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为了打消太子对他存有反叛之心的疑虑,将阿娘送进了东宫。
他还在阿娘的鬓边簪了一朵海棠花。
太子嘲讽阿娘东施效颦。
这一世,阿娘摘下院中开得最娇艳的一朵花簪在鬓边,带着我走进东宫。
太子见到阿娘挪不开眼,如痴如醉。
「将军夫人真是会锦上添花。」
1
阿娘端坐在铜镜前,在脸上抹上一层细细的珍珠粉,又取了一个铜盆将新采的月季花瓣泡水,纤纤玉手伸进铜盆里,末了,在指甲上抹上鲜红的蔻丹,衬得她修长的手指更加白皙。
阿爹说阿娘不知怎的突然转了性,每日在房里专研究些让自己肤白貌美的法子。
前几日我看见阿爹责怪阿娘不打理府上事务,说她不像以前那般贤良淑德。
阿娘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你不是有那么多姬妾吗,有什么事吩咐她们便是。」
阿娘是对阿爹死了心。
阿爹在外行军极少回府,每次回府都会给我带一个小娘。
我出生后只见过阿爹五次,府上有五个小娘。
阿爹每一次带姬妾回来都跟阿娘说是最后一个,可他每一次回来我都会有新的小娘。
这次他在府里住了大半个月还没有走的意思。
太子萧钧怀疑阿爹有反叛之心,在慢慢削弱阿爹的兵权。
上一世,阿娘在将军府操劳了十年,顶着一张蜡黄的脸被阿爹送进了东宫。
现在,阿娘将自己的皮肤养的很好,至少不用因为一身疲态被东宫的下人们嘲弄。
阿娘用细嫩的小指勾着我胖乎乎的小手。
「绿华,阿娘要离开将军府了,你愿意跟着阿娘吗?」
我既担心又雀跃,继而猛地点头。
阿爹坐在太师椅上,双目紧闭,眉头紧皱。
阿娘恭敬地向阿爹行了个礼,突兀开口道:「将军,我愿自请去东宫。」
阿爹猛然从太师椅上惊起,他看着阿娘的那双眼睛深不可测。
「洛虞,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爹怎么可能不知道阿娘是什么意思呢。
上一世,就是阿爹将阿娘绑去东宫的,他说阿娘风华不再,但太子荒淫无度应是不会介意。
他说只有这样,太子才能见到他绝不反叛的诚心,还将我一并作为投诚礼送了过去。
阿娘不徐不慢开口,「将军,太子殿下最爱美人,既他对您起了疑心,您不妨将我送进东宫以表诚心。您的几个姬妾自是极美的,但分量太轻。」
阿爹一时没有站稳,朝身后打了个趔趄,及时扶住了太师椅的把手。
他顿了好一会,说东宫不是个安闲自得的地方,问阿娘是否已经想清楚。
「将军,你只需记住,这是你欠我的。」
阿爹欠阿娘的何止这一桩。
阿娘转身时,阿爹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焦急地问,「绿华呢?你要把她也带走吗?」
阿娘面无表情,「绿华跟着我住惯了,不劳将军费心。」
阿娘出府的时候在院子里摘了一朵绯红的月季,这与上一世阿爹给她簪上的粉月季不同。
她将月季拈在手里,到了东宫,将它簪在了鬓边。
太子看着阿娘的眼睛有些着迷,他说阿娘是个美人,不像父亲说的那般粗俗不堪入眼。
他夸阿娘肤如凝脂,比她鬓边的月季更娇艳欲滴。
我的阿娘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娘,自然也是最好看的阿娘。
孙姑姑拿了几颗牙枣喂到我嘴里,连拖带拽要带我去午睡。
「我不困,我要跟着阿娘。」
「姑娘啊,你娘现在有事要办,顾不得你,你跟着姑姑,来。」
我扬起头,阿娘抚摸我圆圆的脑袋,我很久都没有见到阿娘笑了。
她蹲下身子,雾绿色的裙边散落一地,刚才被屋檐遮住光亮的脸此刻温暖和煦。
「绿华,乖,跟姑姑去玩,姑姑那里还有羊角蜜和芋饼,都是你爱吃的。」
我一听有这两样东西就拉住了孙姑姑的手,还把她手里剩下的牙枣一股脑吃了个精光。
孙姑姑嘀咕着怎么阿娘知道她准备了这两样东西,不过也没有细究。
我跟着孙姑姑用完膳自己偷偷溜去了长信宫,我记得以前我经常找不到阿娘,丫鬟们揶揄地告诉我说阿娘在长信宫承欢。
阿娘明明有自己的住处,却经常把我一个人放在舒宁苑,自己去了太子的住处。
我刚跑到长信宫门口,就被一个丫鬟捉住。
「哪来的小野种,胆敢闯到太子殿下宫里。」
我扬起头扑闪着眼睛问她,「你见到我阿娘了吗,我阿娘是施洛虞。」
丫鬟捂着帕子偷笑了两声,低声道,「她呀,侍候太子殿下开心了,殿下给她赏了一个好住处呢,是舒宁苑。」
阿娘一定是在等我回去。
2
阿娘坐在铜镜前,我看过很多次她在那里坐着的样子,以前她每次都会看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但这次她异常平静。
她的雾绿色衣裙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她出府时抹在唇上的口脂褪了色,氤氲在唇边,手里攥着原本在鬓边的那朵月季,花瓣上有几道折痕。
