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为多名在澳洲华人真实发生过的亲身经历集合而成，人物名称为化名）
上海外滩的霓虹还在视网膜上残留光斑时，林海已经站在昆士兰的荒原上。手机屏幕显示着最后1%的电量，导航地图上代表自己的蓝色光点正在北纬23°26'的经纬线间闪烁。三十七度的高温让皮卡车的金属门把手烫得像块烙铁，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终于明白社交平台上那些滤镜加持的田园视频，不过是给都市人准备的致幻剂。
这是2019年澳洲房地产网站Domain上挂牌的第473号农场，占地300英亩，售价85万澳元。林海用上海两套老破小的拆迁款换来的，不只是产权证书上墨迹未干的签名，还有需要每周驱车42公里到Charleville小镇补充的液化气罐，以及藏在牧草深处的三十七个袋鼠尸体——它们在去年旱季集体渴死在干涸的水塘边。
一、钢铁巨兽的背叛
福特Ranger Wildtrak的涡轮增压器在砂石路上发出哀鸣，林海第27次后悔选择这款双排座皮卡。仪表盘显示油量即将见底，车载GPS最后一次更新地图还是三年前。此刻他正以每小时60公里的速度冲向看不见的围栏，后视镜里扬起的红色烟尘如同澳洲内陆永不愈合的伤口。
三天前他犯了个致命错误：将备用钥匙锁在了工具间。当车库自动门在他面前轰然闭合时，手机正在主屋充电。昆士兰消防与应急服务局的报告显示，2018 - 2020年间有14起农民被困事故，其中3人因脱水导致多器官衰竭。林海用改锥在铝制门板上凿出第38个孔洞时，手腕上的Garmin本能手表显示体温已达39.2℃。
"这就是你们中国人说的'三件套'？"当警长Greg开着丰田Hilux赶来时，皮卡车的刹车片已经因为持续空转开始冒烟。这个留着络腮胡的本地人指着林海花800澳元购置的铸铁壁炉："知道去年冬天有多少亚洲移民因为一氧化碳中毒送医吗？"
二、毒液编织的罗网
晨雾还未散尽，那条东部拟眼镜蛇就盘踞在门廊台阶上。林海握着从Bunnings买来的捕蛇钳，手汗在橡胶把套上洇出深色痕迹。澳洲临床毒理学协会数据显示，这种毒蛇每次攻击平均释放580毫克毒液，足以让50个成年人在两小时内停止呼吸。
上个月邻居老Tom被虎蛇咬伤的经历还历历在目。直升机救援队用了47分钟才从图文巴赶来，而抗毒血清需要在20分钟内注射。此刻林海的后脖颈渗出冷汗，他突然意识到手机信号格依然空白——距离最近的通讯塔在32公里外的Augathella。
三、数字背后的血色
澳洲安全工作署2021年度报告第47页用加粗字体写着：农业从业者死亡率是其他行业的4.8倍。当林海在Barnaby的农机店里看到这份报告时，他刚付清第三台二手拖拉机的尾款。店主人指着墙上泛黄的照片："看见那个戴牛仔帽的了吗？2017年收割季被卷进打捆机，我们找到他时..."
