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嫁人了,你给我找个夫君吧。”
刚进门夫君就死了,据说是被我克死的。
我像个大冤种,勤勤恳恳地把他留下的儿子拉扯大,想到自己年纪不小了,准备再找个第二春。
谁知,风光霁月的继子一听,一下子把我按在了墙上。
“你想都别想。”他目光凶狠。
正文
“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
我回头,看着身后亦步亦趋紧跟不放的阴郁少年。
他置若罔闻。
我一脸无奈。
刚进门夫君就死了,族老们都说人是被我克死的,找来人牙子想把我卖了。
傅家村一个宗祠几百号人,我还能跟他们硬杠?
不卖就得沉塘,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乱世当道活着不易啊。
于是当晚我逃了。
可是……
我叹息。
我那叛逆的继子,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呢?
……
一天一夜,我逃出了临江县。
寒冬腊月,积雪深厚,走这么远已是极限。
破庙里四处漏风,随着一声噗通声响,我无奈地丢掉手中柴火,循声走了过去。
傅霖浑身冰冷,被冻晕在了门口,本就瘦弱的身躯越发可怜了。
可是前两天族老们找来人牙子,准备把我发卖了的时候,也是这具瘦弱的身躯将我死死地护在身后。
为了保护我,他将族人都得罪光了。
就算没有跟着我出逃,在族里只怕也待不下去了。
我叹了一口气,还是心软了,将人拖进去,放在火堆边。
后半夜他发起热来,浑身滚烫。
外面一夜风雪,我守在旁边听他喊了一夜的爹娘。
还是个孩子啊,我想。
我已经不记得我的爹娘了。
对,我失忆了。
不记得自己的来处,也不知道自己的归途。
但我的脑子里却时常终盘旋着一个声音。
她让我来杀一个人。
那人好像就叫傅霖。
我对之前的记忆都模糊了。
只知道我因为意外伤了脑子迷糊过一阵子,几经周折被贱卖给了傅霖他爹。
至于之前的……
想不起来了。
算了,活着就行。
我决定在附近的沂南县落脚,哦,还带着傅霖这个拖油瓶。
我记得之前有人跟我说,养孩子很难,养儿子更难。
什么奶粉围嘴尿不湿,升学买房娶媳妇,全靠砸钱。
我不懂什么是奶粉什么是尿不湿,反正就是很麻烦。
有多难我是没体会过,因为傅霖已经十五岁了。
但小崽子不听话让我很生气确实是真的。
我要把他塞去书院,他不同意,整天还鬼鬼祟祟的避着我。
我怕他学坏,找机会偷偷跟着他,发现那小子给人抄书赚钱,短短两个月就攒了些钱。
我刨出他私藏的铜板,威胁他,“你去不去?”
傅霖表情一沉,“苏锦雨,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
我当即转身拿着他的钱买了只烤鸭。
“你敢卖你老娘?你个不孝子!”
我化悲愤为食欲,当着他的面一口气啃完了一只鸭。
一根鸭骨头都没给他留下。
“你不去也行。”我吃垮你。
傅霖:“……”
我知道傅霖没把我当娘,毕竟我也才比他大了三岁,唉,后娘不好当。
但他肯定心疼自己赚的钱。
年后开春那么冷,家里又没多余的银钱买碳烤火,他一本书抄完手都冻僵了。
他的那双手将来可是要执掌山河,安社稷民生的,怎么能是满是冻疮的手呢?
为了此事我们俩杠上了,但最终还是我脸皮厚技高一筹,开春后,他同意去书院。
我怀疑他是看我实在是吃得太多,担心我真的会吃垮他。
而书院能免费两顿饭耶。
去书院,我给他准备了拜师礼,带着他去见了书院夫子,夫子看了我好几眼。
“这位?”
我为了给自己的年龄加码,特意早起仔细挽了夫人发髻,故作老成地福了个礼。
“我家霖儿以后就拜托先生了。”
夫子:“?”
