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刚从集镇上回到家，才坐下来正要吃饭，家门就被推开了，是张叔家的孩子江河来到我们家，哭着让我父亲过去看看他父亲怎么了。

其实到了这一刻，父亲就察觉到不对劲，放下筷子后跑到了邻居张叔家，看看什么情况，只是刚进入家门口，就听到有人在哭泣。

顿时，父亲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往后的几天，父亲都在忙前忙后的，不少邻居看到之后也在窃窃私语，甚至还说：他们两家什么时候开始走动了呢？他们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吗？他们不是打死都不来往吗？

1.

是的，我父亲和张叔，积怨已久。

似乎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们两家都不来往，只是现在，张叔去世了，江河才十来岁，父亲于心不忍，那段时间一直在张叔家帮忙。

说起我们家跟张叔家的矛盾，要往前倒好多年。

张叔比我父亲小了几岁，结婚也比较晚，好不容易相亲成功了，准备着结婚。

那段时间，作为邻居，父亲和母亲，天天往张叔家里面跑，帮着干活。

因为在那个年代结婚，大部分还都是以人工为主，比如说去借凳子、桌子，去借盘子、勺子等等，几乎婚礼上所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是靠街街坊邻居，才能够凑齐的。

父亲经常跑来跑去，帮着张叔借各种东西，毕竟我们两家是斜对门，关系也很好，再加上张叔结婚比较晚，大家都觉得他挺不容易的，而本身我们两家走的也比较近，父亲就想着能多帮一点忙就多帮一点忙。

可是有一天，忽然间母亲跑到张叔家，把父亲喊了回来，而且表情很严肃。

父亲看到母亲表情如此严肃的时候，就猜到了大概是什么情况。

因为那一年爷爷的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大家都很担心说不定哪天就走了，不过，在张叔即将结婚的那段时间，爷爷似乎有了好转，甚至还想着过去帮忙。

只不过父亲一直让他在家里面休息，还说结婚这种事情就不要让他去了，万一真的出现了那个所谓的万一，人家会很介意的，毕竟这是红事。

可谁能想到临近结婚了，爷爷却突然间去世了。

父亲回到家之后，爷爷已经没有了呼吸，于是父亲赶紧通知大伯大姑他们，让他们赶紧回来办葬礼。

但现在也有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那就是，如果说按照老规矩，3天后下葬，而3天后正是张叔结婚的时间。

这就很麻烦了。

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尤其是像张叔这种情况，年龄比较大了，家里比较困难，好不容易到结婚的时候，如果说我们家这边举办葬礼，而且还是同一天，又是斜对门，如果那一天棺 材就放在大门口起灵的话，估计这个婚是很难办的。

可，人走了，葬礼还是要处理的，毕竟逝者为大，入土为安，这一点也不能耽搁。此刻，父亲彻底发了愁，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在发愁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张叔的父亲来到了我们家。

2.

毕竟村子就这么大，又是邻居，谁家有一点事情很快就传开了，尽管当时父亲已经把门关了起来，可张叔的父亲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便过来了。

他过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说了很多安慰的话，然后又说了自己的想法，就是让葬 礼推迟一下，或者是说，趁着现在知道的人还不多，赶紧把爷爷拉到大伯家里去，把葬礼放在大伯家里面举办。

但这个时候，父亲就有一些不同意了。

一来我们这里面下葬，也是讲究吉时的，一般情况下都是在中午12点左右要下葬，没有，谁家下葬是放在下午的！

二来，老人在谁家去世，就要在谁家发丧，没有说要把老人再抬到别的地方去。

再说了，就算是抬，也不可能抬到大伯家里去，因为大伯一家常年在外地打工，他们那个家早就没人住了，哪怕是现在赶紧过去收拾也来不及了。

父亲就和张叔的父亲两个人争论了起来，结果或许是过于激动，张叔的父亲一口气没有上来，差点晕倒。

我母亲吓得不轻，赶紧去喊了张叔。

张叔拿着速效救心丸连忙就跑了过来，一边跟他父亲喂着药，一边说我父亲实在是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对邻居这样。

可是父亲也很无奈呀，本来两个人正在沟通交流的，结果老人实在是太激动了，一口气没上来就晕了。

然而张叔才不管这些呢，就扶着他父亲回去了，临走的时候还放下话说未来的几天，都不要让我们家人去上他们家了，免得晦气！

其实这一点是完全能够理解的，毕竟他好不容易结婚了，图的就是一个吉利，图的就是一个喜庆。

我们家现在办白事，他是当然不想让我们去的。

结果刚把他父亲送到家之后，又折返回来，并告诉我们：如果说不把我爷爷运到我大伯家，那么那天不准把棺 材停在家门口，因为那一天新娘也要落轿，落在家门口，不能冲了！

父亲也知道，毕竟是红事，尤其是张叔这样的人，好不容易结婚，而且日子早就是定下来的。

于是父亲就提了一个方法，让张叔的婚礼提前一个小时左右举办，等新娘进了屋之后，我们这边再把棺 材抬到家门口，然后进行摔碗，再把棺 材运到村外。

可是张叔已经没有好脾气了，他便摆摆手说，只要不太过分就行。

父亲本来也是好脾气，跟张叔商量着来，但张叔明显已经很不耐烦啦，结果父亲的脾气也就上来了，还说“死者为大你懂不懂？按理来说，红事遇到白事，应该是红事让路，我现在已经往后退了两步，你还想怎样？”