窗外的桉树林沙沙作响，林海突然想起上个月清理水塔时发现的棕色蛇蜕。昆士兰毒物信息中心的热线电话需要转接三次才能接通，而最近的医院在78公里外。他摸了摸裤兜里的卫星电话，这是被困车库事件后花3000澳元买的，此刻正在掌心发烫。
四、漏雨的启示录
雨季来临前的第一场雨就揭穿了屋顶的谎言。林海数着铁皮顶棚上此起彼伏的叮咚声，在客厅地板上摆出第9个塑料桶。Bureau of Meteorology的雷达图显示这场降雨将持续43小时，而他在微信群里购买的"澳洲原装屋顶补漏剂"，此刻正在车库角落结块硬化。
手机突然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视频邀请。他快速抹了把脸点击接通，镜头巧妙避开墙角的霉斑。"看看这壁炉多暖和"，他把手机转向燃烧的桉树枝，没提三天前因为烟囱堵塞差点窒息。火光在镜头里跃动成完美的生活秀，窗外的暴雨声被降噪麦克风过滤得干干净净。
当最后一块太阳能板在雷暴中报废时，林海终于对着漆黑一片的农场笑出声来。手机相册里还存着初来时的照片：皮卡锃亮如新，壁炉泛着铸铁的冷光，300英亩草场在夕阳下像铺开的金毯。现在他知道那些随风摇曳的不是牧草，而是数万株入侵的蓟属植物——它们的地下茎能蔓延二十米，轻松刺穿拖拉机的轮胎。
五、水塔里的倒影
当最后一只铁皮桶也见了底，林海终于明白那些干死在牧草堆里的袋鼠不是意外。昆士兰自然资源部的干旱预警在收音机里断断续续，他蹲在水塔锈蚀的检修口旁，看着水位线在7月滑落到警戒线以下——这个能储存12万升水的庞然大物，如今只剩下不足20厘米深的浑浊液体。
三周前在Charleville五金店买的净水片开始板结，林海用瑞士军刀刮下绿色粉末时，刀尖在玻璃瓶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澳洲农业资源经济局的报告在桌上摊开着：2020年昆士兰中部降水量仅为年均值的37%，地下水位下降导致82%的家庭水井报废。
手机突然亮起，是房产中介发来的新消息："林先生考虑转手农场吗？最近有位新加坡客户出价92万..."他盯着屏幕上的数字，远处传来皮卡车冷却系统过热的警报声。上个月试图修复灌溉泵时，他在地下管道里发现了三张风干的蛇皮，最长的那条约有两米。
六、完美生活的裂缝
母亲第三次问起"农场婚礼"的筹备进度时，林海正趴在屋顶修补漏雨点。GoPro镜头扫过漆成奶白色的篱笆墙，精心修剪过的镜头里，壁炉跳动着温暖的火光，却刻意避开了墙角堆着的六个空燃气罐。
"小芸说喜欢那个玫瑰花窗。"母亲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来，林海的手一抖，热熔胶枪在铁皮上烫出焦痕。那个所谓的"教堂"其实是废弃的农机仓库，上周他在清理蜘蛛网时，被红背蜘蛛咬伤的手腕还裹着纱布。
悉尼大学移民研究中心的调查报告此刻就塞在沙发缝里，第14页用红色下划线标注着："78%的华人农场主会在三年内转手产业，社交媒体展示内容与现实状况的差异系数达到2.7。"
七、钢铁坟墓
二手约翰迪尔拖拉机的液压系统在第19次作业时突然失效。林海记得购机证明上写着"2015年款，总工时1200小时"，但此刻仪表盘显示的数字是3874——显然是被人为回调过。当三点悬挂装置带着圆盘耙砸向驾驶室时，他闻到了和上海地铁站相似的铁锈味。
澳洲农机事故登记处的档案记录显示，2019年全国有47人死于二手农机故障，其中63%的机器存在里程篡改。林海挣扎着从变形的操作台爬出来时，左腿胫骨传来的剧痛让他想起老Tom的忠告："永远别背对正在下落的农具。"
八、金合欢的见证者
当林海在旱季的星空下点燃整个壁炉时，火焰吞没了那张92万澳元的报价单。三百米外的水塘终于彻底干涸，成群的红头鸫鹛在龟裂的泥地上蹦跳，啄食着去年夏天溺毙的淡水龟残骸。
他给皮卡车加满最后一箱柴油，后视镜里渐渐远去的农场轮廓，逐渐与Domain网站上的宣传照片重叠。那些精心设计的广角镜头永远不会展示：被毒蛇盘踞的邮箱，永远修不好的太阳能板，还有藏在工具间深处的十四把坏掉的挂锁。
终章：都市牧歌的残响
墨尔本机场的电子屏显示上海航班开始登机时，林海在垃圾桶上按灭了烟头。手机相册自动弹出"回忆"专题，一年前的今天他正站在牧草齐腰的农场中央，背后的皮卡光可鉴人。
候机厅电视播放着旅游广告，女主播用甜美的声音说："在澳洲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他关掉屏幕，登机牌从指间滑落，背面用圆珠笔写着新业主的电话号码——那位新加坡商人刚刚订购了第八个铸铁壁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