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已散而广陵散未完（7）：朱令案前的我国铊中毒情况考（中下）

本#广陵散已散而广陵散未完-深度剖析朱令案#系列前文：

（1）：朱令案之不可洗脱的嫌疑人

（2）：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翻译疑云

（3）：朱令案中案之蹊跷的失窃案

（4）：清华1995年的五一假期和夏季学期

（5）：朱令案前的我国铊中毒情况考（上）

（6）：朱令案前的我国铊中毒情况考（中上）

补充前文第五节的一些内容。

关于贵州省兴仁县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发生的铊矿污染导致当地持续数十年的群体性铊中毒事件，可查询到的较近一篇学术论文是2004年发表在《贵州地质》上的一篇题为《黔西南部分矿集区环境背景》的论文。

钱嵘,李明琴,李明波等.黔西南部分矿集区环境背景[J].贵州地质,2004,(04):254-257

在这篇论文中，作者总结出该地区因矿污染不仅发生过大面积的铊中毒，而且发生过群体性的氟中毒、砷中毒、酸性水诱发的地方胃肠病。以及指出在1960年开始的群体性铊中毒事件中，有“严重者致死”的情况，完全不是刘金铎在1983年论文《慢性铊中毒致视神经视网膜损害(附四例)》中所谓的“无一例死于铊中毒”说法。

（兴仁、兴义等黔西南地区由于矿源污染导致的群体性中毒种类）上截图中的As2O3（三氧化二砷）就是著名的剧毒毒药、比铊还要毒的毒药砒霜啊！这真是一片多灾多难的土地！这些矿源当然是古已有之，这些居住在当地山区里的村民也是世世代代祖祖辈辈生存在这里，他们与这些毒矿几千年来相安无事而现在却遭遇了各种严重的中毒致死致残致病事件，原因只有一个：不合理的、无保护的矿业开采活动造成的水源、土壤、植物、动物、乃至于几乎所有的生存环境的污染。

（贵州兴仁、兴义、安龙、贞丰地区的金、汞、铊、锑矿床分布示意）

资料来源：赵凤其,顾尚义,毛旗等.贵州兴仁滥木厂汞铊矿床黄铁矿LA-ICP-MS微量元素特征与铊成矿[J].矿物学报,2022,42(05):692-704

截至到本文撰写时，关于该地铊矿可查询到的最新一篇论文是2022年发表在《矿物学报》上的一篇题为《贵州兴仁滥木厂汞铊矿床黄铁矿LA-ICP-MS微量元素特征与铊成矿》的学术论文。

赵凤其,顾尚义,毛旗等.贵州兴仁滥木厂汞铊矿床黄铁矿LA-ICP-MS微量元素特征与铊成矿[J].矿物学报,2022,42(05):692-704这篇论文聚焦讨论的是贵州兴仁县这个名为滥木厂汞铊矿床的铊的富集机制：文中提到该铊矿是“世界上首个报道的独立铊矿床”、“铊的金属量约为 392吨”，以及该矿床中出现的独立铊矿物包括红铊矿、硫铁铊矿、斜硫砷汞铊矿、硫砷铊矿以及矿床氧化带中的铊明矾等，并通过研究认为滥木厂铊的富集成矿是在较低的成矿温度下酸性富铊热液与围岩中和反应形成的等等。全文并没有提及该汞铊矿床曾经给当地居民造成的长达数十年的群体性铊中毒事件，似乎那已经是一个遥远的被遗忘的往事。然而我更关心的是：兴仁县回龙村那些从六十年代开始在近三十年的漫长时间中遭受铊矿污染而被铊中毒的数百名无辜村民最终有没有获得相关单位的补偿、赔偿？有没有获得在当地钻井开矿导致铊污染的地质队的补偿、赔偿？有没有得到应有的国家赔偿？他们持续多年的沉重的医疗费有没有报销，还是他们自己承担了？这些无辜的可怜的人们所遭遇的无妄之灾，有没有责任人为他们买过单？还是他们只能怪自己命不好生在那个隐含剧毒的小山村里？尤其在重温了好莱坞影星茱莉亚罗伯茨获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经典电影《永不妥协 Erin Brockovich》（2000）后，我就更想知道这些答案了。不知道所有的贵州人想不想知道，其他中国人想不想知道。