“这孩子命苦,他爹没了,我这当娘的含辛茹苦……”
夫子:“!!”
眼看着傅霖那张脸黑得要滴出水来,我赶紧擦掉拼命才挤出来的两滴泪水溜了。
冬去春来,两年过去,当年比我还矮一头的小崽子个子拔高。
挺拔如松竹,朗艳卓绝。
“苏锦雨!”一大早的,傅霖声音沙哑,变声期刚过,嗓音又低又沉。
我一把将杀猪刀剁在案板上,语气不满,“喊娘。”
我有一把好力气,两年前就租了一家铺面,杀猪卖肉,我杀猪那麻利劲儿在县城这一代是出了名的,人称猪肉界的“西施苏娘子”。
傅霖咬牙切齿地瞪了我一眼,拿了书箱就走。
我丢下刀在他后面追,“早饭吃了没有?啊,叫你多穿件衣服你要什么风度……”
大清早的,整条街都回荡着我的吼声。
隔壁买饼的婶子打趣,“小娘子,小相公不听话打一顿就好啦,一顿不够就打两顿啊!”
我:“……”
好好的儿子怎么就变相公了?
青山书院在周边远近闻名,琴棋书画礼乐骑射都有涉及。
山长和夫子更是履历惊人,但遗憾的是傅霖学了两年各科成绩平平。
不冒头,也不垫底。
除了他那张风靡全书院的脸。
每天都有慕名而来的小娘子跑店里来暗送秋波,偷偷留荷包塞手帕,还有大胆地递情诗的。
尤其是每周傅霖休沐日过来看店的时候。
每每那天,我猪肉店的生意都会爆火。
晚上我喜滋滋地数着铜板夸他,“我儿厉害啊。”
换来傅霖一个大白眼。
我看他心情不好,以为是因为学业问题,因为我听到一些风声。
说傅霖学习不好,这次下场恐怕要落空。
大雍朝国家初立不过短短三十年,境外虎视眈眈,朝廷也正是用人之际,免了不少前朝的繁文缛节,比如守孝,比如结保。
傅霖死了爹也不需要守孝,而开国皇帝吃过当年结保的亏,说什么结保连坐太坑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搞什么连坐连累人?
读书人寒窗苦读数年,谁不想一朝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傅霖也不例外吧。
而且他爹娘都没了,怪可怜的。
言语安慰太过空洞,我把铜板一丢,垫起脚摸他脑袋,正色道。
“考不上也没关系,没事儿的,娘杀猪养你啊!”
傅霖眼底瞬间浓云聚集,我看到了他抽搐的唇角。
“苏锦雨,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随意摸男人的头?”
我:“……”
死孩子,真讨厌。
当娘的还能怎么办?只能是原谅他啊。
眼看乡试渐近,我开始打听临江县的的一些消息,尤其是傅家村的。
傅霖是临江县人,乡试得回原籍考,但我担心傅家村的人闹幺蛾子。
我磨着杀猪刀问傅霖要不要我跟着去,今天的我已经不再是那群人敢卖敢沉塘的我了。
傅霖在雪亮刀光中瞥我一眼,“不用。”
临走前他难得多了句话,“待在家里别乱跑。”
我能乱跑到哪儿去?
我留在沂南等他回来,照样每天杀猪卖肉。
却万万没想到。
我等来了匪患掠城。
大雍建朝堪堪三十年,匪祸却年年都有。
往年都是小打小闹,被朝廷军一镇压就散。
今年南边水灾,北部蝗祸,老皇帝年初开坛祭天下罪己诏都没能幸免。
这次的祸端听说是有个府城的知府中饱私囊,把上面拨下来的银钱和粮食据为己有。
他拒绝放难民入城,拒绝开仓放粮,甚至出动府兵驱赶难民。
好了,难民们反了。
他们联合周边的马匪攻入府城,杀了知府,烧杀抢掠,洗劫一空。
沂南县也在这座府城下的管辖地。
“苏娘子,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隔壁包子店的刘大娘匆忙敲响了我的门。
见我拎着刀出来吓得忙捂住了心口。
“不能出去。”我说,“待在家里,哪儿都别去。”
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突然想起,有人跟我说过,大雍玄宁三十年有匪祸,波及甚广。
我甚至怀疑傅霖临走前跟我说待在家里的那句话是不是另有深意。
但我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我的那些记忆时有时无的,不能作为事实依据。
当务之急是说服这些人别走。
那群流民土匪在府城见了血杀疯了,周边临县皆遭屠戮,朝廷的兵没来之前,他们跑出去就是送死。
但这些人哪里会听我的?
