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文《西游记》:第四十回-红百万,红十万,红孩儿

一森看文化 2024-03-20 19:29:07

孙悟空兄弟三人落下云头,将文殊菩萨收怪之事与众人讲明,满朝君臣正顶礼拜谢间,突然有黄门官进殿奏报:“外面又有四个和尚求见。”

猪八戒闻言大惊:“哥哥,方才莫不是妖怪施法假变文殊菩萨哄了我们?此时却又变成和尚来与我们斗智哩?”

孙悟空:“岂有此理!且先见见再说。”

众文武传令召见,原来是宝林寺四个和尚各自捧着冲天冠、碧玉带、赭黄袍、无忧履进献。

“来得好!来得好!”

孙悟空大喜,把道人(国王)唤到身边,脱去僧衣换上帝王装,又叫太子拿来白玉珪,请国王复坐王位。

哪知国王却不肯上坐,跪在阶前啼哭:“我已死去三年,今日亏得师父救我转生,我又怎敢妄自称尊?请师父为君,我领着妻儿到城外做平民百姓足矣!”

唐僧一心拜佛求经自是不肯,又转请孙悟空称王。孙悟空笑道:“不瞒诸位,老孙若想做皇帝,天下九州万国能做个遍!只是如今做惯了和尚,已是这般懒散,若是做了皇帝,听有边报心神不安,见有灾荒忧愁无奈,这如何能习惯?做不得!做不得!你还做你的皇帝,我们还做我们的和尚,修行西去也!”

国王苦让不成,只得登上宝殿,面南称孤,先赏赐了宝林寺和尚回去,随后大开东阁,设宴酬谢唐僧师徒,又请来丹青妙手写下师徒四人容像供养于金銮殿之中。

宴毕,国王吩咐皇眷重臣把镇国宝贝、金银锦缎一应取来献给唐僧酬恩,唐僧怎会收受,一味要倒换关文,催促几个徒弟赶路西去。国王过意不去,叫来御用銮驾请唐僧上坐,亲手与百官、太子、娘娘扶车推轮送出城外,唐僧下了龙辇,与众拜别。

国王双目噙泪依依不舍:“师父,到取经回转之日,势必再来寡人国城一顾。”

“弟子领命。”

唐僧师徒四人继续西行,此时路旁 霜凋枫叶红,雨催高梁黄,已是秋尽冬初时节。行约半月有余,前面又一座大山阻碍,还是唐僧停马惊道:“悟空,你看前面又有高山峻岭,需要小心提防,只怕又有邪物侵害于我!”

“师父只管赶路,莫要多心,老孙自会看护。”

唐僧提缰继续赶路,行至山前,只见峰高接云霄,涧深如地狱,山前白骨森森腾黑雾,山后险穴古洞藏妖邪,师徒几人正感叹惊惧,前边山坳突然腾起一朵红云直冲九霄,进而结成一团火气。

孙悟空飞身搊(chōu,推、抬、扶)着唐僧腿脚推下马,大叫道:“兄弟们小心,妖怪来啦!”

猪八戒闻言急忙擎出钉耙,沙僧抡起宝杖,兄弟三人把唐僧围护当中。

话说红云当中当真是个妖怪,数年前他曾听闻前往西天取经的东土唐僧乃是金蝉长老转世,十世修行的好人,吃他一块肉能天地同寿。自此妖怪朝朝暮暮、月月年年守在山间等候,不想今日终于盼来。

那妖怪藏身在火云中观望,见孙悟空兄弟三人手执兵器把唐僧围在正中,忍不住夸道:“好和尚!我才看清那骑马的白面和尚唐僧,另外三个丑和尚却已经将他围护,想是哪个有眼力的认出了我的踪迹?似这般却如何能吃得唐僧肉?......若要仗势硬捉,只怕不能近身,或许以善迷诱反而容易些,且先下去戏他一戏!”

妖怪散去红光落下山坡,摇身变作一个七岁孩童,浑身赤裸吊绑在松枝上,嘴里大声叫喊:“救命!救命!”

而孙悟空看见半空红云突然散得一干二净,于是又请唐僧上马赶路。唐僧心中疑惑:“你说妖怪来到,为何突然又要赶路?”