Erin Brockovich（六） 群体性铊中毒事件：1987年江西上高集体铊中毒事件

在贵州省兴仁县持续三十年的群体性铊中毒事件逐渐落下帷幕时，江西上高县又发生一起更大规模的群体性铊中毒事件：1987年，江西省上高县两个乡六个自然村发生了一起总计超过七百人中毒的群体性铊中毒事件。对这起超过七百人中毒的大规模群体性铊中毒事件的最早调查报道，是江西省上高县卫生防疫站刘文斌等人与江西省劳动卫生职业病防治研究所陈敏珍等人于1988年发表在《中国工业医学杂志》第1卷第1期上的一篇题为《一起食用“花炮盐”引起铊中毒的调查报告》的不满一页纸的简短报道。下图即该报道全文。

李文斌,谢觉根,何德勒等.一起食用“花炮盐”引起铊中毒的调查报告[J].中国工业医学杂志,1988,(01):17在这篇简短的报道中，作者有如下报道：“1987年5月，在短期内发现一批以周围神经病变为主要表现的病例。经现场调查及临床观察，证实为食用‘花炮盐’引起的铊中毒。”“制造花炮时，用氯化钠和工业用硝酸钠合成硝酸钾，其副产品为氯化钠即‘花炮盐’。”“测定11份花炮盐的含铊量为30-2250mg/kg，平均为312.46mg/kg。”“236户村民在同一时期内购买花炮盐后，陆续有716例患病。”等。两年后的1990年，江西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职业病科的刘汉名对此事件做了一份更详细一点的调查报告，但只调查了这六个自然村里的一个村子——江西省上高县田心镇河龙村，并写成了一份报告《铊中毒的调查报告》，发表在《职业医学》1990年第3期。

（前有贵州回龙村，后有江西河龙村）

刘汉名.铊中毒的调查报告[J].职业医学,1990,(03):147-148

在这份调查报告中，刘汉名将这个“1987年上半年江西省上高县两个乡六个自然村发生的铊中毒事件”界定为亚急性铊中毒。而六个自然村中的一个村子河龙村则是：“该村共有144户645人，其中130户购买了工业盐，食用人数约600人，在3-4个月内先后发生中毒病人266例。”中毒发病比例达到44%。导致这次群体性铊中毒的原因，是由于“该村村民于1987年1-2月间从邻县某花爆厂购买了工业用盐作生活食用。该厂工业盐原料是从东德进口的硝酸钠和加拿大进口的氯化钾制成的氯化钠，作为生产花爆炸药成分”“据县卫生防疫站从工厂及病家收回生剩余的工业盐化验分析疑有铅、汞、铊。”即：当地村民在1987年春节期间从当地花炮厂购买了制造花炮剩下的工业盐花炮盐当食用盐，结果因为这些花炮盐中铊含量超标导致群体性铊中毒。这是我国历史上单次中毒人数最多的群体性铊中毒事件。不过从既有的资料文献来看，都没有致死病例的报道。刘汉名对河龙村266例中毒者的调查结论更是：听当地卫生所说“无1例死亡，所有病人痊愈，无1例遗留后遗症，完全恢复生产劳动能力。”

（刘汉名对河龙村266例中毒者的调查结论）但是并不能因此就认为此次超700人的大规模铊中毒事件中没有发生死亡病例，只是因为现有的文献资料对这起大规模铊中毒事件的描述都过于简略、不全面。比如上述刘汉名那份略为详细一点的调查报告也只是针对了一个村子的调查。其他相关文献也都是针对部分病例的分析，比如1993年的一篇《42例铊中毒随访检查结果分析》就只是对716例中毒者中的42个病例的随访检查，不能概览中毒者群体全貌。但即使如此，这篇论文也在42个病例中得出了60%的病例（25例）在中毒三年后仍有铊中毒症状的表现结论，完全不是刘汉名所谓的“所有病人痊愈，无1例遗留后遗症，完全恢复生产劳动能力。”

尹明根,陈敏珍,李文斌等.42例铊中毒随访检查结果分析[J].中国工业医学杂志,1993,(04):223-224.

