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漫威电影宇宙（Marvel Cinematic Universe，以下简称MCU）毫无疑问是全球最具影响力的流行文化大IP之一。

2008年，《钢铁侠》横空出世，为MCU赢得了漂亮的开门红；十一年后的2019年，《复仇者联盟：终局之战》以近28亿美元的纪录一度成为有史以来票房最高的电影。MCU似乎已经站在了大银幕世界的巅峰。

然后，疫情爆发了，MCU的超级英雄们暂时停下了征战大银幕的脚步，承担了另一项重要任务：为迪士尼公司刚刚起步的流媒体平台Disney+拉新、留存、促活、转化，让迪士尼股价实现逆势上扬。他们也的确做到了。

但最近，MCU好像有点光环渐褪了。虽然上个月上映的《惊奇队长2》仍以4610万美元的首周票房成绩登顶当周北美票房榜，但它也是一个危险信号——这是MCU电影第一次首周票房跌破5000万。另一方面，MCU内容（包括剧集和电影）在Disney+上的需求比重也明显下降。

在好莱坞的历史上，没有哪家公司或者哪种类型的内容可以永远保持绝对的主导地位，领先优势逐渐减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漫威的超级英雄故事不灵了吗？”“观众对超级英雄故事产生审美疲劳了？”最近，类似这样的疑问不绝于耳。好莱坞业界媒体纷纷撰文，试图从MCU的大起大落中，找到该如何重振MCU的未来和超级英雄题材的答案。

前路不明的新角色版图扩张

在《复仇者联盟：终局之战》取得前所未有的成功之后，无论是漫威影业、迪士尼，还是业界和观众，其实都需要对MCU的电影调整一下期望值。因为这部凝聚着MCU十一年大银幕征程的巅峰之作，也宣告了MCU要告别核心的初代复仇者联盟成员，包括全球人气居高不下的钢铁侠、美国队长、黑寡妇等，并开始为新一代的核心成员铺路。对MCU来说，票房下滑是必然的。

知名的观众需求数据分析公司Parrot Analytics监测到，从《银河护卫队2》开始，MCU第三阶段电影（2016年-2019年）在上映第一个月的全球平均需求，达到了全球电影平均需求值的159.10倍。到了第四阶段（2021年-2022年），这一数字下降了20%。而进入到第五阶段（2023年-2025年），根据《蚁人与黄蜂女2》和《银河护卫队3》的数据来看，这一数字再次下降了8%。

来源：Parrot Analytics

回顾MCU的发家史，“造星”是其最重要的手段之一。

在打造MCU的初期阶段，漫威最知名的超级英雄角色蜘蛛侠和X战警分别由索尼和20世纪福克斯公司拥有。由凯文·费奇（Kevin Feige）带领的漫威影业将目光投向了“B级”角色托尼·斯塔克，目标是将钢铁侠打造成“与蜘蛛侠同等级别的英雄”。通过焦点小组访谈，漫威影业看到了这种可能性。漫威漫画家、漫威娱乐公司前首席创意官乔·克萨达（Joe Quesada）回忆：“当（孩子们）发现钢铁侠不只是一个机器人，盔甲里面其实有人，他们的兴趣就突然爆发了。”

《钢铁侠1》惊艳了全球观众，也让当时声名狼藉的小罗伯特·唐尼重回一线

这一有点冒险的策略也同样被用到了《无敌浩克》、《雷神》、《美国队长》等MCU后续作品中，到2012年《复仇者联盟1》狂揽15亿美元票房时，MCU已经建立起了庞大、稳固、令其他电影公司眼红不已的全球粉丝基础，主要演员们也由此跻身好莱坞最赚钱的名人榜单。

然而，MCU的“造星”之路在近年来颇为不顺。当初代复联六人组已成为时代的眼泪，由他们带出的小蜘蛛侠、奇异博士、惊奇队长等重要角色却没能延续前辈们的风光，全球大爆的《黑豹》又因主角演员的离世而黯然失色。可以说，目前的MCU还没找到能真正支撑起下一个十年的中坚力量。

最近，饰演征服者康的演员乔纳森·梅杰斯因骚扰罪和袭击罪两项罪名成立，被迪士尼和漫威影业正式解雇。对MCU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因为征服者康本是MCU第五、六阶段的重要角色，漫威影业围绕他已经做好了环环相扣的电影和剧集布局。按原计划，征服者康将成为2026年上映《复仇者联盟5：康之王朝》中的大反派，并在2027年《复仇者联盟6：秘密战争》中为MCU第六阶段及整个多重宇宙传奇划上句号。

