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连长的时候，我所在的连队附近有两座坟，一座是上一任指导员爱人的，一座则是老兵马飞的儿子。

大坟不大，小坟并不小，除了这个连队一茬茬官兵知道坟冢所埋之人外，世上恐怕没有人知道她们真正死亡的个中原因。两座坟冢咫尺间紧挨在一起，在这荒凉偏远的边境线上，却独自成为一个整体。无论是她们谁陪伴谁长眠，毕竟她或者他都是孤单无依的，一个年轻的生命和一个弱小的生命不经意间就留在了这远离故土的异地。

那是一个山洪爆发的夏季，无情的洪水把边防公路撕扯的七零八落，大水将连队和边防线的哨所与外界隔离成一个孤岛，指导员正在76号高地蹲点，他和哨所仅有的三名战友兄弟，一下子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此时，在遥远的中原腹地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指导员的妻子却面临生产的痛苦。

指导员的母亲就死于难产，在生下指导员后就因抢救不及时而失去了生命。那一刻，年迈的老父亲，一个当公公的爷们只能请求左邻右舍的乡亲们帮忙，人们恓惶不安地在风雨中用自制担架将指导员妻子送往远离山村32公里的县城医院。

担架行进的过程中，风雨变得愈加无情，卧牛山区的盘山小道变得更加薄情寡义，山路在人们的脚下似乎总是那么漫长。担架行进大半路程，指导员妻子就生产了，大量的出血将暴雨中山路染得血红。人们疯了，所有的人流着眼泪在大雨中抬着担架狂奔不停。血依旧那样不解人意的流淌。。。。。。

突然，指导员妻子打破了暴雨中凝重的空气，她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对在场所有的人说道：“不。。。。。。不要再辛苦了，我。。。。。。恐怕不行了，有一句话，想请。。。。。。请你们捎给他，我不恨他，真的，一点都不恨他，跟他。。。。。。跟他五年，都没有给他生个娃，我对不住。。。。。。”

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想说什么，在她失血过多苍白的面孔歪倒在担架上，无力却充满求助欲望的粗糙双手散落在担架两旁的时候，她剩余的话就留在了嘴边。这个留下凄惨故事的地方距离县城医院只有不到五公里的路程。

雨仍在下个不停，所有的人都矗立在她的身旁，静静地凄惨地庄重地肃穆地在卧牛山区的这场无情风雨中。雨水将她的长发由发根至发梢不断地梳理，分明像一条条流动的小溪。指导员妻子乌黑的头发，或许很少自顾梳理的头发随着雨水紧贴在脸上，她苍白无血色的面颊像乳白色大理石一样棱角分明，切冰清玉洁。

那是一张中国女性甚至普天下最善良最美丽的脸。

后来，指导员便将妻子的一半骨灰带到自己心爱的连队掩埋，掩埋那天，全连呜咽一片，我感到整个边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震动。这件事导致全连多半战士三天没有吃饭。

多年后，我离开这所连队，想到这个故事，内心总是异样的抽动和翻腾。这件事不仅给予了我对军人职业的高度感悟，更让我体会到军人爱情天长地久般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