶香继而赏味之奇。尾联由“浮沉”二字入化升华，感发开悟，拓深境界，以寓味之有“奇”。一、茶叶入水始浮终沉，缘在浸水之度；二、作风之或浮或沉，因思想和观念的高度而定；三、为人之谦恭抑或倨傲，恐与学识之浅薄与深博相关；四、我们自然会想到晁错的名言“仓廪实而知礼节”。五、饱读诗书的人，气质自会不俗，“腹有诗书气自华”等等。
构诗如建筑，要盖层楼，建似海侯门，多进庭院。亦如植梧，一梧筑数巢，数凤可招而栖。一首好诗应能给读者提供多处游憩赏玩的境地，多个安顿精神寄托的雅间。感于此，有《说诗》以记：
为诗非作信天游，谁意玄机更有筹。
味厚通幽因曲径，格高造境起层楼。
【作者简介】张明学（男），字鉴之，1939年1月生，河南渑池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三门峡市楹联学会顾问，国风诗社社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