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艺术家郝建涛来到成都,在龙泉山脚下的太平镇上找了一处70年代的老粮仓作为工作室。
工作室的桌子上、柜子里是各种颜料,花瓶里插着从山上带下来的新鲜花枝,壁炉旁是小猫的窝。
郝建涛,2007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并获得学士学位,2010年毕业于四川美院油画系并获得硕士学位。
他白天在屋子里创作,天气好的时候去龙泉山上转一大圈。
上星期,我们去太平镇拜访了郝建涛。和他聊了聊关于一个人的艺术天赋,艺术表达以及如何在璀璨的艺术世界发现与自己最契合的美学作品。
希望这位艺术家的故事、经历、建议能给想带孩子学习艺术的家长们一些新想法。
郝建涛正儿八经地开始学习绘画,是在高二的时候。
在那之前,他觉得自己既不擅长唱歌跳舞,也不擅长演讲主持,是一个没有任何天赋和特长的人。
高二时,他偶然加入了素描兴趣小组,刚画石膏时,画笔如何落下完全靠自己观察。有一天,在把背景涂黑后,他发现画上的石膏变白了。那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郝建涛作品
郝建涛学画画的画室,是一间屋顶烂掉的平房。
有天,他从下午第二节课后就待在画室里画素描,画着画着觉得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结果一抬头,从破掉的屋顶那儿看见了满天星斗。
那天下午,无论是上下课铃声,还是放学后同学的喧哗,他都没有听见,全然地投入在一幅幅素描中。尽管自己觉得画得不够好,但这让郝建涛发现画画能让自己忘记时间的流逝。
郝建涛工作室,以及工作室的小猫
也是这个时候,一些记忆涌了上来。
小时候,因为没钱买颜料、画笔,他只能把作业本每页裁剪成四份,在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纸上画连环画,直到把床边贴满。
小时候的记忆和现在连接起来,好像自己一直在做的这件事突然被打通了。
“几乎所有人都有和绘画相关的天赋。”郝建涛说。
有些孩子画什么东西都画得很像,有的孩子能把颜色搞得很漂亮,这些天赋是家长比较容易观察到的。
还有一些容易被忽略的天赋。
例如有的小朋友对线条很敏感,画出的线条细如发丝但又有弹性。郝建涛介绍道:“在传统绘画里面,这叫春蚕吐丝,有些小孩天生就有这样的韵律感。”
还有的小朋友用笔很强悍,构图大气,线条又粗又重。
强悍是绘画中非常重要的天赋。近现代有名画家叫潘天寿,他的许多大幅作品都会钤“一味霸撼”的闲章。在潘天寿以前,传统花鸟画都偏秀美。潘天寿把花鸟画引入到了构图、视觉都更强大的一个领域中。
潘天寿作品
郝建涛女儿今年7岁,在画画风格上也是狂放强悍的。
一般的画纸到女儿手上,没画几笔就会破掉。后来,郝建涛找了一个装冰箱的大纸箱子拿给女儿当画纸。女儿一手拿着调色盘,一手拿着画笔,在工作室里推着纸箱子边走边画。
女儿的画在郝建涛眼中属于表现主义范畴,不追求像,但情绪很足。但回到学校,这些画并不是大多数人会觉得好的那一类。
天赋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家长、老师能否发现孩子拥有的天赋,并提供正确的引导。
“这对老师和家长的要求是很高的”,郝建涛解释道,并非所有家长都有专业的艺术背景。可能小朋友学了很久画画,但没有建立起艺术的概念。
郝建涛工作室一角
不少家长会特意带小朋友学习一些色彩搭配的课程,但实际上,调色只是培养孩子色感中极其小的一部分。色彩的发展和历史相关,和技术相关,和国家民族情感相关,和地域文化相关。
例如中国色中的朱砂、硃磦,使人联想到庙堂之气;英伦绿让人感到深沉,厚重。
欧洲的颜料颗粒感重,给人的观感往往是由暗到明;美国的颜料研磨得很细,更阳光透明,且有塑料感。
不需刻意学习搭配,在逐步了解了这些知识后,自然会有一些色彩暗示上的感受。
而学校的老师们一个人要面对许多班级,上百名学生,以及教学上的压力,难以精准地发现每个小朋友的天赋,且有足够的精力对每个人进行指导。
为此,郝建涛给出的建议是,相信孩子的天赋和创造力,不必过早地进入一套统一的课程里学习该怎么画。
“‘教’这件事很残忍的地方在于,我们希望每个人在用色、塑造、造型上都有自己的表达方式,但经过了统一的‘教’后,他们画出来都是一样的,这个伤害是巨大的。”郝建涛说。
身边的朋友偶尔会发一些小孩儿的画让郝建涛看看,有些画能一眼看到小孩的天赋,但很可惜,大量的画透露出来的是,小朋友的天赋已经被覆盖了。
12岁以前,小朋友处于一个自由表达的阶段,最重要的是让他有表达的欲望。给他们提供一个能画画的环境,带他们去看原作,一段时间后根据小朋友的性格和天赋,帮他寻找相应的资料就好。
郝建涛开始大量地看原作,是在研究生之后。
看原作时,他能清晰地看到画家用笔的细节,情绪的游走。“我有一种天赋,能看出来他是怎么画出来的。”这是看照片时无法企及的感受。
2013年,上海博物馆策划了近十年的《翰墨荟萃——美国藏中国五代宋元书画珍品展》展出,呈现了中国艺术史上最有代表性艺术家的重要作品。
走进博物馆,郝建涛便感叹“太棒了”。
