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卡夫卡《在流放地》:司法程序的不公可恨,还是人们的麻木更可恶?

星海月浅浅 2024-07-08 20:25:56

文/星海月浅浅原创

弗兰兹·卡夫卡是奥地利作家,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先驱和大师之一,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审判》《城堡》《失踪者》,中短篇小说《变形记》《判决》《司炉》《饥饿艺术家》《乡村医生》等。

卡夫卡生活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也是第二工业革命时期,人类进入电气时代,物质丰富,资源不均,帝国主义为了争夺世界市场和霸权,发动战争,这使得社会动荡不安,人民更加贫困潦倒。

而卡夫卡本人出生在富商家庭,父亲是暴君,不管对店员还是对卡夫卡,训斥是常事。

卡夫卡就生活在父亲的强权之下,孤独,悲苦,无力反抗。

在这样的背景前提下,卡夫卡的作品大多以荒诞的手法,表现一个充满矛盾和扭曲的世界。

人们评价卡夫卡作品的艺术特色称:“卡夫卡小说的谜语特征体现在小说的不确定性特征上。他的小说往往没有起始,没有结尾,没有具体的时间和地点,没有明确的方向。”

这个特点,使得卡夫卡的作品更加晦涩难懂,理解卡夫卡的作品,是有难度的,但是,又充满探索性,让人欲罢不能。

今天阅读卡夫卡的作品《在流放地》,这属于中篇小说,1919年10月首次出版。现在,就来谈谈这部作品。

一、故事概要

《在流放地》讲述一个考察旅行家在流放地的所见所闻。

旅行家受司令官邀请,观看一场由机器执行死刑的处决。操控机器的是一位军官,他是法官,在流放地,有权直接判决士兵死刑。而这一次被判决的人,仅是因为不服从命令,侮辱上级。

在流放地,用机器行刑是十分神圣的。因此,军官在准备工作中,显得十分慎重,仔细地检查每一个细节。

而军官对旅行家的到来也十分重视,他认为,司令官之所以邀请旅行家观看处决,是想要旅行家做出判断,他支不支持机器杀人这种传统的刑罚。

军官希望得到旅行家的支持,便详细地给旅行家介绍这台机器的来由、曾经处决的辉煌情景、操作原理、判决犯人的依据、目前这台机器和这项司法程序面临的现状等等。

他甚至希望旅行家能够帮助他,一起对付司令官,使得这项神圣的司法程序能够延续下去。

不过,旅行家认为司法程序是不公正的,处决的方式也不人道,拒绝了军官,他明确表示:“我是这一司法程序的一名反对者。”

无法得到旅行家的信服,军官只说:“现在是时候了。”

被判决者因为在行刑过程中,毡口衔刚塞进嘴里,便呕吐起来,行刑暂时中止。

此时,士兵已经清理好呕吐物,军官没有继续行刑,反而放了被判决者。

他以祭献式的英勇,自己走到了机器里面,接受处决,最终死在这台杀人机器里面,成为最后一个受刑者。

这个故事,由始至终,都围绕着新旧司法程序的对抗之争。

旧司法程序的代表,一是这台庞大的杀人机器,二是那位军官,他是旧司令官的追随者,见证这台机器和这套司法程序的产生,也是它们的继承者和狂热支持者。

只是,如今它们已经走到穷途末路,无以为继。

新司令官一直是敌对的态度,对机器维修经费卡得很严,机器日渐老旧,也许军官最终只能通过这样一种方式,表达他对旧司法程序的忠诚。

二、残酷的杀人机器

故事的开篇,军官对旅行家说:“这是一台奇特的机器。”

流放地是前任司令官创办的,这台机器也是前任司令官发明的。机器调试好,就可以全自动运转,连续运转十二个小时。

机器由三部分组成,下部称之为床,中间悬着的部分为耙子(针尖状,像耙齿),上面的部分叫制图员。

下部之所以叫床,是因为上面铺了一层特殊处理过的棉花,被判决者需要躺在棉花上面。

被判决者脱光衣服,脸朝下躺着,手脚和脖子都被皮带绑住。

床头还有一个毡口衔,可以调整位置,塞到被判决者口中,防止喊叫和咬破舌头。

两个小时后,毡口衔被移开,被判决者已无力叫喊。他的前面,还会放上一盆大米粥,只要他愿意,就可以伸出舌头舔粥吃。

耙子用玻璃制作,上面有很多针,每根长针旁边都有一根短针,长针用于在人体上刺字,短针可以喷水。

因是玻璃制成,人们可以看到耙子是如何运作的,一边刺字,一边喷水,就能看清楚字迹。流下的血水会被引入导槽,通过排水管流到坑里。

这里有点看不懂,因为被判决者身下有棉花,喷水,水流下来,应该是直接被棉花吸收了。

不过,故事里说:“等它在此人的背上刻上文字的草稿以后,棉花层便滚动起来并将身体慢慢滚向侧面,以便给耙子腾出新的地方来。这时,已经被划伤了的部位便躺在棉花上……耙子边上的这些尖角便在继续滚动身体的时候将棉花从伤口撕下,抛进坑里……耙子就这样越耙越深地耙十二小时之久。”

