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生日过后，爷爷第一次给了我零花钱。
那是张绿油油的五十块，我转身丢进了垃圾桶。
外婆去世的那年，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妈妈一直问我，“囡囡，我没有妈妈了，我该怎么办？”
而我也终于知道了爷爷奶奶不喜欢我的理由。
1
从我开始记事起，我就知道爷爷奶奶不喜欢我。
如果非要问我为什么。
小孩子天生就能感知大人的喜恶。
2
我出生在一个小县城里。
几乎所有的亲戚都住在一个地方，不是城东，就是城西。
除了常年在外务工的，要是想走动每天都能碰上面喝杯酒唠个嗑。
每个周末我都会去外公外婆家转一圈，同样的，他们也经常来看妈妈和我。
不是送今天刚从地里摘的新鲜蔬菜，就是刚熟的果子。
只要我去，他们就会偷偷给我塞零花钱和买一堆零食让我带回去。
而爷爷奶奶打小起我就很少见到他们，除了过年，几乎见不到面。
3
而每次能碰上面的机会不是叔叔家的孩子要上学了，就是叔叔家里要装修了。
我爸是个技术工，怎么说了，那年头，手艺活还很吃香。
爸爸在我眼中无所不能，漆匠瓦匠木匠他都会，我最讨厌的数学他也很厉害。
我妈是个城里人，城镇户口也意味着有着一些资源。
4
每次见面，我都很开心的和爷爷奶奶打招呼。
但他们对我的反应却很平淡。
可能都比不上路边遇到的可爱小孩，大人都会忍不住上去逗一下。
而我们之间的对话仅限于，「爷爷奶奶好。」
「都不会叫人啊，来这么久了，也没见喊我们。」
是的，他们总是对我的招呼视而不见，选择性接听。
对他们而言，这里可能只是个办事处，吃个饭，事情交代了就走了。
5
我试图用自己仅有的人生经验来解释他们不喜欢我的原因。
一定是我太少去看望他们了。
所以他们一定是生气了。
往后的每个周末，我都会缠着爸爸带我去爷爷奶奶家。
但是他们对我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更多的热情。
没有我期望中的零花钱和小零食。
还没有到饭点，奶奶就会张罗着吃饭。
吃到一半，牌友一召唤，他们两就会一起离开，留下我和爸爸两个人。
渐渐的，爸爸也不再带我回去了，而我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无力感。
6
人们总是执着于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越是得不到，越是拼了命。
爸爸妈妈告诉我爱一个人就要大胆的说出来，所以他们总会对我说我爱你。
我想一定是我没有对他们说出我的爱，所以他们才不爱我。
感恩节的那天，学校组织了制作贺卡活动。
我做了所有人的贺卡，特地将我最喜欢的彩纸和亮片留下来制作给爷爷奶奶的。
我幻想着他们收到礼物的那一刻，一定会感动到落泪。
等到下课铃声响起，我第一个飞快的奔出了教室。
求着爸爸带我去，我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爷爷奶奶，我来了。」
我高兴的拿着贺卡边跑边喊道。
邻居的奶奶看到我过来，摸了摸我的头。
「这是你家孙女吧，长的真好看，来看爷爷奶奶啊，可真有孝心。」
爷爷放下手里的水杯，抬了抬头，「对，是老大家的孩子，这么大了，也不懂礼貌，总是不会叫人。」
转身回了屋里，「孩他娘，老大回来了，你煮个饭，让他去街上买点凉菜回来好了，等会还要去打牌了。」
我羞红了脸，捏了捏手里的贺卡，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爷爷奶奶，今天感恩节，这是我给你们做的贺卡，我爱你们。」
我期待着看着他，生怕错过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
他微微低头，接过了我的贺卡，没有打开，直接递给了走过来的奶奶。
「哎呀，孩子长大了，贺卡先放这，奶奶先去做饭。」
她随手放在了茶几的桌子上，就像大街上随手接到的宣传单。
我并不知道最后那张贺卡去了哪里，直到我离开，他还安静的躺在茶几上。
那一天，我知道了，原来并不是所有的爱都会有回应。
7
我十岁生日那天，爸爸妈妈给我买了漂亮的公主裙。
外公外婆送了我最喜欢的洋娃娃和一个大红包。
家里来了很多我不认识的亲戚朋友，我开心的跟在爸爸身边。
他们都夸我，「囡囡长这么大了，真漂亮。听说学习也很厉害，都是你教的好啊。」
爸爸就会笑着一脸得意的客气道，「你也知道我们忙着做生意，是这孩子乖，互相学习，互相学习。」
等到快要开始吃饭的时候，爷爷才赶到，「你妈今天在家打麻将了，来不了，先吃饭吧，我等下还要赶回去给她送饭。」
我那时候已经放弃了他们的喜欢，所以我依然很开心。
人一旦没了期望，就不会有失望落空的惆怅。
8
饭桌上，大人们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但总是绕不开子女的培养。
「我说老王啊，你家囡囡怎么培养的，我家那个调皮猴整天上蹿下跳，没个德行。」
「那你这不能和他比了，他这是生的好，会养啊。」
「哎呀，你还别说，我家媳妇天天在家自责说是怀孕的时候武打片看多了，现在好了，皮猴子一个。那天在家，不知道又在哪里学到了新名堂，问我他是从哪里出来的，你说这让我怎么回答，头疼啊。」
「这还不好回答嘛。」爷爷在旁边接道，「我家这孙女啊，他爸看着可怜，垃圾堆里捡来的，养这么大。」
