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0月20日晚，辽宁沈阳体育馆。

第19届中国电影金鸡奖，即将颁发压轴的最佳故事片奖。

虽说入围的影片，均是佳作。

但对收看颁奖礼的观众来说——

这奖项，基本就是二选一。

要么是讲述战争传奇的《黄河绝恋》；

要么就是刚从威尼斯捧回金狮奖的《一个都不能少》。

然而最终公布的结果，却几乎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一部当年很多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片子，拿走了最高奖。

除此之外，它还让在中戏任教的滕汝骏拿到了金鸡影帝。

拿到这座奖杯时，他已经53岁了。

2个多月前，这位老演员悄然离世。

刘烨一时恍惚：

“一直记得1998年，您给我的帮助和指点。”

什么样的作品，能让人20多年念念不忘？

《那山那人那狗》

「 “零票房”的爆款」

1999年，《那山那人那狗》在内地是零票房。

这话题，聊起来有点尴尬。

影片的男主滕汝骏，当时还没什么名气。

另两位主演刘烨和陈好，又还在中戏念书。

即便拥有金鸡奖项的加成，这片子还是推不出去。

有人说，当年影片的拷贝根本没人要；

也有人说，还是卖出去一部。

反正无论如何，像《那山那人那狗》这样的小成本影片：

拍出来后无缘院线，最后以不高的价格卖给央视电影频道，在那时并不稀奇。

把作品卖给电视台后，导演霍建起却总是放不下心。

因为这就意味着——

他很难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看了自己的作品；

又有多少人，认真地把整部影片看完。

深入湘西山村长达数月的努力，似乎没了结果。

转机发生在2000年。

这年1月，日本的发行人深泽一夫偶然到了这部影片。

他通过一位北影老师，联系到霍建起，表示很愿意负责《那山那人那狗》的日本发行工作。

为了让影片顺利在日本上映，深泽一夫联系到东京的岩波影院（日本著名艺术影院）、东宝东和发行公司，还争取到日本《旬报》（权威电影杂志）的支持。

正式公映的半年里，影片的策略是“细水长流”——

被安排在岩波影院一间100多座的小厅循环播放。

而来自观众的反馈，却异乎寻常的热烈。

不久后，大阪、神户、京都，甚至是一些偏远地区都开始放映这部影片。

没想到，在国内无人问津的《那山那人那狗》，在日本火了。

在不断有城市要求加映的声浪中，《旬报》专门印制了介绍影片的小册子。

岩波影院还从原著作者手中，买下六部短篇小说的版权。

截止到2001年3月，《那山那人那狗》的小说已经再版8次，销售6.7万余册。

影片在日本的票房，超过3.5亿日元。

直到2003年11月，《那山那人那狗》引发的观影浪潮，终于在日本褪去。

而这部影片则以8亿日元的累计票房，成为日本境内票房最高的中国电影。

很多政府机构、大型公司把它当作教育片，要求职员观看。

在日本邮政事业厅的工作室外墙上，直接张贴了《那山那人那狗》的海报。

而日本文学部科学省，更将原著小说指定为高等学校国语教材和中学教材。

日本放送协会还将其制作成盲人读物。

回忆起当年去日本宣传影片的经历，霍建起有点感概：

“我还清楚地记得，一位日本观众曾眼含着泪水说，我们日本男人也是看着父亲的背影长大的。”

「 父子之旅 」

《那山那人那狗》看起来像一部公路片。

但它却没有汽车、犯罪、强冲突等一系列，公路片特有的类型符号。

贯穿全片的父子，甚至没有名字。

作为观众，我们却能清晰地感受到——

片中这种极具东方特色的父子情。

父亲（滕汝骏 饰）常年做邮员，腿部患病。

组织上发现后，坚决要他退休。

这时，儿子（刘烨 饰）自愿接替父亲的工作。

他表面上显摆“家里不能少了这个国家干部”，心里却只担心父亲的病情。

接任后第一次送信，父亲领着儿子认路。

这一路上，他们遇到了空巢的五婆，送别的乡亲，热情的侗族姑娘，还有立志考出大山的五娃。

在这些见闻中，儿子慢慢地明白了父亲常年在外的苦衷，理解了作为一名邮递员的本分。

影片儿子不仅与父亲完成和解，还重新认识了大山里的生活。

《那山那人那狗》看着没什么博眼球的卖点，重量级的噱头。

难怪当初在内地上映，全国上下的影院无人问津。

可它高级的地方，就在于——

透过一对平凡的父子，通过一个不起眼的职业。

勾勒出父子最内敛、质朴的情感，捕捉到邮递员身上的神性。

想要把《那山那人那狗》拍得有卖点，其实不算难。

影片中父亲这个人物，多年当邮差走山路。

精神上遇到过挫折，身体上受过伤害。

浑身上下都是无私奉献、燃烧自己的证据。

我们只需稍作总结，然后通过这段旅程，给父亲的遭遇稍作编排，便能以此引发同情。

展示苦难，歌颂苦难。

苦情的逻辑，在内容领域屡试不爽。

但在《那山那人那狗》中，你却很难直接地感受到苦难，甚至连明显的情绪都很难捕捉。

第一次到村委会，村秘书跟父亲说：

“别人来了都能争模范、当干部，就你啊光走啊走的这么多年了......”

听到这话，父亲却笑了：

“我还没嫌久呢，你倒嫌久了。”

路上爬过一个陡坡，儿子才知道父亲当年送信滚下山坡的故事。

那次，父亲摔得挺重，一直昏迷到天黑才醒。

但谈起这件事，父亲却挺高兴：

“那天全村老少都打着火把出来找我，真不好意思。”

还有次儿子问：

“山里这么苦，山里的人为啥住在山里？”

父亲犹豫了一下，轻轻回答：

“原来神仙就住山里，他们都是神仙的后代。”

的确，作为一名往山里送信的邮员，父亲这些年吃了很多苦，有很多常人想象不到的难处。

但他也因为这份工作，结识了妻子，组建了家庭。

还拥有了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继承衣钵的儿子。

父亲从没强调过自己的奉献和付出，自我感动。

说到底，他其实很喜欢邮员的工作，以及这个身份带来的一切。

他热爱眼前的大山，也爱路过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