这起大规模群体性铊中毒事件的责任人是很清楚的——把工业盐当作食用盐贩卖的当地花炮厂。但是，这些村民为什么买花炮盐当食盐用而不直接买食用盐？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花炮盐比食用盐便宜。这起事件同时告诉我们：花炮、甚至烟花爆竹、鞭炮中都含有铊。除了这件事情本身，还有没有其他证据证明这一点呢？有：12年前的2012年，也是一个龙年，在当年春节前夕，《中国消防》杂志发布了一篇《燃放烟花爆竹新警示》，其中提到：“烟花中就含有铊，准确的说是铊的化合物——硝酸铊。硝酸铊与高氯酸和氯化亚汞及树脂混和能产生绿色的火焰，因此常被用于烟花制造。”提醒人们在放烟花后要及时洗手防止铊中毒。

燃放烟花爆竹新警示[J].中国消防,2012,(03):5.

甚至，在百度里还有“怎样在鞭炮中提取铊”的问答。虽然这类回答可能比较扯淡并不可信，但它也是中国第一搜索引擎提供的啊。

（百度问答：怎样在鞭炮里提取铊？）（七） 鼠药中含有铊成分的报道

除了前述的用铊入药治疗头癣等疾病、铊矿污染、花炮中的工业盐含铊以外，铊的另外一个重要载体就是毒鼠药、杀虫剂。关于铊在老鼠药中存在的证据，如本系列（上）中所述的：早在1963年，康雄飞等人在《中华内科杂志》发表的《硫酸亚铊中毒致死一例报告》（链接可见原文）就已经报道了一例因服用毒鼠药硫酸亚铊500毫克而中毒致死的案例。

康雄飞, 林则陈, 马玉华. 硫酸亚铊中毒致死一例报告[J] . 中华内科杂志, 1963, 11(12) : 952-952

此后，国内文献很少有报道铊制老鼠药中毒的案例存在，但并不意味着这种老鼠药销声匿迹不存在了，因为鼠药市场是一个成分非常复杂的市场。比如，以1985年的一篇《湖南湘潭集市上出售的老鼠药》为例，仅湘潭这一个地区，各种由卖药者自己配制的老鼠药就数不胜数，其中包括了砒霜、氰化物等各种剧毒物。该文中虽然没有提到铊盐，但完全不能排除。

张发忠.湖南湘潭集市上出售的老鼠药[J].刑事技术,1985,(05):29所以，在包括可能的铊制老鼠药中毒事件中，人们知道的可能只是“喝老鼠药中毒了”而不是“喝了铊制老鼠药中毒了”，这种可能性一定是大量存在的。上述康雄飞的论文中之所以能快速甄别出那个19岁女性病例服用的毒鼠药是硫酸亚铊，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文中提到的“其父为化学工程师”，家庭成员中具有能诊断鼠药成分的专业人员。而其他大量的鼠药中毒者就很难诊断出具体中毒原因了。比如陈四益在1997年的一篇题为《中毒、抢救、中毒控制——换一种方式思维》的文中写道：“……因为现场留下的鼠药袋上印有生产厂家的地址（但却没有成分、毒性、解毒方法的说明）。因此，抢救的全部任务只是尽快弄清鼠药的成分并找到有效的解毒药，任务是比较单纯的。然而现在市面上流通着数万种有毒的化学物质，每年有报告的中毒事件，仅农药中毒就不下十万人次。专家们说，由于各种原因的漏报，这数字已是大大缩小的了。在众多中毒案例中，不能提供中毒原因的所谓‘隐匿性中毒’占有相当的比重。”到九十年代初期，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也仍然出现过因为接触了灭鼠剂而导致铊中毒的案例：1993年，周化之在《国外医学（卫生学分册》上转译了两位俄罗斯女性在锅炉房里撒灭鼠剂后发生铊中毒的病例。

周化之.铊中毒[J].国外医学(卫生学分册),1993,(04):235以上证据显示，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刚从前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民间仍有铊制杀鼠剂的普遍存在。我国作为在工业、农业等各个领域都长期承袭苏联模式的国家，在当时的鼠药市场里普遍存有铊制鼠药是一个大概率事件。根据2004年一本由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的《实用农药中毒急救》书籍的内容：“硫酸铊……主要用于灭鼠，但近年来已逐渐被其他灭鼠剂代替。”说明直到本世纪初铊制鼠药仍然存在，只是处于逐渐被代替的过程中。

