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祭日那天,我家门口的河上飘来一具棺材。
棺材里是一具断成两截的骷髅,那惨白的手骨上,带着一串槐木做的念珠。
我爹见后大惊,
「不好,这是横死的佛子啊!」
整个村都震惊了。
佛子横死,以槐引鬼,顺河而下,无人生还。
村长做主,把佛子棺搬到了我娘坟边。
可是第二天,那串引鬼的槐木念珠,却出现在了我的手上。
1.
我刚在我娘遗像前点上三炷香,邻居家的奶奶就一下冲了进来,满脸焦急地对我道。
「月丫头,你出来看看,你们家门口出事了!」
我急忙跟着她跑出去,我爹站在一口看上去极有年头的金丝楠木棺材前,整个人都在发抖。
「佛子横死,以槐引鬼,顺河而下,无人生还!」
「开棺日,佛子回魂,全村遭殃啊!」
「爹……」
我失声喊了一声。
我爹浑身一震,突然转身,用力掐住我的肩膀,一张黑黢黢的丑脸不住地颤抖着。
「月丫头,你现在就带上你娘的帕子,去找张瞎子,快去!」
2
张瞎子快四十岁了,整天吊儿郎当,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特别像话本里的济公。
可我们村子的人,不仅不嘲笑他,还很敬重他。
传说张瞎子他祖上是茅山道士,他会一些道术,被供为村里的活佛。
我气喘吁吁跑进张瞎子的院子,见他悠哉悠哉地提着个水壶,给他那些蔫巴巴的梅花枝浇水。
我喊他。
「张大师,我们家门口飘来了个佛子棺,我爹喊我来找您救命!」
喊完后,我小心观察着张瞎子的表情,生怕他赶我走。
只因我娘死后,张瞎子对天发誓,他绝不会再管我们白家的任何事情。
3
张瞎子喜欢我娘,这件事全村人都知道。
可我娘,是我爹花了几千块钱从白水山外边买回来的一个城里学生。
村里人说,我娘是近十年他们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张瞎子经常给我娘送花,还说不在意我娘是我们白家的媳妇,因为这事,我爹极不喜欢他,没少抄着扫帚打他。
但因为他的道术,村里人对他的所作所为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娘是难产死的,她断气的时候,张瞎子想冲进来,结果被我爹一刀捅进了腰子。
我爹双目猩红。
「死瞎子,花道士,从我们家滚出去!」
张瞎子捂着鲜血淋漓的腰,冲我爹笑得疯狂。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后患无穷!白栋,你凉薄寡性、猪狗不如,不出三年,你们必遭报应!你且等着,哈哈哈!」
一语成谶。
三年之期的最后一天,也是我娘的第三个祭日,佛子棺漂到了我家门前。
想起我爹的叮嘱,我赶紧从兜里掏出我娘唯一的遗物,一方绣着梅花枝的帕子,塞到张瞎子手里。
随后我跪下,哐哐给张瞎子磕头。
「大师,求您看在我娘的份上,救救我们家!」
我娘叫玉梅,听村里人说,冬天的时候,张瞎子总爱给我娘送一束梅花。
我磕到第四十个头时,已经晕乎乎的了,张瞎子哼笑一声,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我整个定住了。
他掐住我的手腕,嗓音尖细且诡异。
「月丫头,这是你爹的报应啊,嘻嘻嘻,我可救不了他,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4.