阿娘不像以前一样没日没夜地哭,但她看起来心里装了很多事。
我不想阿娘难过,我从荷包里拿出用膳时偷偷塞进去的芋饼递给阿娘,抱着她的腰,一脸天真无邪。
「阿娘,吃芋饼,吃了芋饼就不伤心了。」
阿娘接过芋饼轻轻咬了一口,她吞下去的样子很艰难,嗓子里发出干涩的声音。
我倒了一杯茶递到阿娘嘴边,才发现她的下巴有两道红痕,她接过茶时手臂上的衣衫滑落,细嫩的手臂上青一道紫一道,也不知道要用多少珍珠粉和花瓣才能养地回来。
我轻轻抚上阿娘手臂上的青紫,将脸凑上去吹着凉气。
「阿娘,我给你呼一呼就不痛了。」
阿娘很是欣慰,她嘴上说着一点都不痛,但我知道,她不仅身上痛,心里也是痛的。
阿娘将我抱在身上,我闻着独属于她的香气,把脑袋往她怀里凑了又凑。
她在我头顶轻声说,「绿华,阿娘不痛,以后,这些都会是阿娘的筹码。」
阿娘叮嘱我不要独自跑去长信宫,她说那里不干净,让我没事就跟着孙姑姑去玩。
我听阿娘的话再也没有去过长信宫。
自从进了东宫,我就不断地听到丫鬟和寺人在阿娘背后嚼舌根,还对我们指指点点。
阿娘让我不要在意,说以后再处置他们也不迟。
这次她们骂我是野种,说阿娘这么会侍候人,肯定不止阿爹一个男人。
她们还骂阿娘是荡妇,说阿娘是狐狸精转世专吸男人精魄,还有人说青楼花魁都比不上阿娘床笫间的手段,将太子迷得昏天暗地。
我只听懂了狐狸精转世这句话,我知道这不是好话。
以前阿爹带姬妾回来的时候,府上的张妈就是这样骂那些女子的,她说替阿娘觉得不值,要多骂一骂她们才解气。
我冲到小厨房抱了一摞大白菜,一片一片撕下来扔到丫鬟和寺人身上,她们边躲边笑。
「绿华呀,你气什么,你应该高兴你娘给你找了个更大的靠山,说不定以后你还是公主呢。」
她们咯吱咯吱地笑,我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孙姑姑从小厨房追出来,将我手里的大白菜扔到地上,拍了拍我的衣裙,问我有没有受伤。
我呜呜大哭,指着刚刚骂人的那些人,「她们骂我娘!」
丫鬟寺人们面面相觑,互相看看又努努嘴。
「还不好好干活,在这里乱嚼舌根,小心殿下将你们发卖出去。」
她们一哄而散。
孙姑姑蹲下身将我抱在怀里,抚摸我的后背,她的手掌比阿娘的更宽厚更暖和。
「绿华乖,她们是嫉妒你娘生的漂亮,我们不跟她们这些小心眼的一般见识。」
孙姑姑是除了阿娘之外我最喜欢的人,所以她的话我信。
3
阿娘来东宫的时候在舒宁苑种下了一大片颜色不同的月季,她每次去长信宫之前都会摘下最艳丽的那一朵簪在鬓边。
如今这一片月季枯萎了大半,她又种下了梅树。
她折下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簪在鬓边,淡雅的颜色衬得她冰肌玉骨。
她回来时外袍上沾了薄薄的一层雪,手里握着的梅花却并未沾上半分寒气。
这天,长信宫来了一个我最害怕的人。
上一世,阿娘被他打地只剩半条命,自此落下了咳疾。
不过这一世,皇上只是从舒宁苑路过,远远看了一眼阿娘和我,没有进到院子里。
我看到那一身金丝蟒袍时,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阿娘注意到我,她解下外袍披在我身上,问我要不要回屋,我点点头。
听孙姑姑说,皇上这次来将太子大骂了一顿,原因不外乎是太子荒谬绝伦,将定北将军的妻女藏在了东宫。
皇上本来是要处置阿娘的,被太子拦下了,太子屏退左右与皇上密谈了很久,皇上走后,太子的脸上多了几个手指印,走路时脚一瘸一拐的,颤颤巍巍。
这也好过阿娘挨板子落咳疾。
皇上走后,阿娘破天荒地在舒宁苑陪了我几天。
她说现在的梅花开得不好,要等梅花盛开再摘下来簪上。
我日日祈愿,希望梅花一直待在枝头,不要盛开。
阿娘牵着我在舒宁苑门口踏雪时,我听见丫鬟说定北将军的姬妾有了身孕。
「外面都传开了,将军夫人和女儿被当做人质送进了东宫,都半年了,将军都没来看过一眼。」
「听说将军的几个姬妾都美极了,他新纳的雪姬是从塞外一路跟着将军的,盛宠不断,如今终于有了身孕,哪里还会记得夫人和女儿。」
「依我看呐,等雪姬生下孩子,将军就不要这个女儿了。」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我心烦,我抓起脚边的雪扔过去,她们哄笑四散。
阿娘蹲下抚摸我的小脸,用手轻柔拍掉我外袍上的雪,宠溺地对着我笑。
我撅起小嘴,声音有些哽咽。
「阿娘,阿爹真的不要我了吗?」
阿娘淡然一笑,「绿华跟着阿娘不开心吗?」
「我,我开心,可是……」
阿娘捏了一下我胖乎乎的脸蛋,「你会是阿爹唯一的孩子,那雪姬的孩子是生不下来的。」
「为什么生不下来?」
「你阿爹不会允许她的孩子生下来。」
「可是那也是阿爹的孩子啊。」
阿娘没有继续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