关于上面部分的制图员,并不是指人,而是一个部位的名称,里面有齿轮,其实就是设定一定的程序,控制耙子刺字的动作,以及要刺什么字。

床和制图员通过各自的电池启动,启动后,床会上下左右颤动,与耙子的动作相互配合,耙子执行判决——刺字。

不同的被判决者犯的罪行不一样,刺的字也不一样。

旅行家参加的这一场判决,被判决者身上要写“尊敬你的上司!”几个字。

军官说被判决者头六个小时几乎与从前一样活着,只受了一点痛苦。六个小时之后,被判决者就会慢慢地意识到怎么回事,辨认出刺在身上的字。十二个小时结束,耙子会把被判决者叉起来,扔到坑里,代表审判结束,军官和士兵将他掩埋在坑里。

有点难以想象,这台机器到底是怎样工作的。不过可以看出,一个人要在这台机器上被折磨十二个小时,他也许还没有死,却被生生掩埋,窒息而死,很残酷。

三、流放地里麻木的人

《在流放地》的故事中,从军官和旅行者的交流,我们知道那位被判决者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判刑了。

被判决者头发蓬乱,面容污垢,呆头呆脑,大嘴巴厚嘴唇。他的脖子、手腕、脚踝被小链子绑住,链子的另一端交接在一起,连在一条链条上,链条另一端由一个士兵拿着。

文中说这位被判决者“看上去卑躬屈膝,奴性十足,简直让人觉得,人们似乎完全可以让他在这些斜坡上自由走动,只需在开始处决时一声口哨,吆喝他回来就行”。

哪怕不知道自己被判刑,正常人被链子绑住,也该问问怎么回事。可这位被判决者显然没有,而是习以为常一般,军官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被士兵绑住,也没有任何反抗及意见。

现场中有四个人,军官向旅行家介绍机器时,被判决者竖起耳朵倾听,比旅行家更感兴趣。但由于他们用法语交流,被判决者是听不懂的。

当被判决者被士兵划破衣服,赤裸裸地躺在耙子下面时,他也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在毡口衔塞到他嘴里时,不由自主地吐了,行刑不得不暂时停下。

毡口衔实在太令人恶心,已经有一百多个犯人咬过。

被判决者吐了之后,神色平和,甚至在士兵将粥倒进盆里时,立刻就伸出舌头去舔。

像狗一样舔食物,这个举动,显然有点侮辱人了,但被判决者不以为然。

这个被判决者尚且如此,在这项司法程序最辉煌的时候,还有很多人来观看。

行刑前一天,山坳里就挤满人,都是来看热闹的。清晨,司令官和太太、小姐们也会到场,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刑。

在军官看来,这是一个美好的时代。“我们怎样从这张受折磨的脸上看到喜悦幸福的表情啊,我们怎样让我们的面颊沐浴在这终于已经达到并且已经正在消失的正义的光辉之中啊!”

在流放地里,一种麻木的盲从,人们眼睁睁看着机器杀人,反而是一件神圣的事情。

四、新旧司法程序的矛盾

故事中,处决现场只有军官、旅行家、士兵和被判决者四人。与曾经的热闹场面相比,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那股清冷。

军官是旧司法程序的狂热支持者,他深知旧司法程序将面临消失的局面,流放地已经没有人公开支持,只剩下军官独立支撑。

他既是惟一的拥护者,也是老司令官遗产的惟一继承人。

新司令官想要推行新的司法程序,对旧司法程序百般阻挠,其中降低机器维护的预算,便是他最大的手段。

如今机器运转损耗严重,审判过程经常出现故障。

军官申请一条皮带,还必须将损坏的皮带递交,作为证明,才能申请新的皮带,而且收到皮带,通常都要十天之久。那个毡口衔,已经申请三个月了,还没法更换。

考察旅行家持有高级当局的介绍信来到流放地,他是专门考察世界各国司法程序的旅行家,受到极高礼遇。

军官知道旅行家必定会对这种司法程序做出评价,便极力表现,详细介绍机器审判的原理,让旅行家成为旧司法程序的支持者。他甚至请求旅行家帮忙,对付新司令官。

可惜,旅行家拒绝了。

在流放地里,旧司法程序判决所依据的原则,罪责永远是无可怀疑的。也就是说法官说了算。

故事中的被判决者,仅仅因为半夜守值睡觉,没有按时站起来,去上尉门口敬礼,被上尉发现。上尉拿马鞭抽他时,他还抓着对方大腿说:“丢掉鞭子,不然我就吃了你。”