“方才我见一朵红云拔地而起,在半空结作一团火气,那定是妖邪无疑!只是这会儿红云散尽,想是个过路妖精,不敢伤人。咱们还是赶路去。”

猪八戒笑道:“师兄说话逗人!这妖精还分过路不过路的?”

“兄弟不知,若是哪个洞里有魔王设宴,便有东南西北各山各洞的精怪赴会,他们只为赶路赴宴,无心伤人,此为过路妖精也!”

唐僧闻言倒也觉得有理,于是攀上马鞍继续赶路,只是刚走不远,突然听闻山间有人大喊救命,于是问道:“徒弟你听,这半山中有什么人叫!”

“师父只管赶路,管他什么‘人轿’、‘骡轿’、‘明轿’、‘睡轿’?便是此间有轿,也没人抬你。”

“不是抬行之轿,是叫喊之叫。”

“我晓得!莫管闲事儿,咱们只管赶路!”

唐僧依言再走,还没走上一里地,又听闻“救命!救命!”,于是道:“徒弟,若是鬼魅邪灵呼叫,只有出声没有回声,你听他叫一声,回一声,想必当真是有难之人,咱们可去搭救。”

“师父,今日你且收了慈悲心肠,待过了此山再说。你自知那依草附木、物可成精之说,其实都不足为惧,只是有一种蟒蛇,若年远日深修成了精魅,藏在草里叫人小名儿,人不答应还好,若敢答应元神便被捉去,断然丢了性命!快走!快走!古人云‘脱得去,谢神明’,且不可再听!”(《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的“美女蛇”?)

唐僧再催马赶路,孙悟空心中暗思:“这泼怪不知在何处叫啊叫个不停,老孙得送他一个‘卯酉星法’(卯时日出,酉时日落,五行里属于相背相冲),叫他和师父永不能见面!”于是吩咐沙僧:“牵马慢些走着,老孙先解解手。”

等唐僧几人前头走远,孙悟空捻诀念咒使个缩地法往后一指,送唐僧到了下一个山头,把妖怪遥遥撇在身后,又连忙拽步追上众人。

只是孙悟空刚刚赶上,“救命!救命!”的呼喊声就又从山后传来,唐僧不禁叹道:“徒弟,那有难之人实在没什么缘法,不曾与我们遇见。你听,他在山后喊救命哩。”

猪八戒道:“应还是在山前,只是转风了而已。”

“管他转不转风,咱们只管赶路。”

话说那妖怪在半山坡叫喊半天无人应答,心中暗自思量:“此处离他只三里路,为何我等了半晌那唐僧还没到?莫不是抄近路走了?”于是赶紧抖脱绳索,纵起红光冲上半空查看。

孙悟空一抬头发现红云再起,又搊着脚把唐僧推下马:“兄弟们,小心!小心!妖精又来也!”

猪八戒、沙僧闻言各自手执兵器,三人再次把唐僧围护正中。

这次妖怪在半空看得一清二楚,不禁赞道:“好和尚!这一见方知!......须得先把那有眼力的弄倒了才好捉拿唐僧!不然的话,徒费心机难获物,枉劳情兴总成空!”于是又按落云头,吊绑在松枝上等候。

只是这次离唐僧几人不到半里路。

孙悟空看见红云散去,又请唐僧上马。不想唐僧这次却生气了:“你说妖精又来啦,为何还要上路?”

“这还是个过路妖精,不敢惹我们。”

“你这泼猴故意唬我?有妖魔你说没事儿!到清平之处你又时不时叫嚷着有什么妖精!如此虚多实少,你三番五次不分轻重把我从马上搊下去,倘若跌伤了我,你可过意的去?这等!......这等!.......如何是好!”

“师父莫怪!倘若跌伤了手脚倒还好医治,若真是被妖精捞了去,却该如何救你?”

“你!......”唐僧大怒,嚷着要念紧箍儿咒,沙僧一旁苦劝,这才又蹬马再走。

不想还没坐稳,呼救声又传过来,唐僧一抬头正见前边松枝上吊绑着一个赤裸孩童,于是催马边走边骂:“你这泼猴实在惫懒,全无一点儿善良心意,只会撒泼行凶!我说有人叫喊,你偏说是妖怪,你看看那树上吊着的是人是妖?”

