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家里实在是太穷了,我妈生下弟弟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在弟弟三岁的时候去世了。我爸做工的时候摔伤了,之后腿脚不便,一直干不了什么活,还得经常吃药,家里全靠着年迈的奶奶撑着。
我穿的衣服鞋子都是舅舅他们给的,一般是我先穿,穿不上了再给弟弟穿,实在太破了,奶奶就把衣服剪了,给我们做成袜子或者鞋垫子,总之不能浪费一点点。
那时候物资匮乏,但是一般人家里吃饱饭是没问题的,大多数人家里还略有盈余。可我家的情况不一样,奶奶年龄大了一个人要养一家人,那时候经济还没现在活跃,一个农村的老太太,想到最好的赚钱的办法就是多种点粮食多种点菜,靠着卖点粮食补贴家用。
家里种了粮食,可我们一家仍然吃不饱,因为打出的米是要用来卖的,煮饭的时候,奶奶就下一把米,然后把自家种的各种青菜扔进里面去一起煮,那时候青菜的种类也很少,只有白菜和薯叶,这样煮出来的饭菜能占肚子,但是没有油根本就不顶饱。
舅舅跟外婆看我们姐弟俩可怜,偶尔会送一些粮食给我们,家里做了好吃的也会叫我们去,不过舅舅家也不富,一年能吃上两次肉都觉得很好了。
有一回我带着弟弟去舅舅家里,中间要过两个村子,有一户人家正在办酒席,非常热闹,我们路过的时候,饭菜的香味就从那院子里飘出来。那时候我已经八岁了,弟弟才四岁,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我跟弟弟个子都很小,比同龄的小孩看着小了一两岁。
那户人家的院子里已经摆好了桌子,有些小孩在打闹,那时候乡下的酒席都是在自己家里做,同村的人会过来帮忙,那些孩子从大人手里拿了吃的,一边笑闹着追追打打,很是喜庆热闹,加上扑鼻的香味传来,我跟弟弟一下就走不动了。
弟弟看着看着就往院子门口走去,我看到他嘴角已经流出口水了,是馋的,是啊,天天吃菜汤,闻到了肉香怎么能不馋呢。
我也馋,可是我那时候已经八岁了,已经有自尊心了,知道不能跑进人家院子里要吃的,就算再馋我也能忍住,可是弟弟才这么大,他忍不住。
我想把弟弟拉走,可是怎么拉都拉不动,弟弟看着我,眼巴巴的对说:姐,我就在这闻闻,我不会进去。
当时我就掉下了眼泪,心疼弟弟,他才那么小就要受罪,又有一种很无力的感觉,我自己还要靠着奶奶才能吃上饭,又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我终究还是决定把弟弟拉走,不要让主人家发现了。就在我们拉扯的时候,一个老大爷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我跟弟弟,就问:你俩谁家的孩子,还不赶紧进去坐好,一会要开席了,过了就吃不上东西了。
我当时还拉着弟弟,很不好意思的说:我们马上走。那老大爷凶巴巴的对我说:走哪去,赶紧坐好等开席了。
说着也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就扯着我跟弟弟往里面走。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这老大爷认错人了,把我们当成别人家的孩子了,接着又想要不要跟老大爷说清楚。
我的内心还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此时,弟弟已经被抱到了席上坐着,我只好跟着在旁边的位置坐下了,正要开口,老大爷叫了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女孩子跟我坐一块,只见他朝着那个孩子喊:你把这两个小孩招待好喽。女孩点点头,老大爷交待完就走了,估计是这户人家的主人,前前后后忙个不停。
跟我坐一块的姐姐也特别好,我跟弟弟夹不到菜,她不停的往我们碗里夹菜,还问我们喜不喜欢这个,喜不喜欢那个。我们已经有多长时间没吃过肉了,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当天大姐姐问什么我跟弟弟都说喜欢,然后我们碗里被堆得高高的。我的嘴巴不停的吃着肉,心里却觉得很惶恐,害怕突然被人发现把我们俩扔出去。
直到酒席结束,也没人把我们扔出去,我跟弟弟吃得特别饱,特别满足,在那之前我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饭菜。
酒席结束,我本想趁人不注意,带着弟弟溜走的,但是后来想了想,自己白吃了人家一顿饭,让人家误以为是亲戚家的孩子,吃完了还不知道跟人家说声谢谢,太不像话了。别看那时的我只有8岁,可穷人家的孩子,最是懂这些人情世故。
我跟弟弟已经走到门口,我又折了回去,让弟弟在门口等我一会。然后我找到了那位老大爷,告诉他我跟弟弟就是路过的孩子,骗了他家一顿饭吃。我甚至想过要跟老大爷说,以后赚了钱我会还他这一顿饭钱的,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那时候还是会害怕的。
老大爷看了看我,让我等一下,我就站在那,没多会他手里拿袋子提了一袋子油饼给我,放到我手上:孩子,你没有骗我,这袋子饼带回去吧,早点回家,别让家里的大人等着急了。
我跟弟弟提着袋子,一路小跑着往舅舅家赶,见到舅舅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下来,舅舅还以为我们路上被欺负了,听我讲完之后,他也感慨,但是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舅舅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叮嘱我,以后日子过好了,要去看看那位老大爷。
很多年以后,我已经出来工作了,偶尔回去还是会去看那位大爷,我也曾问过他,当时明知我们是两个过路的孩子,为什么还让我们进去吃饭。
大爷很爽朗的笑了,他说:你们两个孩子能吃多少,吃也吃不穷,我们小时候闹饥荒的时候才惨呢,还不是东家一口粥,西家一口菜长大的,我挨过饿,所以知道那滋味不好受。
大爷年纪大了,很多事都忘记了,说话的样子还是凶巴巴的,再去看他的时候,他甚至认不出我是谁了,可是我知道,这副面容下藏着一颗善良的心,温暖了那时贫穷又自卑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