《实用农药中毒急救》人民卫生出版社（2004）而直到2016年发生的山东省淄博市白怀忠铊投毒案（详见：《铊投毒案例：为掩盖投毒行为，投毒者自己也喝了一口铊水（2016）》），根据该案的办案机构淄博市检察院所提供的信息：白怀忠投毒使用的硫酸铊就是从一个卖老鼠药那里购得的。说明直到2016年，买卖老鼠药者仍能轻松获得硫酸铊——硫酸铊仍然是某些鼠药的重要原材料。

来源：淄博市检察院网站

http://www.zbjcy.gov.cn/website/0/201912135349200608596670278848.html

（八） 中药中含有铊成分的报道

更令一些人想不到的是，在一些中药、甚至保健品中都含有相当程度的铊成分，并因此导致了服用者的铊中毒。根据西安市中心医院职业病科郭宝科等人于1999年发表在《中国工业医学杂志》上的一篇题为《罕见的铅铊合并急性中毒病例分析》论文（全文见：《一则因中药中含有铅、铊而导致铅铊合并中毒的报道：<罕见的铅铊合并急性中毒病例分析>（1999）》），一位46岁的干部因为喝了中药（汤剂和片剂）导致铅铊合并急性中毒。后经测量，该病例所喝的中药汤剂中铅含量为0.88mg/L，铊含量为2.93μmg/L，片剂的铅含量为0.07mg/片。

郭宝科,杜永峰,李建平.罕见的铅铊合并急性中毒病例分析[J].中国工业医学杂志,1999,(05):285-286而在2003年由山东大学第二医院神经内科毕建忠等人发表的一篇题为《误诊为Guillain-Barr综合征的急性铊中毒致多发性神经病一例报告》中，作者本意是想说铊中毒症状与Guillain-Barr综合征症状相似，容易引起误诊。其实在朱令的互联网求助中，有很多国外专家也是诊断成了Guillain-Barr综合征（格林-巴列综合征）的（见《孙维免费辩护师的最新一组反诘质询：“贝志城为什么要撒谎？贝志城为什么不吊唁？贝志城在恐惧什么？”》）然而在这篇谈误诊的论文中，作者不经意间透露出了一个重要信息：这名铊中毒患者是由于服用了保健品“乌鸡精”后铊中毒的。

毕建忠,周庆博,来超等.误诊为Guillain-Barr综合征的急性铊中毒致多发性神经病一例报告[J].中华神经科杂志,2003,(06):87

那么，保健品“乌鸡精”是什么东西呢？百度会这么告诉你：它好得不得了，至少具有十大功效。

（你还记得魏则西吗？？？）

写到这里本文又已经太长了，再做一中断，下一篇一定会写完的。（未完待续）

本文重点参考文献：

[1]康雄飞, 林则陈, 马玉华. 硫酸亚铊中毒致死一例报告[J] . 中华内科杂志, 1963, 11(12) : 952-952

[2]张发忠.湖南湘潭集市上出售的老鼠药[J].刑事技术,1985,(05):29

[3]李文斌,谢觉根,何德勒等.一起食用“花炮盐”引起铊中毒的调查报告[J].中国工业医学杂志,1988,(01):17

[4]刘汉名.铊中毒的调查报告[J].职业医学,1990,(03):147-148

[5]尹明根,陈敏珍,李文斌等.42例铊中毒随访检查结果分析[J].中国工业医学杂志,1993,(04):223-224

[6]周化之.铊中毒[J].国外医学(卫生学分册),1993,(04):235

[7]郭宝科,杜永峰,李建平.罕见的铅铊合并急性中毒病例分析[J].中国工业医学杂志,1999,(05):285-286

[8]毕建忠,周庆博,来超等.误诊为Guillain-Barr综合征的急性铊中毒致多发性神经病一例报告[J].中华神经科杂志,2003,(06):87

[9]钱嵘,李明琴,李明波等.黔西南部分矿集区环境背景[J].贵州地质,2004,(04):254-257

[10]孟昭全,李芳,张春之,王庆林.《实用农药中毒急救》,人民卫生出版社，2004-08-01

[11]燃放烟花爆竹新警示[J].中国消防,2012,(03):5

[12]赵凤其,顾尚义,毛旗等.贵州兴仁滥木厂汞铊矿床黄铁矿LA-ICP-MS微量元素特征与铊成矿[J].矿物学报,2022,42(05):692-704

（白色的铊盐，黑色的背景）

（蓝色的解药：普鲁士蓝）

本系列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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