我碰壁而归。
村长听说了佛子棺的事儿,紧急赶了过来,安抚我们。
「栋兄弟,月丫头,你们别担心,我已经找了别村的道长,马上就能来给咱们解决这佛子。」
我爹搂着我,不住地颤抖着,整个人显得很浑浑噩噩。
「报应……佛子横死,报应不爽,都是报应!」
村长微不可查地皱皱眉,看上去有些嫌弃和厌恶我爹。
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具金丝楠木棺材里横死的佛子,是个没有一丝血肉的骷髅,它的身子断成两截,外面裹着一件破烂袈裟。
那串戴在它手骨上的槐木念珠,闪着诡异的光芒,给我一种极不详的预感。
村长请的那个道士很快就赶来了,此人发须皆白,眉眼和善,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
道士一挥拂尘,神情清高,他宣称自己是紫薇大帝的亲传弟子,让我们白水村的人都叫他仙师。
老道士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随后啪得一声,把棺材板踢起来,一下盖到了骷髅上面,他轻咳一声,朗声道。
「前世因,今生果,这佛子棺,和你们白家有旧怨,所以才找上门来的。」
我爹一听,脸色顿时更不好了,他反驳道。
「仙师可不能乱说,我白栋安安分分,可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如何,如何就有了前世因了?」
闻言,老道士哼哼一笑,故弄玄虚掐了个诀,尖着嗓子道。
「你说没做可不算!佛子出世,所有有罪之人必须忏悔,否则全村绝户,无人生还!」
村长脸色骤变。
「仙师,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先暂时压制这佛子吗?我们,我们找有罪之人……也得费时费力啊。」
老道士冷笑。
「有是有,可是你们,要将这佛子移到三年内未得善终且非白水村祖籍的死人坟边!借其怨气,压制佛子!」
此言一出,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三年内,未得善终,非白水村祖籍。
这说的,完全就是我娘啊。
5
显然,在场众人也想到了我娘,于是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我爹。
我爹突然暴躁起来,他暴跳如雷,青筋暴起,就像一条疯狗。
「你们看我干嘛,老子的老婆怎么就不是善终了!老子不准,绝对不准!」
村长面露愠怒。
「栋兄弟,不可在仙师面前撒泼!」
老道士捋着胡子,悠哉悠哉。
「本仙师也是诚心想救你们这百十来号性命,横死的佛子以槐引鬼,头七回魂日必向方圆百里内生人索命。」
「不过……既然你们村没有本仙师说的这种坟,那本仙师也爱莫能助咯。」
说着,老道就要走。
见他要走,村长急了,许是也怕这佛子会殃及全村,于是竟直接把我娘的坟供了出来,冠冕堂皇地叫为全村人谋幸福。
不管我爹怎么暴跳如雷,最后还是村长拍板,直接把佛子棺抬到了我娘坟边。
坟场上阴风阵阵,隐隐传来狼嚎狐鸣,都是不好的征兆。
老道士撒了一碟香灰,口中念念有词。
佛子棺突然开始震动,明明刚才已经把棺盖封死了,可里面还是传来砰砰砰的声音。
就像那具诡异的骷髅,还了魂,要开始破棺了。
老道士满头大汗,又往我娘坟上撒了一把香灰,他抽出一把桃木剑,大喝一声。
「去!」
与此同时,我娘坟上的香灰突然改了个道儿,忽悠忽悠飞去了旁边的佛子棺。
见状,老道士松了口气,转身对我们拱手,拜了一拜,
「谢天谢地,死人答应帮你们借地镇佛了。」
「切记,七日之内,任何人不许迈进这片坟场,否则佛子闻到生人气息,就会夺舍还魂,到时神仙都救不了你们!」
6
看似尘埃落定,可是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手腕上忽然又烫又疼。
那串本该待在骷髅手骨上的槐木念珠,竟然跑到了我的手上。
我想把它薅下来,但它却仿佛和我的皮肤融为一体了,任我再怎么拽扯,也无法撼动分毫。
我害怕了,赶紧告诉我爹,我爹一听,突然又开始暴怒了,他去厨房抄了菜刀,竟然要生生把念珠砍断。
他这副样子太吓人了,仿佛魔怔,吓得我忍不住尖叫。
村长很快就带着那个老道士赶了过来,老道士似乎刚起床,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有股酸臭的味儿。
一见到我手上的念珠,老道士瞬间就清醒了,他眼中迸发出两束格外明亮的光,飞扑过去,一把掐住我的手腕。
他像见着了鱼腥的野猫,表情有点疯狂,跟昨天仙风道骨的模样天差地别。
「引鬼槐木认生人为主,丫头,这是你天大的福气啊!」
老道抬头,对我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黑牙。
「下一个佛子……不,佛女,就是你咯。」
7
佛子的传说,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有了。
