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银杏叶铺满医院小径时,聂娟娟最后一次整理了病号服上的褶皱。
她将镇痛泵的流速调至最大档位,颤抖的手指在离婚协议书上留下歪斜的签名。

病床边的沈卓然看着这个与自己相伴三十五载的女人,突然发现她凹陷的脸颊在阳光下竟呈现出琉璃般的透明感。
这种决绝的告别方式令沈卓然整夜难眠。

他摩挲着协议书边缘的锯齿,想起三个月前连亦怜搬进书房时的情形。
那位比他年轻二十八岁的私人护士,总在晚间八点准时换上真丝吊带裙,端着安神茶的手指涂着与病房消毒水格格不入的玫红色甲油。

当儿媳刘丽娜在商场内衣专柜撞见他挑选同款睡衣时,老人佝偻的脊背在导购员异样的目光中一寸寸僵硬。
家庭关系的裂痕在次年春节彻底显现。

正月初三的团圆饭桌上,女婿沈岱的筷子突然停滞在半空——彭玉兰裹着貂皮大衣推门而入,蕾丝裙摆下若隐若现的花纹与连亦怜的睡衣如出一辙。
陶瓷汤匙撞击骨碟的脆响中,亲家母孙宝琴猛然起身,泼出的热汤在桌布洇开暗红污渍。

这个在沈家当了十二年义务保姆的女人,终于将积压的怨愤化作颤抖的控诉:"你们父子把丽娜当牲口使唤!"
沈卓然站在书房窗前,望着庭院里聂娟娟亲手栽种的山茶花。

去年此时,连亦怜曾提议铲除这些"晦气的白花",改种时兴的欧月。
如今花枝依旧亭亭,那个总在深夜穿着不合时宜睡衣的身影却已消失。
他忽然记起某个暴雨夜,聂娟娟忍着骨转移的剧痛,坚持自己更换被血污浸透的床单,那时她说了句:"人总得给自己留块遮羞布。

医院护工间的流言比春风跑得更快。
当彭玉兰穿着网购的同款睡衣出现在专家门诊室,科室主任欲言又止的神情让沈卓然如坐针毡。
更令他难堪的是药房姑娘们突然爆发的窃笑——她们发现镇痛药处方单的背面,印着某情趣用品店的发货单号。
这种私密细节的曝光,如同手术刀划开了他维持半生的学者面具。

家庭相册里泛黄的照片见证着时光的残酷变迁。
二十年前的全家福上,刘丽娜还梳着马尾辫,抱着周岁婴儿站在婆婆身侧。
如今她眼下的乌青比婆婆临终时还要深重,每天清晨五点半就要起床准备六口人的早餐。
当沈卓然提出接聂娟娟回家疗养时,儿媳妇眼底闪过的不是惊讶,而是困兽般的绝望。

社区公告栏的讣告更新那日,沈卓然在书房角落发现聂娟娟藏着的止痛片空盒。
铝箔板上密密麻麻的取药孔,拼凑出癌症晚期患者最后三个月的生存轨迹。
他想起妻子最后那个笑容,唇角上扬的弧度与年轻时毫无二致,仿佛病魔摧毁的只是肉体,骨子里的骄傲始终完好无损。
春末的细雨浸湿了墓园石阶,沈卓然驻足在双穴墓碑前。

右侧刻着他亲手题写的"爱妻聂娟娟",左侧空白处反射着冷冽的天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彭玉兰的新消息提示音惊飞了碑前的麻雀。
他望着屏幕上跳动的爱心表情,忽然觉得西装口袋里那张养老院宣传单变得异常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