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文人，谁最悲秋？一定非柳永莫属。历代很多文人虽然悲秋，却也有壮秋之作，比如李白也写过“我觉秋兴逸，谁云秋兴悲”，刘禹锡有“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苏东坡也赞美秋天“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等等。

而柳永的悲秋，却是一生都在悲。观柳永词集，悲秋之作数不胜数。如《雨霖铃》“杨柳岸，晓风残月”、《玉蝴蝶》“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曲玉管》“烟波满目凭阑久”、《少年游》“夕阳闲淡秋光老”、《倾杯》“鹜落霜洲，雁横烟渚，分明画出秋色”等等数不胜数。可以说，柳永的词集中，不是离情相思，就是悲秋愁绪。

如今中秋已过，将近深秋，正是悲秋情绪弥漫的时节，今天就来欣赏柳永最经典的三首秋词，一首千古绝唱，一首千古绝调，还有一首说尽中年人的心情。且先看这首千古绝唱——《八声甘州》：

北宋·柳永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杆处，正恁凝愁！

世人都道柳永作词，好吟咏市井情感、男欢女爱、离愁别恨，也正因此柳永生前名声并不佳。皇帝斥责他“且去浅斟低唱”、宰相晏殊看不起他写“淫词艳曲”。殊不知柳永下笔，即使是写离情别恨的淫词艳曲，也高明无比。这首《八声甘州》可以说是他的代表作，堪称千古绝唱。

这首词所写的是感慨羁旅之苦和思念情人之切，上阕写景下阕抒情，各有妙处。上阕写秋景，从雨后江天，澄澈如洗起笔，从高到低，由远及近，层层铺叙：暮雨、江天、霜风、关河、残照、物华、长江，将登高所见的秋景零星取来，组合成一幅悲凉阔大、萧索苍茫的秋景图，境界高远雄浑，秋气浓郁。尤其是“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真乃绝世佳句，连苏东坡都不仅称赞：“此语不减唐人高处”！

单这《八声甘州》的上阕，就足以名列两宋秋词中的绝唱了。而下阕抒情亦是不凡，分明是词人思念佳人，却身代佳人，写佳人思念自己。日日远望盼望自己归来，却又一次次失望，两地相思互为映照，愈觉相思之苦。

北宋·柳永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利名，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戚氏》，是柳永独创的长调词牌，全词分为上、中、下三叠，共212字，是词史上第二长词，仅次于南宋时吴文英的《莺啼序》。后人评价其“离骚寂寞千载后，戚氏凄凉一曲终”！整个两宋，仅有柳永的一首《戚氏》和苏东坡效仿所填的两首《戚氏》，当真是“凄凉一曲终”的千古绝调。

独创词牌的价值且不论，柳永的这首《戚氏》写秋景也是一绝。此词秋景从庭院小处着眼：微雨、庭轩、槛菊、井梧、残烟，一派萧疏零乱。进而由近及远：江关、飞云、夕阳、远道、行人、败叶、衰草，所有衰败萧瑟的秋景都烘托出“宋玉悲感”。后两阕着重抒情，单页间有叙景风露、长天、绛河、皓月、夜永、红楼，一切景语都是词人情语。

柳永写景往往都是白描铺叙，但又能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戚氏》上阕的寥廓之中而见苍凉，中阕的凄婉之中而不失条理，都令人拍案，至于下阕的抒情就不展开来说了。且再欣赏一首柳永的《少年游》：

北宋·柳永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这首《少年游》是柳永最经典羁旅词之一，柳永一生数次应试不第，失意落寞，只得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晚年时，这种“失志”的悲哀更加沉重，他写下的这首《少年游》小令，便寄托着其内心意兴阑珊、失意落寞的悲哀和叹息。

此词依然延续了上阕写景，下阕抒情的结构。上阕的秋景与《八声甘州》、《戚氏》又是一番不同。虽然短短5句，却描绘出一派古道沧桑、苍凉辽阔的秋景，进而映照出词人内心的落拓失意。下阕直抒胸臆，表达今时今日的落寞寂寥，早已没有了当年狎玩的意兴，年华已逝，空余“不似少年时”的悲哀和叹息。这一句“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就如柳永一生的真实写照，也仿佛是我们所有中年人老年人的感慨：回首青春，当年梦想、当年的意气风发，当年的壮志踌躇，也都只剩而今的一句“不死少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