比灭霸更可怕的征服者康，本被漫威影业寄予厚望

“康真的给漫威制造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一位好莱坞顶级交易者说，“而且由于编剧工会罢工，他们直到最近才有机会着手修改，但我还没看到他们对这个角色的未来故事发展有一个清晰的构想。”

留不住的影院观众

前文提到，由于疫情对院线的打击，以及Disney+在流媒体平台领域大展拳脚的野心，MCU成为了Disney+的招牌内容。

以MCU第四阶段的首部电影《黑寡妇》（2021）为开端，迪士尼开始尝试采用混合发行方式——在影院和Disney+同期上映，并在Disney+上额外收取费用。MCU第四阶段初期其他影片的窗口期也被缩短，以便尽快在Disney+上对观众开放。同时，Disney+还接连不断地推出新的MCU内容，包括独家衍生剧集等。两者的共同作用之下，观众在家里就能轻松看到漫威超级英雄作品。此举自然为Disney+带来了大量用户，但也淡化了MCU电影作为一个全球娱乐狂欢事件的特殊性和仪式感。

《黑寡妇》的流媒体与影院同步公映策略还引发了演员斯嘉丽·约翰逊对迪士尼的诉讼

Parrot Analytics分析了MCU最近几个阶段的电影需求数据。从MCU第三阶段电影（2016年-2019年）的表现来看，它们在流媒体上映的首月内，全球需求量比在影院上映的首月数据少了45%到87%不等，这说明了对这一阶段的观众来说，院线观影有着很高的优先级。而到了第四阶段（2021年-2022年），院线观影的需求领先优势已不足30%。甚至在流媒体窗口期的最初阶段，《尚气与十环传奇》和《永恒族》的需求呈现出了正向增长，分别比其院线观影需求高出了11%和17%。

业界普遍认为，这是疫情、院线窗口期缩短、对影片质量的预期不高等多重因素相互作用而导致的结果。考虑到电影票房收入的增长规律，窗口期的缩短乃至同步上映，对于一些预期口碑较差的MCU电影来说，相当于把观众从电影院门口赶回到他们自己的家中。

来到第五阶段（2023年-2025年），尽管疫情散去，线下观影已经复苏，观众们的院线观影习惯却还没完全复苏。《蚁人与黄蜂女2》和《银河护卫队3》的流媒体需求比它们的院线需求分别少了34%和41%，未能回到疫情前MCU第三阶段电影的水平。

专业人士指出，即便迪士尼已经回归到至少80天的标准院线窗口期，要重新培养观众们优先考虑去电影院线下观影的偏好，可能还需要更多时间。

今年11月上映的《惊奇队长2》创下MCU最低首周票房纪录

“烂片”轰炸下的审美疲劳

漫威影业于2015年被正式整合入迪士尼集团，从那以后，追求利润的最大化取代了为粉丝提供精彩而伟大的超级英雄故事，成为了该公司的首要目标。

接连推出11部电影的第三阶段（2016年-2019年）被业界和粉丝公认为“MCU最差的电影策略”时期。疫情也没能阻挡MCU的“量产”脚步，仅在2021年7月到12月间，就有四部MCU的电影接连上映。流媒体端的情况也差不多，一部接一部的Disney+原创MCU衍生剧集，要么一口气上线，要么夹杂在电影大片之间上线。

2021年至今，Disney+已经推出了11部漫威原创剧集

如此高频、大量的内容输出，为漫威影业造成了不小的负担。该公司需要在不同的剧集、电影、平台间来回跳跃，创造相互勾连的故事情节，最终导致了叙事的混乱。观众们对不够丰满的角色塑造、越来越乏味的打斗场面和可预测的故事发展感到厌倦。

除了票房明显下滑，MCU内容在Disney+上的受欢迎度，也在以相对稳定的速率持续下降。Parrot Analytics的分析显示，《旺达幻视》、《洛基》、《猎鹰与冬兵》等以老角色为主角的衍生剧，全球平均需求量比以新角色为主角的剧集高出21%。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但这种下跌趋势也表明MCU对观众的吸引力已经达到了饱和，甚至是过度饱和——有过多的产出淹没了观众，但这些产出又没能从始至终地符合观众的期待，以至于一些漫威粉丝开始失去兴趣。