当初是战乱时期,白水山上面有一座古庙,乱世之中,饿殍遍地,但只有这座庙里的和尚们衣食富足,吃喝不愁。
我们村里有人去庙里讨粮食,结果再也没回来。
庙出名了,去的人也更多了,消失的人也更多了。
村长坐不住了,带了很多村民去庙里要人。
老住持露出一口黑牙,嘿嘿笑得诡异。
「哪有人,没有人。」
他的牙齿上,挂着一丝红褐色的肉。
人们说,是这群和尚杀了村民,吃了他们的肉。
村长决定放火烧了这群妖僧,老住持被村民们绑了起来,他癫狂地大笑道。
「一百年后,待老衲重回世间,定会灭尔全村!」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烧死了庙里数十个和尚。
火焰熄灭后,和尚庙变成了废墟,村长在基底下找到了大把人类的骸骨。
今年,刚好是老和尚被烧死的第一百年。
凭空出现的佛子,似乎就在预示着一场血腥复仇的开始。
「仙师,我丫头……怎么会变成佛女啊!」
我爹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村长语气惊慌,眼神在我和我爹之间来回穿梭。
「百年前我们村已经有过一个……不,这,怎么会这么快啊!」
老道举起一根指头摇了摇,姿态悠闲。
「时机未到,天机不可泄露。」
说完,老道一挥衣袖,潇洒离开。
我爹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都怪我,都怪我……」
「我有罪,我去认罪……」
村长面露不忍,他揉了揉我的头,重重叹了口气。
我也怕得不行,无意识地掉眼泪。
「不行,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
我爹突然大吼一声,一骨碌爬起来,朝着张瞎子家的方向跑去。
8
等村长拉着我赶过去的时候,我爹已经跟张瞎子扭打在了一起。
「日你个龟儿子的死瞎子,我们白家家门不幸,都是拜你所赐!」
「老子今天就弄死你,看还有谁敢害我们家!」
我吓得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手腕上的槐木念珠突然开始烫起来,烫的我有种要被烧死的错觉。
张瞎子嘴里也骂得很脏,村长见势不妙,赶紧跑过去拉架。
「村长老哥你莫管,老子今日非得把这瞎子弄废去!」
我虚着声音叫了声爹,可并没人听到。
念珠越来越烫,竟直接把我烧晕了。
这一晕,让我做了个梦。
我梦到了我娘。
9
三年前,我娘挺着大肚子,牵着我的手上了白水山。
白水山前后左右,还有层峦叠嶂的十万大山,如囚笼般,把我们村子紧紧包围起来。
山顶上狂风大作,吹起了娘的碎花花棉袄。
我抬头看娘,娘目光迷蒙,眺望远方,似乎想穿过大山,看到些别的。
我知道,娘在想家。
娘不止一次跟我说,她家在繁华的沪上,我姥姥姥爷都是沪上的高知,家里还给她相了门亲事。
只是那年,她寻求刺激,去酒吧过夜,不幸被拐。
一拐,就是十年。
「娘可能出不去了,追月,以后,你替娘去外面看看。」
娘眼眶微红,泪中带笑地看着我。
追月,是娘给我起的名字。
她用草汁在破麻布上写唐诗,写公式,写英语。
她教我勾股定理,教我念abcd。
她要我翻过大山,追云逐月。
可惜的是,娘还没等我长大,就先死去了。
那天我跪在娘手边,接生婆子在血水盆里涮了涮残破的手巾,重重叹了口气。
「毁了,毁了,可怜的玉梅哟。」
张瞎子和我爹在外面打斗,只有我知道,我娘的手越来越冷。
我娘最后嘴唇嗫喏着,用力地抬手。
我用力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把耳朵贴到我娘嘴边。
「你……要走出去……」
「娘没看够的……你要继续看……」
我娘彻底没了气息。
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死在了这个狭小阴寒的产房。
外面忽然传来阵阵雷鸣,风雨大作,像是老天在为我娘发出悲鸣。
这个年华正好的大学生,在白水山里蹉跎了十年,最后慢慢枯萎凋谢。
像极了一朵残破的梅花。
不知怎的,我的心忽然刺痛起来。
好像有人在叫我。
「月丫头,你醒醒!」
「你爹死啦!」
10
我爹死得很惨。
他被张瞎子抠出了眼球,嘴巴大张着,身上一块青一块紫的,大片都流着血。
他死的姿势奇怪极了,半折着腰腹,不知为何……像极了棺中的佛子。
张瞎子也好不到哪去,他本来就瘸的腿,被我爹直接砸断了,跟蚯蚓似的,歪扭得奇怪极了。
当街斗殴,还杀人。
村长挂不住脸,一脸痛心疾首地指着张瞎子骂。
「你说说你,白栋冲动,你也冲动!还直接把人打死了,你这要我怎么办嘛!」
张瞎子呼哧呼哧穿着粗气,笑得轻蔑。
「老哥莫气,是他白栋先打我的嘛。」
「过会儿,我点些石头成金,赔给月丫头不就好了。」
「要么,我直接养月丫头,也不是不可以哈。」
村长恨铁不成钢。
「你你你……你还想养月丫头?你可是刚把她爹揍死!」
张瞎子委屈,
「我不也在努力解决问题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