在展览中,他第一次看到宋徽宗《杏花鹦鹉图》的真迹。宋徽宗既是顶级艺术家,也是帝王,他的画作让郝建涛第一次明白“庙堂之气”是何物。
宋徽宗《杏花鹦鹉图》
他还在展览中看到了,中国画的表达方式在不断发展演变过程中的特点,以及这些特点又是如何与我们的民族,我们的文化相关联。
经典原作带给人的体验,震撼且丰富。
古老的画家早已变为尘土,但通过遗存的作品,作品上的笔触,他们的种种情绪得以重现。现代的我们在鉴赏过程中,能抵达作品里那些恍惚的微妙细节,获得奇妙的情感体验。
在他看来,小朋友尽量早去、多去美术馆看原作,就和我们从小读古诗词的道理是一样的。
诗词来自于诗人本身的生活经历,以及对自然的观察而产生的感知,是生动且难得的历史学习史料。
而历代艺术的学习,最重要的也是看原作。
正在成都美术馆展出的齐白石真迹
带孩子去美术馆看展,到底该怎么看?有的家长会照着作品旁的介绍给小朋友讲,或是干脆自由发挥式讲解。也有家长担心讲不好误导了孩子,干脆啥也不说默默陪伴。
“其实不重要。只要愿意去看,看多了自然就不一样”,郝建涛解释:“‘看’这个动作是重要的,哪怕他进去只看了一小会儿也没关系。不用考虑家长讲得够不够专业,孩子有没有听懂。懂,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工作。”
郝建涛作品
世界上的原作有着各种类型,哪怕不是每个都好,每个都适合他们。但他们总能遇到那么一两个让自己为之一颤,共鸣感动的作品——这足以成为艺术学习的切入点。
种子在这里种下,随后他们将自然而然地被带入,自然而然地进入一个新世界。
除了看经典原作,他也建议有条件的情况下带孩子多看古迹,打开认知的维度。去年暑假,他带着女儿,组织身边的家长和孩子踏上了梁思成、林徽因发现唐代建筑之旅;去年寒假,一行人又前往苏州观看园林。
他感叹,很多大人以为小孩不感兴趣的东西,实际上小朋友看得津津有味。甚至不用大人讲,他们站在那里,就能因不同的朝代,不同朝代的建筑,不同朝代的故事而深感震撼。
学中国画并不是郝建涛最初的选择。在接触艺术之初学习的素描,教学的老师是学油画的,所以当时在他的世界里都是西式的素描、色彩、油画。
大学进入中国画系后,他第一次接触宣纸、毛宣纸、毛笔等全新的东西。这才开始思考,中国画究竟在表达什么?
郝建涛大三时,用了半年的时间画完《明皇幸蜀图》后,这一问题的答案渐渐有了眉目。
那半年里,他每天上午喝茶,翻翻闲书,让自己慢慢地静下来。在注意力最集中的午后开始作画。
作画时要把心跳放平,心率放慢,全神贯注在《明皇幸蜀图》中。慢慢地,他明白了古人作画的节奏,明白了中国画中那一丝丝头发如何有其风神,每一笔如何起,如何收,如何张弛。
原来,除了发泄式的表达之外,在艺术中,心如止水能让人达到一种平静的高度。
这幅画也让他在东方美学这块儿豁然开朗:云水是通的,山石的遮挡是通的,画的状态和气脉也是通的。
生长在东方文化脉络中的我们,与中国传统绘画必然有着深刻的联系。
他提到一幅欧洲的油画,画中的男士手中拿了一把名叫刺芹的植物,这可能是用在订婚时的一幅画——在欧洲,刺芹意味着对爱情的忠贞,很多婚礼中都能看到它的踪影。
“油画有他们的线索和高级之处,只不过离我们太遥远了。如果没有了解过他们文化,他们的传统,除了画面的质感、光线,我们很难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郝建涛说。
同样是绘画中的生活美学,把刺芹换成竹子,我们的思绪或许能清晰一些。比如想到它隐喻的高风亮节、虚心自谦等品格,或是它在郑板桥画中劲健挺拔的形象。
郝建涛心中传统画作里最经典的竹子来自于画家文同。文同的作品中,有一株悬崖上的倒垂之竹——竹子的主体下沉,但蓬头却昂扬向上,先俯而后仰。
文同 《墨竹图》 北宋
这种形象的竹子在宋代演绎得登峰造极。彼时党争激烈,从政的人常常面临贬谪、流放。
文同在创作《墨竹图》时,苏轼遭贬谪,他以画墨竹赠予苏轼。倒垂的竹子和苏轼的人生极其相似,在面对重大困境时可以先低垂,但必须保持蓬头向上的势头,要有昂扬的生机。
这正是中国画中,非常具有东方生活美学的哲学观念。
“艺术创作涉及到创作者的人生理念,人生阶段不同,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不同”,相比小朋友,郝建涛更希望家长们能有这样的意识:“真正的鉴赏首先要对文化脉络有所了解。有了一定了解后,再让小朋友上手画上那么几笔,亲自参与一下感受其中的美妙。”
对文化的了解,艺术的理解不可能一蹴而就,我们给小朋友只能一次“喂”一点点。但只要家长有这样的意识,孩子小时候就能少“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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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嘻 排版丨阿乔
图|曹鸿禹(特殊标注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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