他们拖儿带女,匆忙收拾好抱负包袱成群结队的离开。
我见拦不住了,咬咬牙,朝着沂南县衙狂奔而去。
县衙里,县太爷带着夫人美妾就要钻进马车仓惶跑路。
民众恐慌,携家带口地要跑路,但作为一地父母官的县太爷居然比平民还要怕死。
我怒不可遏,拦下马车。
杀猪刀架在了县太爷的脖子上。
“给我滚下来。”
我大逆不道地挟持了县太爷。
奇怪,我居然一点也不害怕。
我逼着县太爷召集沂南县衙所有的衙役,遣人人快马加鞭前往附近州县求援,又关了城门。
派人安抚因为没能出得了城而惶惶不安的乡民,从中挑选出一批青壮年轮流守城。
还让几个胆子大的衙役出城充当斥候探听消息。
我把能用上的人都用上了,混乱将至,我一个人的力量如同蜉蝣撼树。
我又想起有人跟我说过,别试图凭借个人力量去撼动这个世界,在你没能力自保之前承认自己的弱小不丢人,因为你跟其他人一样,死了都是一堆碳水化合物,没什么特别的。
唔,听不懂,这几天我的记忆有点混乱。
第二天衙役就传来了消息,早一批离开的人半道上遇上了流匪。
全死了。
消息一传开,有忍不住哭泣的,但更多的是庆幸。
他们赞誉县太爷是好官,县太爷出去安抚了一番,鼓励大家坚持住等朝廷援兵。
打完一波鸡血回来,他战战兢兢地躬身在我面前,腰都要弯折了。
“大,大人,都按您的吩咐做了。”
我把玩着手里的玉质吊坠。
心道,我身上的这玩意儿,权力这么大的么?
权力有多大我还没想起来,但当天晚上就有一批黑衣人跪伏在我屋里。
他们叫我“统领大人”。
从他们只言片语的口述中我猜到了一些消息。
我为了完成一个任务潜伏了好几年。
这几年我音信全无,他们以为我任务失败了。
至于什么任务,除了我自己还有我背后的主人以外无人知晓。
“统领,我们走吧。”黑衣人就是来接我离开的。
“流匪叛军不到半日就会抵达这里,沂南保不住的。”
我皱着眉问,“朝廷的援军呢?”
黑衣人静默不语。
所以,根本不可能有援军。
流匪在成功抢掠过一座府城后,士气大涨,短短一周时间便匪患四起,聚集在一起的流匪叛军号称有十万之众。
朝廷援军由京基营打头,剩下的得从四境大军里抽调回来。
一时间哪来这么多人?
更何况还要经过朝政决定,谁人统帅?粮草几何?一通折腾下来,黄花菜都得凉。
我仔细思考了利弊,道,“先组织人从后方撤离。”
既然守不住城,那就先保命,安排有序撤离总比无头苍蝇乱跑的好。
下半夜我得到消息,叛军中途改道去了临江县,我拎着刀豁然起身。
不妙,跟我预想的不同。
县太爷哭着求我别走。
我一脚踹开他。
傅霖……傅霖还在临江县。
这些天我一直在等他的消息,也派了不少人出去找他。
无一不是无功而返。
但我总觉得,他应该还在临江县里。
他一个柔弱书生,鸡都没杀过一只,遇上这样的匪患哪敢跑出来?