其他人纷纷笑着说爷爷真爱开玩笑，谁家能从垃圾堆里捡这么大一宝贝。
另一个人接道，「还别说，我那口子也常这么唬孩子，说是不听话，就给他再丢回去。」
所有人都把这当作是一个笑话。
而我却转身离开了饭桌，回到房间，拿出了笔记本。
我讨厌爷爷。
我讨厌爷爷。
我讨厌他。
我希望他消失。
很久以后，我知道这种情绪，叫做恨。
9
初三那年，二叔在县城里买了房子。
爷爷让爸爸先推掉手上的工作，先把叔叔的房子装起来，堂弟准备到城里来念书，住在乡下不方便。
自从叔叔们家里生了孩子以后，他们的小孩都是爷爷奶奶带大的。
堂弟来到城里那天，爷爷买了很多好吃的零食，可没有一袋是留给我的。
「老大啊，你弟家的娃来城里了，你要多照顾。」
「这孩子可聪明了，你没看到，家里墙上全是他得的奖状。」
「你有空就多去给他辅导辅导，这刚来学校你也让你媳妇多找找关系，初中很关键。」
「最好是能上个重点班，对了，等下你陪我去买点核桃，给孩子补补脑。」
10
为此，妈妈和爸爸背着我吵了一架。
我问过爸爸，为什么爷爷奶奶不喜欢我。
他说怎么会了，没有的事。
「那为什么爷爷从来不给我买零食，买核桃，也没问过我的学习。」
「小孩子想那么多干嘛，我不是都给你买了。」
我还想再追问的时候，他已经出门去弄房子的装修去了。
我问过妈妈，为什么爷爷奶奶不喜欢我。
妈妈拉过我的手，看着天上的满月，「囡囡，你知道为什么我给你取名叫超男吗？」
我疑惑的看着她，不知道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妈妈希望你可以超过所有人。」
「妈妈怀孕的时候，你奶奶给我求了张符，让我绑在肚子上，直到快生你的时候那符都烂了，也不让我取下来。」
「囡囡，你知道那是什么符吗？」
我摇了摇头，小声的回答道，“妈妈是平安符吗？”
妈妈抱了抱我，叹了声气，“是求子符。”
那一天，我的肩头上好像落了雨。
11
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思考着一个问题。
我是个女孩，这是个原罪。
我开始拼了命的学习，希望可以做到妈妈说的，超过所有人。
我的成绩从班级前二十到了前十。
从前十到了前三。
从年级前一百到了前五十。
中考前，我冲到了年级前十，顺利的考进了城里的重点高中。
我得了很多奖状，和爸爸妈妈分享我的喜悦。
我将奖状都带去给了外公外婆，他们从眼底散发的自豪让我感到快乐。
他们将奖状贴满了屋子的墙面，见人就和别人说起我，我是他们口中的骄傲。
12
高中的学习总是紧张又忙碌。
那天晚上我正在房间里做着习题。
爸爸敲了敲我房间的门，“囡囡，你堂妹来了，你带下她，我和你爷爷说个事。”
堂妹是婶婶拼了命难产生下来的孩子，所以叔叔和婶婶都很爱她。
过分的溺爱，让年幼的她总是嚣张跋扈。
因为课业紧张，我给了她纸笔让她在旁边画画，许是太过于无聊，她又吵嚷着要我陪她玩。
“妹妹乖，等我把这道习题做完了，就陪你玩可以吗？”
“不行，你现在就得陪我玩。”
“真的不行，姐姐明天这个都得交的，不然老师会说的。”
“不行，不行，被说又没啥，我现在无聊，你必须得陪我玩。”
我耐心的又和她说道，“那姐姐给你放集动画片看，好不好，等你看完了，我就陪你玩。”
许是见我的态度坚决，她拿着手上的笔，趁我不注意，抢走了我的作业本，跑开了在上面乱画，“让你不陪我玩，哈哈哈，明天交不了作业了吧，略略略。”
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我心里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一把抢回了我的作业本，恶狠狠的瞪着她。
许是知道我真的生气了，她直接往地上一坐，开始哭了起来。
外面的人听到了动静，跑了进来。
“月月怎么了，是不是碰着了，怎么哭了。”爷爷跑到了堂妹身边，安抚道，眼神却是看着我。
“是姐姐，姐姐不陪我玩，还凶我，她还推我，呜呜呜。”
“我没有... ...。”解释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这么大人还欺负妹妹，她身子弱你不知道嘛，平时不懂礼貌就算了，现在还会欺负人了。老大，你该好好管管了。”
爷爷不由分说的把堂妹搂进了怀里，对着后进来的爸爸说道。
“爸爸，不是的，我没推她，她把我的作业本画花了。”我委屈的看着爸爸，说道。
“不就是作业本嘛，画花了重写不就好了，推人还找借口。”
“该让她给月月道歉。”
爷爷生气的继续对着爸爸说道。
堂妹从爷爷怀里探出个头，对我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我不再看他们，只是看着爸爸，希望他可以站出来帮我说句话。
他只是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我，歉疚的调和道，“一点小事，囡囡应该也不是故意的，这月月也没伤着。”
“囡囡，你是姐姐，多让着点妹妹，等下爸爸给你买本新的作业本，你重新写下。”
我突然觉得很委屈，强忍的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月月这么小摔了都没哭，这么大人还哭，没出息。老大，你这孩子怎么教的，要我说，这孩子不是自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