如此,便被视为不敬。

上尉第二天去军官面前告发,一个小时后,被判决者便被执行刑罚了。

被判决者没有受审的程序,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军官也没有查证的流程,而且,只有死刑这一种刑罚。

这项旧司法程序,显然不公正,也不人道。

五、可悲的继承人

从流放地建立,到机器被旧司令官设计出来,军官一直参与其中。他既继承了旧司令官的遗产,也继承了旧司令官忠于信念的一部分。

他对此十分自豪,甚至有点沾沾自喜。

可惜他没有继承那份权利,被新司令官打压,所以他只想维持现状,保住这台机器。

只是,军官的思想显然是狭隘的,也看不清时代的发展和变化。

他继承了旧司令官的遗产,拥有旧司令官绘制的机器图纸。他当宝贝一样收在小皮夹中,拿图纸前,还要洗干净手,像圣徒一样,非常慎重。

向旅行家说明图纸时,还要旅行家隔着一段距离观看,生怕旅行家看出什么。

他到底是担心什么呢?既想要旧司法程序延续下去,可是又不允许别人知道机器工作的原理,就连检查机器,都是他亲自动手。

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显然是不信任别人的。就算还有旧司法程序的追随者,恐怕也不会愿意跟着这样一位领导。

也许军官早有预料,如果旅行家不支持旧司法程序,意味着它将要消亡。

因此,当旅行家明确拒绝帮忙对付新司令官,并且打算实话实说时,军官免除了被判决者的刑罚,自己躺进机器里,并启动机器接受刑罚。

他以这种祭献的方式,与机器共存亡,与旧司法程序同在。

他特意选了一张图纸,并在机器上改装齿轮,以便他接受这种刑罚。刑罚会在他身上刺字——“要公正”。

这三个字,极为讽刺。

这项司法程序,本身就是不公正的。军官本人处事,也是不公正的。

在场的那位士兵看守被判决者,可是被判决者对军官向旅行者介绍机器十分感兴趣,便靠近过来,甚至打扰到旅行者,而士兵却在打瞌睡。

军官只是从墙上掰下一块石头,扔向士兵,提醒要看好被判决者。

同样是守值时睡觉,为何士兵却没有被审判?显而易见,所谓的司法程序,是多么的不公正。

而最后,军官接受这样一种刑罚,又是那么的符合实际,这才是最大的讽刺。

故事的最后,军官死了。眼睛睁开着,目光平静而自信,至死都保持着对旧司法程序的信仰。

旅行家在士兵和被判决者的带领下,找到前任司令官的坟墓。据说神父不允许前任司令官葬在公墓,人们便把他埋在这里——一间茶馆里,在一张桌子下面。

墓碑上有铭文:“老司令官长眠于此。他的现在不能留下名字的追随者们为他建此墓立此碑。有一则预言说是若干年后司令官必将复活并率领他的追随者们从这所房屋出发重新占领流放地。保持信念、耐心等待吧!”

旅行家看完这段铭文站起来,发现周围的人都在微笑着。卡夫卡描述为“觉得它滑稽可笑并要求他同意他们的意见”,旅行家假装没有看出这个意思,离开茶馆后,他马上就出发离开流放地。

士兵和被判决者刚开始被人缠住,后来也追上来了。他们想跟着旅行家离开,可是旅行家已经上了船并出发,还阻止两人跳上船。

至此,故事结束。

结语

故事里,旅行者为军官真诚的信念感到伤心。

文中有一处说:“一看到士兵和被判决的人,他还是犹豫了片刻。”

特殊的地方,需要特殊的刑罚,旅行者是理解的。

不过他并没有动摇他最初的选择,司法就应该秉持公正,应该有人道主义精神。

旅行家在看到军官自己主动接受刑罚时,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他尊重军官的选择。

可是机器却以不可估量的方式,并没有完成军官设定的刑罚,而是直接谋杀军官。

旅行家出手干预,可惜已经晚了。士兵和被判决者一开始并没有帮忙,而是袖手旁观,是旅行家强制要求的。

也许,这就是旅行家不想让这两个人跟着他一起离开的原因。

流放地里面的人觉得旧司法程序滑稽可笑,却并没有奋起反抗,而是麻木接受,而且自私、愚昧、落井下石。这样的思想,远比军官坚持信念,与旧司法程序共存亡,更叫人失望和慨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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