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新中国第一位获得“人民艺术家”称号的作家,老舍不仅善写文字,对绘画美学也颇有追求,被誉为“当代文坛上最懂画的文人”。
老舍曾一再说,在各种艺术中,他“很喜欢看画”,“特别喜爱图画”,“在穷苦中,偶尔能看到几幅好画,精神为之一振,比吃了一盘白斩鸡更有滋味!”他甚至把欣赏到好画称作是一种“幸福”。其妻子胡絜青曾在《自述》中说:“我有一个好家庭,丈夫一辈子从事写作,虽然他自己的作画水平不及一个幼儿园的孩子,却偏偏天生地有一双鉴赏家的眼力,评论起来头头是道,加上为人热情,喜好交结画家,家中常常画家如云,墙上好画常换,满壁生辉。”
老舍之子舒乙说:“他的鉴赏力极佳,常和朋友在一起对着一张字画评头论足。不染丹青谙丹青,老舍是一个精于鉴赏的“画儿迷”。作为一名美术理论家,老舍常常看画家朋友们画画,关心美术理论的导向,和画家深入讨论中国画的发展方向,以及具体的创作技巧等。他由这些活动中得到了丰厚的美术修养,具备了相当高的美学判断标准,并能形成自己独到的看法。
他写了一系列关于美术的文章,高屋建瓴,指点江山,对同时代的每一位大画家都有评论,充分肯定他们的成就和长处,又尖锐地指出其缺点不足,提出指导性的意见和建议,甚至预言其未来的走向,和艺术家们结为贴心好友”。
据粗略统计:从1933年初为《海岱画刊》写发刊词,到1963年登岳阳楼题胡絜青《三秋图》画稿诗,30年间,老舍公开发表的评画文章和画集序文达23篇,还有数篇有关绘画的散文;为画家画稿题辞赠诗已发表的达几十首;被老舍评论或点评到的有名有姓的画家足足在40人以上,傅抱石、李可染、赵望云、丰子恺等书画名家都受过他的指评。
傅抱石:他的每一笔都像刀刻
傅抱石作品
傅先生的画是属于哪一派系,我对国画比对书法更外行。可是,我真爱傅先生的画!他的画硬得出奇……昔在伦敦,我看见过顾恺之的烈女图。这一套举世钦崇的杰作的好处,据我这外行人看就是画得硬。他的每一笔都象刀刻的。
从中国画与中国字是同胞兄弟这一点上看,中国画理应最会用笔。失去了笔力便是失去了中国画的特点。从艺术的一般的道理上说,为文为画的雕刻也永远是精胜于繁;简劲胜于浮冗。顾恺之的画不仅是画,它也是艺术的一种根本的力量。我看傅先生所画的人物,便也有这种力量。他不仅仅要画出人物,而是要由这些人物表现出中国字与中国画的特殊的,和艺术中一般的,美的力量。他的画不是美的装饰,而是美的原动力。
有人也许说:傅先生的画法是墨守成规,缺乏改进与创作。我觉得这里却有个不小的问题在。我喜欢一切艺术上的改造与创作,因为保守便是停滞。而停滞便引来疾病。可是在艺术上,似乎有一样永远不能改动的东西,那便是艺术的基本的力量。假若我们因为改造而失掉这永远不当弃舍的东西,我们的改造就只虚有其表,劳而无功。
李可染:他笔下的人物是创造
李可染作品
可染的人物是创造,他说那是杜甫那就是杜甫。他要创造出一个醉汉,就创造出一个醉汉,与杜甫一样可以不朽!可染兄真聪明,那只是一抹,或画成几条淡墨的线,便成了人物的衣服;他会运用中国画特有的线条简劲之美,而不去多用心衣服是哪一朝哪一代的。他把精神都留着画人物的脸眼。大体上说,中国画中人物的脸永远是在动的,象一块有眉有眼的木板,可染兄却极聪明的把西洋画中的人物表情法搬运到中国画里来,于是他的人物就活了,他的人物有的闭着眼,有的睁着一只闭着一只眼,有的挑着眉,有的歪着嘴,不管他们的眉眼是什么样子吧,他们的内心与灵魂,都由他们的脸上钻出来,可怜的或可笑的活在纸上,永远活着!
在创造这些人物的时候,可染兄充分的表现了他自己的为人,——他热情,直爽,而且有幽默感。他画这些人,是为同情他们,即使他们的样子有的很可笑。
赵望云:笔力太老实 没有刻刀般的力量
赵望云作品
赵望云先生以十数年的努力作到了把现代人物放到中国山水里面,而并不显得不调谐:这是很大的功绩!
但是假若我们细看他的作品,我们使感觉到他短少着一点什么,他会着色,很会用墨,也相当会构图。可是他缺乏着一点什么。什么呢?中国画所应特具的笔力……他的笔太老实,没有象刀刻一般的力量。他会引我们到“场”上去,看到形形色色的道地中国人,但是他并没能使那些人象老松似的在地上扎进根去。我们总觉得过了晌午,那些人便都散去而场上落得一无所有!
丰子恺:只注意了笔,而忽略了墨
丰子恺作品
看丰子恺先生的作品,他的大幅的山水或人物简直是扩大的漫画。漫画,据我这外行人看,是题旨高于一切,抓到了一个“意思”,你的幽默讽刺便立刻被人家接受,即使你的画法差一点也不太要紧,子恺先生永远会抓到很好的题旨,所以他的画永远另有风趣,不落俗套。
可是,无论作大画还是小画,他一律用重墨,没有深浅。他画一个人或一座山都象写一个篆字,圆圆满满的上下一边儿粗,这是写字,不是作画,他的笔相当的有力量,但是因为不分粗细,不分浓淡,而失去了绘画的线条之美。他能够力透纸背,而不能潇洒流动。也只注意了笔,而忽略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