结果，张叔的暴脾气也上来了，并跟父亲吵了起来，而那个时候的我还很小，看到有人跟父亲吵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上去要帮忙打架。

结果，因为太过于紧张，便拿着棍打了一下张叔，而这一棍，不偏不倚的正好打到了张叔的裆部，把张叔打的嗷嗷叫。

一瞬间，越来越多的邻居来到了我们家。

了解大概情况后，有说父亲不对的，有说张叔不对的，但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张叔更担心的是他的裆部。

最后经过调解，这件事情算是平息了，但张叔却说他现在没有孩子，如果说以后怀不了孩子，一定要找我家的事，一定不会让我好过的。

而我父亲听到这句话之后，也是愤怒了起来，说我只是一个小孩，能有多大的力气呢？能打坏什么呢？

但此刻的张叔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他只是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然后就走了，然而，矛盾终究还是来了，张叔的媳妇，没有保住孩子。

3.

张叔结完婚之后就出去打工了，他媳妇留在老家里生活，后来他媳妇肚子慢慢的大了起来，但那个时候刚好赶上农忙，就每天去庄稼地里面干活。

大概是七八个月的时候吧，忽然间发现肚子不舒服，便连忙送到了医院。

孩子虽然说生出来了，但成活率实在是太低。

经过抢救，最后孩子还是没有保住。

结果就因为这件事情，张叔冲到我们家，要拿我试问，让父亲给个说法，说就是当初我打了他的裆部，才导致现在的结果。

或许当时他正在气头上吧，到家之后直接拎起我就要摔出去，像拎小鸡一样，父亲看到之后，也赶紧过来。

母亲看到之后，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父亲和张叔两个人就这样打了起来。

这时候，也有看热闹的邻居走了过来。

有帮张叔说话的，有帮我们家说话的。

不过帮我们家说话的比较多，毕竟这是怀了好几个月，而且是在地里面干活，才没有把孩子留下来的，怎么和我扯上关系呢？

但张叔才不在乎这些，一来他年龄比较大，二来他结婚不容易，怀孕都这么长时间了，再等几个月，孩子就要生了，结果现在孩子没有保住，而且经过这一次之后，后面想要再怀孕可能也就很难了。

他心里面比较恼火，所以就想拿我出气。

最后还是被邻居们拦了下来。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张叔就不跟我们家有任何的来往了。

以前我们家是斜对面，后来两年，张叔赚了钱，就把老家给重新盖了起来，盖了两层小楼，把大门口也换了方向，不跟我们家斜对面了。

另外，就是他把地基垫的非常非常的高，而我们这个村本身地势就比较凹，一旦下雨，到处都是积水，而张叔把地基垫了很高之后，又把排水口往我们家这个方向开。

所以说，每年夏天一旦下雨，我们家院子里面都是水，院子里，厨房里，甚至堂屋里都是水。

张叔家倒是挺干净的，而且张叔家排出来的水几乎都是往我们家这个方向流。

因为这件事情，父亲不止一次地跟张叔沟通，但他从来不给我们家沟通，也不给我们家说话。

母亲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就算了。

我记得有一年，母亲打了好多只小鸡，想在家里面养，结果第二天就看到张叔在家里面养了两条狗，也果不其然，正如母亲所预想的那样，我们家几十只小鸡，全都被他们家的狗给咬死了。

因为这件事情，母亲坐在大门口哭了好几场，但张叔从来没有给一个解释。

几年之后，张叔的媳妇终于又怀孕了，而且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可是哪怕如此，我们两家也一直没有来往，甚至在大街上碰到面也不说话，就那么的走了。

也忘记是多少年过去了，直到这一年，张叔查出来了问题，从县里面医院回到农村老家，等着最后的时刻，而父亲也从外地回来。

4.