得知叛军是直奔沂南而来,我原本打算是先从沂南突围再折去临江接他。
计划赶不上变化,我别无选择。
我带着几个黑衣人连夜前往临江。
半路却遇上了扎营的流匪叛军。
我一不做二不休,潜入那个所谓的军师营帐中,准备先搞死这个狗头军师。
从叛军这几天的功绩来看,这位军师功不可没,否则就这些大字不识的流匪聚在一起能搞出这么多的花样?
然我的刀架在对方脖子上时,对方目光清冷地看着我。
“你来了。”
我手一抖。
傅霖!
傅霖是叛军的军师?
“我等你好久了。”
他手指捻着我的刀慢慢移开颈脖,我用力,他索性也不躲了,任由着刀刃割破了他雪白的颈脖。
鲜血流出,他却丝毫不感觉到疼似的看着我。
往日里光风霁月的脸此刻变得陌生极了。
此时,营帐外一阵骚动,兵器交接,杀气肆意,很快五具黑衣人尸体被拖了进来。
这五人的能力我知道,却死得这么容易。
我皱着眉,脸色慢慢变白了,我死死握着刀,问了他一句。
“你参加考试了,成绩如何?”
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傅霖冷眸凝视了半响,笑了一下,“嗯,挺好的,第一名呢。”
果然,什么成绩垫底都是糊弄我的,但我莫名其妙的自豪是怎么回事?
啪。
手没力气了,刀落地,不敌药力的我晕了过去。
迷糊中感觉到有人接住了我,没有情绪的嗤笑。
“苏锦雨,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来杀我的啊!”
原来,他早知道了。
要杀他我早杀了。
我这不是一直没确定吗?
也就在昨晚得知他人在临江县,我奔赴救援,半路上突然想起来的。
记忆彻底冲开了闸门。
杀傅霖。
这是我潜伏多年唯一要做的一件事。
因为我的主人告诉我。
傅霖将会威胁到他。
此人不得不除。
只是我意外受伤记忆全无,阴差阳错被人牙子卖了。
几经辗转又被傅霖的爹买了。
命运就是如此神奇,我还给我的任务目标当了几年的后娘。
辛辛苦苦让他吃饱穿暖,还赚钱供他读书科举。
现在还被他坑了。
我的药里被下了软骨散。
一天一碗,我接连睡足了三天。
给沂南被县太爷当牛做马了几天,我几乎都没合过眼,这一口气睡了个饱。
醒来时我脑子还晕乎乎的,人在马车上,晃动得厉害。
车窗外阳光甚好,桃枝潋滟,浮香阵阵,但窗外的景色再好也不敌对面盘坐的人。
傅霖玉冠束发,身着银白色宽袖长衣,早已跟曾经的青衫学子截然不同,浑身就……很贵。
“看什么?”他修长如白玉的手指将面前的书本移开,瞥了我一眼。
我嘴快,“看你啊。”
果然人要靠衣装,平日容貌七八分的,穿衣打扮好就是十分。
更何况傅霖本就是十分,换件衣服颜值瞬间拔高到了金字塔尖尖。
之前杀猪卖肉赚的钱也只能勉强供他上私塾和平日花销,吃穿用度都尽量节省了。
没那么多钱给他置办更好的衣物。
够养眼的啊。
他冷嗤一声,不再管我。
反正我瘫着也无聊,马车巅得我难受,我便没话找话。
跟以前一样,傅霖压根不搭理我,我说累了药效又来了,闭了眼。
才听到傅霖淡漠开了口。
“你的主人难道没告诉过你,我不姓傅,我姓顾!”
我闭紧的眼皮狠狠颤抖了一下。
大雍朝,顾,乃国姓。
不是,我的主人只跟我说过,傅霖是未来的首辅。
他将位高权重功高震主,是大雍朝最狠戾的佞臣。
但傅霖说他姓顾!
顾霖!
所以,到底是谁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