孙悟空一来当着唐僧面儿不好再做手脚,二来也怕唐僧念紧箍儿咒,于是闻言也不答话,放任唐僧催马近前

“你是哪家的孩儿?为何会被吊在此间?你说清楚了我好救你。”

妖怪故弄虚头,双眼噙泪哭诉:“此山往西有一条枯松涧,边儿上有个村落,我便是那里人家。我爷爷姓红,只因广积金银,家财殷厚,混名叫作红百万。我爷爷年老故去,将家产传与我父亲,近些年人事奢靡,家道渐落,人称我父亲红十万。我父亲广交豪杰,拿金银放贷,意图得些息钱,不料有无籍人士故意骗财,以致血本无归。我父亲发誓此后分文不借,那些匪人竟结成凶党杀上门来,将我家钱财尽数掳去,又杀害我父亲,我母亲有些姿色,被他们拐走做什么压寨夫人,母亲一路护我到此,那贼寇又要杀我,多亏母亲哀求,免去我当场打杀,却被吊绑在树上逐日冻饿,我已在此三日三夜,不曾遇到一个路人,却又不知哪世修来的福缘,得遇老师父。万望师父慈悲救我一命,我便是典身卖命,也定报大恩,纵然黄沙盖面,更不敢忘也!”

唐僧信以为真,命猪八戒解救,而猪八戒目不识妖,依言就要上前动手,孙悟空忍不住大喝:“泼物!他人不识,老孙却能看清你真面目!莫要扯谎哄人!既然你家遭劫,父亲被杀害,母亲被掳走,那救得你后该交与何人?你又从何处拿何物酬谢?你这谎话说得过头啦!”

妖怪闻言,心知孙悟空是个能人,但也只是暗记心中,面儿上还是战战兢兢滴泪:“师父,虽然我父母空亡,家财尽绝,却还有些田产交由亲戚看护。”

“你还有什么亲戚?”

“我外公家住山南,姑娘住在岭北,涧头李四是我姨夫,松林红三是我大伯,还有堂叔、堂兄都住在庄里。师父若肯救我,到了庄上我自当如实说来,典卖些田产重重酬谢。”

“哥哥,如此一个小孩子家,你盘诘(jié,盘问,责问)他作甚?他说得也是,那盗贼只打劫一些浮财,还能把屋舍田产劫去?到时见了他家亲戚,我们纵然食肠大些,也吃不了他十亩田钱。还是救他下来吧。”应是猪八戒饿了,一心想着吃食,上前拿刀挑断绳索。

妖怪得救,下来对着唐僧不停磕头,唐僧心善,叫道:“孩儿,你上马来,我带你回去。”

“师父,我手脚酸麻,腰胯疼痛,不能骑马......再说我是乡下人家,也不会骑。”

唐僧吩咐猪八戒驮他回去,妖怪又狡言:“我的皮肤都冻烂了,这位师父嘴长耳大,脑后鬃毛太硬扎得慌。”

“那便沙和尚驮着。”

妖怪瞥了沙僧一眼:“师父,那些贼寇打劫我家时,一个个都搽(抹)了花脸,戴着假胡子舞刀弄棒。那时我被吓怕了,如今看见这位晦气脸的师父,魂儿早吓跑啦,我可不敢让他驮。”

唐僧又让孙悟空驮,孙悟空欣然答允:“我驮!我驮!”

妖怪也正有此意,孙悟空上前扯住他拎了拎,这妖怪竟只有三四斤重:“你这泼物该死,怎敢在老孙面前捣鬼?我认得你是‘那话儿’!(前文中‘那话儿’一直是指紧箍儿咒,这里指明朝时期描述不正当或不可明示的俗语)”

“师父,我是好人家儿女,不幸遭此大难,不是什么‘那话儿’。”

人家儿女,为何身子这么轻?”

“我骨架小。”

“你今年几岁?”

“七岁了。”

“便是一年涨一斤,也该七斤才是,你为何还不满四斤重?。”

“我幼时缺奶。”

“也罢!我便驮着你,若要尿尿粑粑先和我说。”

唐僧三人前边走,孙悟空背起妖怪随后,一众沿着山路继续西行。

*自古至今,无一人不受此孩儿之害。人试思之,此孩儿经是何物,理会得着,方许他读《西游记》也。——李卓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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