本来父亲是回农村老家办事，但听了张叔的事情之后，决定还是买点东西去看望一下，可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家大门紧闭，父亲喊了几声都没有人开门，也就回来了。

几天后父亲就去集镇上办事，办完事刚回到家吃饭，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张叔的儿子江河。

他很恐慌，也很着急，让我父亲到他们家去看看。

而这一刻，父亲就慌了，也沉默了。

他就坐在那里，愣了大概有三五秒的时间。

一直沉默着，不知所措。

直到母亲喊了他一声，才缓过来神。

父亲回来其实有一段时间了，中间也想去看望一下张叔，但要么就是他不在家，要么是大门紧闭。

也就看过那么一次，把礼品给他放下，简单的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父亲放下碗筷，就跟着江河去了他们家。

此刻，他们家里已经来了很多人，很多人都在哭泣。

父亲沉默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躺在席上的张叔，父亲愣了很久很久。

或许这一刻，他在回忆过去的多年，回忆他们之间的恩怨，回忆着他们之间的矛盾。

可在生死面前，那些矛盾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算是想要解除误会，如今，人已经不在了，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那几天，父亲和张叔家里面的人，一直在忙忙碌碌，在忙着买各种东西，在忙着请人，在忙着置办一些葬礼上所需要用到的东西，一直都很忙。

每天早上过去，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不少邻居看到父亲之后也很诧异，有的人窃窃私语的说“他们两家什么时候和好了？”

然而父亲都没有管这些，只是在忙着帮忙。

一直到葬礼结束，从墓地里回来，大家都开始吃席了。

一般情况下，农村的宴席都是在家里面办的，但需要注意的是，婚事的宴席可以摆在大路上，甚至摆在人家门口，但白事是不能这样干了，人家担心晦气。

当年爷爷去世的时候，我们家就是放在院子里办的。

可张叔这边的人比较多，院子里面已经放不下。

结果这个时候父亲就说，要不就把桌子摆在街道上吧，这样人能坐得开。

父亲这话一说出来，张婶也有些诧异，毕竟没人愿意这么做，可父亲竟然开了口。

5.

农村的宴席就是这样，不管是白事还是红事，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是有说有笑的，似乎没有一个人伤心，我也在宴席上吃饭，只是一抬头，就看到父亲一个人坐在张叔的堂屋门口，抽着烟，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一口饭也没有吃。

我不知道他此刻在回忆什么，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但我想他应该是在后悔吧，后悔没有早点和张叔和解起来，后悔没有跟张叔早点互动起来吧。

尤其是张叔的儿子现在才10来岁，这以后孤儿寡母的可怎么办？

葬礼上，父亲拿了5000块钱交给了张婶，毕竟办葬礼是需要很多钱的，而且他们现在是孤儿寡母的，也挺难的。

起初张婶也是百般拒绝，但父亲说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再给，没有了就算了。张婶很激动，说这个钱一定会想办法还的。

张叔走了之后，正好是一个农忙季节，父亲开着我们家的那辆三轮车到张叔的地里面帮忙拉庄稼，拉到屋里面又帮忙着卸。

但，没办法，村里就是这样，寡妇门前是非多，父亲每天帮忙都到很晚，流言蜚语也就传了起来，父亲也迫于无奈，最后也找了借口，说家里面事情比较多，就没有再帮张婶的忙。

大概是张叔去世三周年之后，张婶就选择了改嫁。

毕竟孤儿寡母的，在农村生活很难，尤其是收割庄稼的时候，没有人帮忙，她一个妇女，实在是扛不动那上千斤的庄稼。

这个时候，母亲也说起那5000块钱的事，说他们改嫁以后，这5000块钱也没有谱了。

但父亲不在乎，只是说，办葬礼本身就需要很多钱，他们家本身也就没有什么钱，那5000块钱全当是帮助老张的吧。

可是令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大概十几年之后吧，家里面忽然间来了两个人，那个男孩我不认识，不过那个妇女我倒是认识。

她样貌没有变，十几年了都还是那样。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人就是张婶。

6.

父亲和母亲都很高兴，我们就坐下来聊天，也知道了这些年他们母子俩过得挺不容易的。

也知道江河前年结了婚，在外面发展挺好的，这次回来，他是给张叔上坟的，也顺道来看看我们家。

吃完饭，我们要送他们母子走，结果这个时候，江河就从包里面拿出来1万块钱，交给了我父亲。

他说当初借了5000块钱，十几年过去了，现在要还回来，连本带利，不多不少，给1万块钱吧。

父亲怎么可能要他的钱呢，甚至早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但耐不住江河的热情，非要把一万块钱塞给我父亲，只是父亲没有要，最后江河就把钱塞给了我母亲，还说多谢当年我们家的帮忙，那几天都是父亲和母亲忙上忙下，如果说不是我们家出手，或许那个葬礼没有那么顺利能够完成。

父亲说大家都是邻居，没必要说那么客气的话，谁家有困难了，都会伸手帮忙的。我们送江河母子走了，一直送到村口，这次分别，或许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吧。

但至少我们知道江河现在日子过得还算可以，不再像他父亲刚去世的那几年里，过得如此艰难了！

挺好的，一切都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