来源：Parrot Analytics

漫威影业的整个视觉特效团队，包括员工和外包公司，都在努力跟上永无休止的制作进程，但还是导致了一些灾难性的结果。

与《惊奇队长2》的换挡，让《蚁人与黄蜂女2》的后期制作尤为紧张。今年2月全球首映场结束后，一些劣质的CGI震惊了观众。一位在场的资深经纪人说：“至少有 10 个场景的视觉效果是在最后一刻添加的，而且焦点模糊。这太疯狂了。在我的整个职业生涯中，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也有内部人士表示，迪士尼对漫威直线下滑的制作质量感到“非常愤怒”，尤其是在剧集领域。在《旺达幻视》和《女浩克》等剧集中，有一些视觉效果居然还是在作品上线之后才加进去的。

漫威的视觉特效团队员工也受够了每天14小时的工作状况，在今年9月一致通过投票成立了工会，要求休息时间和薪酬方面的保障。

《女浩克》的部分视觉效果惹怒观众和迪士尼高层

“做得越多，维持质量水准就越难，”专门研究迪士尼的华尔街分析师埃里克·汉德勒（Eric Handler）说。“他们尝试用一些多元化的新角色来试验，结果也不怎么让人满意。漫威一直在烧钱，在这么大的预算下，他们需要的是大获成功的作品。”

迪士尼首席执行官鲍勃·艾格（Bob Iger）在11月的财报电话会议上暗示要减少MCU的年度产量：“我一直认为，数量对于质量来说可能是一种负面因素，这正是我们正在经历的事情。我们的焦点错了。”

MCU第五阶段的部分项目（不含剧集）

MCU该如何重塑未来

业界人士分析，渐渐从疫情中走出来的观众渴望通过高质量的内容来“逃避现实”，并在一个日益缺乏“正常”感的世界中重新找回一种“正常”的感觉。对于以富有想象力的宏大规模和世界观来建构的精彩故事，他们不再像以前一样渴求了。“超级英雄故事”似乎已经不再处于流行文化语系的中心。

对于MCU及其背后的漫威影业来说，现在正是内外交困的时刻。

重振MCU的关键之一，可能在于迪士尼于2019年收购21世纪福克斯时所获得的超级英雄角色。这笔交易让X战警、神奇四侠等多个倍受喜爱的超级英雄重新回到了漫威大家庭。粉丝们已经开始期待明年的《死侍3》，好奇由瑞安·雷诺兹饰演的毒舌死侍将与休·杰克曼扮演的金刚狼擦出什么样的火花。一手打造了MCU传奇的漫威影业总裁凯文·费奇也拥有了重新构想《X战警》故事的机会，这个IP正是他年轻时在劳伦·舒勒·唐纳的制作公司（The Donners' Company）所负责的项目之一。编剧工会罢工已经结束，漫威影业也开始与编剧们讨论如何将《X战警》的角色融入到MCU之中。

X战警原是漫威世界里最热门的IP之一

此外，“少即是多”是漫威影业当前能够采取的最明智举措。规划好上映时间，分配好制作预算，让创作者在舒适的创作节奏下讲好每一个故事。只有这样，才能让观众重燃对于MCU电影的期待，而不是让他们像近几年一样被一部接一部粗制滥造的作品压得喘不过气。《银河护卫队3》约8.5亿美元的票房和良好的口碑，再次证明了观众并不是不爱看超级英雄故事，只是对“烂”的超级英雄故事避而远之罢了。

从目前来看，漫威影业2025年到2027年的制作项目数量比以往“克制”了许多，希望这一策略能够持续下去，让MCU的作品重新成为为观众带来特殊意义和仪式感的极致体验。

或许，作为全球最赚钱的娱乐帝国，迪士尼是时候回望过去，审视是什么造就了MCU曾经的辉煌——简单的故事，充分的时间，和无尽的热情。

文章来源1：Variety, Crisis at Marvel: Jonathan Majors Back-Up Plans, ‘The Marvels’ Reshoots, Reviving Original Avengers and More Issues Revealed, 作者Tatiana Siegel

文章来源2：C21 Media, MCU Faces up to Superhero Fatigue, 作者Brandon Katz

文章来源3：Collider, The MCU Can’t Keep Going on Like This, 作者Kelcie Matt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