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六年(1856),湖北麻城。
大旱,禾麦尽槁,斗米千钱,野有饿殍。
白果镇上有座兴福寺,唐贞观年间始建,虽已破败,仍是当地地标。
兴福寺东南,步行两个时辰,有座白果山。
白果山下有一王姓人家,正在打包家当。说是家当,也不过是两床破棉被,一口破了的锅,衣服都已穿在身上。
男人看看两件用旧了的农具,拿起又放下,叹息一句,「用顺手了,估计很快能回来吧。娃娃儿,走了。」
一个孩童,丢下挖坑的棍跑了过来,瘦得像剥了皮的枣树。
「爹,去哪?」
男人有些烦躁,「老子怎知道去哪?反正这地方待不下去了。」
一家人走出去里许,男人突然停住脚看向婆娘和娃。「你们在这歇脚,我去把锄头拿上,镇上看看,能不能换碗面。」
男人回来,看到一辆牛车,一个妇人正与婆娘说话。忙赶上前去,原来是邻村张秀才老两口。「张爷,这是去哪?」
张秀才转过头来,「娃来信了,说是陕西那边太平,喊我们过去。」
「公子不是在县衙有职司么?」
「什么职司,之前做个不在录的书记员。四年前,长毛子的太平军不是打来了嘛。姚知县招了两百民勇,守了两年,也不见朝廷的兵来。后来城破了,县衙烧了,县长死了,人都散了。娃说北边没打仗,就先去看看。」
「这兵荒马乱的,能送信过来不容易吧。」
「是啊。就是晚了些呀,村里都没人了。」张秀才看看村子的方向。
张秀才自过了童子试,便再无寸进,逐渐成了「穷秀才」。逢着红白事、年节给村民写写祭帐、对联,好年景能落些谢礼。谁家有个书信往来,也会找到他。靠着跟衙门打交道多,认识几个熟人,给儿子在县里谋了个差使。
如今已是年近花甲的老秀才,本决心老死在此。奈何村里已经不剩几户人家,自家又干不了活,平时需要个帮衬。张秀才正想找个青壮,恰巧碰到个认识的,「你们打算去哪?」
男人看了孩子和婆娘一眼,「还没个着落。」
张秀才听着有戏,「要不你们跟着我,路上有个照应。」
男人正没个主意,忙应道,「好啊,正要仰仗张爷。」
张秀才看了一眼孩童,「娃娃儿几岁了?」
「六岁。」
「什么名?」
「小饱。」
「哪个宝?」
「盼他能吃饱饭,不晓得是哪个。」
「晓得了,这个饱。这年头,想吃饱,去当兵吧,吃皇粮。」
张秀才捋着胡须陷入回忆,自记事起,麻城多苦难。
好像是四岁,大旱。
九岁时,地震。
十五岁那年,大旱。
十七岁上,大水。
三十三岁,大水。
翻过一年,又大水,人吃人。
四十四岁,大疫。
近几年战事不断,普通人家,数着米过日子,一顿饱饭也难得。艰难些的人家,顿顿树皮草根。
一行人上路了,满目枯黄。孩童叫王小饱,这一年六岁,想吃饱,想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