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地久天长
作者:菜紫
文案
那是谢应二人离开北京前的最后一天,孟子坤在工体的酒吧开了桌大的,为这对历经磨难终于苦尽甘来的小鸳鸯践行。
鼎沸笙歌下,大家都喝多了。
闻小楼捂着应宁的小手声泪俱下,“妞妞啊,你倒是说说,都是一个院儿里长大的,怎么就偏偏看上那姓谢的了呢!”
谢陆言这人,打小风评就不好,属实是小辈儿里闻风丧胆的存在,连大人听了都直摆手,“啥?谢家那小子?祖宗里的祖宗啊!”
此刻这位祖宗正眯着眼,独自占据一张沙发,勾笑望着对面的女孩儿,不反驳,也不接话。
应宁对谢陆言的好,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药一味味地试,又日复一日地熬,心酸苦难,从不放弃,饶是把一个徘徊在地狱边缘即将枯萎的少年,养成了如今这般玉树风姿。
一晃十年。
沉默一整晚的某人终于开了口,
谢陆言起身,把女孩儿揽回自己怀中,把玩着她的发尾说,“是我先喜欢她的。”
#
谢陆言患进食障碍最严重的那几年,每天吃饭像上刑,一家子上下哄了催,催了哄,偶尔能喝下一碗粥,他爷爷奶奶就能烧高香了。
那些年全靠营养针吊着。
某天,大伯从乡下请来位老中医,正在给爷爷号脉,喊他也过去一块瞧瞧。
谢陆言本不想去,但他大姐央着他,还要他顺手把几罐燕窝带到东院儿给陈妈。
他眼皮略掀,“使唤我。”“谁让小四对我最好。”
应宁第一次陪爷爷来北京,赶了一天的路,饿的要死。
在戒备森严的大园子里,她不敢乱动,爷爷去给主家号脉,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客厅等。
主家的佣人好心,带她来到仆佣专用的厨房,给她下了碗面,应宁连连感恩。
趴在水曲柳木的小方桌上,规矩拘于一角,小手捧着水墨飘花的大瓷碗,津津有味地吃着。
谢陆言站在门口,修长精瘦的右臂支在门框,他左手提着燕窝,清瘦贵气的西装外披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他微眯着眼,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孩,足足有一分钟。
应宁察觉到门口的动静,抬起头来。
凭空对视的一霎间,谢陆言的肚子饿了。
那是他七年来的第一次。
试读片段那是北京最冷的一年冬天,风吹在脸上似刀子,仿佛要把皮肤割裂。应宁穿梭在老北京的胡同里,单薄的牛仔裤外只裹着一双小牛皮的平底靴,她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化为一缕缕白烟,显得那张素白的小脸儿更加清冷了。
大约两个小时前,应宁刚刚结束长达十三个小时的国际航班,从波士顿飞抵首都,刚下飞机就被一个电话招呼到了这里。
来电的是「丽辛」的老板。「丽辛」是开在东城某胡同里的一会所,原来叫「红梅火」,外表看着特普通一四合院儿,连门牌号都没有,里面却别有一番天地。
真正的老板是个新加坡华人,在外挂名的是他小情儿,一个挺有格调的老外,人特逗,对了,这老外还是个男人。
他说话的时候嗓音尖尖的,像雀鸟,会细细地喊应宁的小名,“妞妞,妞妞~”操着一口流利且自以为时髦的中文,“没想到您能接电话啊~谢谢老天鹅。”
应宁也说巧了,“再往前一天我人还在美国呢,这才刚下飞机,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
「丽辛」要拆了,因为某些不可抗力的原因,不仅要拆,还要低调地拆,里面那些明清时代的古董家具全都被送去了法拍,就连厨房里的那些瓶瓶罐罐的瓷器都没放过——当然也不可能放过。「丽辛」随手一果碟都是千八百年的老物件,当年应宁不小心打碎一正儿八经的宣德瓷,忧伤的三天没吃下去饭,后来赔了多少钱她不知道,全挂谢陆言账上了。
应宁推门进来的时候,Ethan正站在院子里的那颗红梅下抽烟,这会儿正是红梅绽放的季节,Ethan穿着西装,左手夹着根香烟,正抬头望着头顶的红梅发呆。这画面挺违和的,一个老外,竟然对红梅有感情。
“全北京唯一的一株‘丹心映雪’,几百年历史了,拍卖会上弄来的”
Ethan笑着拍拍她的肩,“我和Michael的定情信物。”
挺浪漫的。应宁和他拥抱,笑了笑,深红色花瓣在寒风中微微颤动着,可惜Michael骗了他,这株‘丹心映雪’并不是全北京唯一的一株,谢奶奶在南池子的四合院里就有一株,比他这个还要好看。
-
虽说是政府要拆,但好歹留了情面。应宁随着Ethan进了客厅,墙角东倒西歪地堆着几只八角宫灯,就连地板砖都被铲了,满屋一片破败,哪还有昔日荣光?穿过客厅,里面是个露天庭院小酒吧,沙发昏旧,落满浮土,黄昏下丝丝残照,应宁脑海不仅浮现了几个男孩儿勾肩搭背的身影,可惜八年了,人去去,隐隐迢迢。
上了楼,Ethan推开最里面的一间套房,还是熟悉的摆设,就是东西乱七八糟,他倚在门框上抽着万宝路的水蜜桃双爆,给应宁让了个进来的位置,懒洋洋地说,“其他间都好办,东西该留的留,该扔的扔,就他妈这间头疼,您瞧瞧,有什么要紧的没?”
这间是谢陆言的私人包厢,他包下这里的时候还是未成年,好像也就是十五岁吧。来「丽辛」的客人大都是为了谈生意或是玩女人,他不是,他包下这里是专门为了逃课、补作业、睡懒觉的。他不喜欢住酒店,大概和从小到大的生活习惯有关系,据说他跟「丽辛」的老板很熟,但具体怎么认识的谁也不知道,没谁能在「丽辛」包下长期包厢,多有钱也不行,圈子里常常流传一句话——「丽辛所有古董都是旧的,只有人是新的」
但谢陆言就有,而且十五岁就有,只有他有。丽辛的客人来来往往,唯他待遇最特殊。
应宁走进房间,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的一张画板上,上面是幅未完成的画——半个青柠。周围地上还散落着几只画笔,Ethan说:“他的东西一样都不敢扔,全在这儿了。”
说完拿眼瞟她。谢陆言的包厢,只带一个人来过,就是应宁。
那时候俩人才上高中,天儿不好就爱来这儿玩,尤其下雪天,他这包厢的位置能看到故宫角楼,俩孩子穿着校服,手拉手跑进来,这一幕往往能把在小院儿里呷雪茄的客人看呆了,老板也不用每次都解释,“就210那小祖宗!”别人笑笑说懂——“姓谢的,祖宗里的祖宗。”
“你走了以后,有一阵儿他不常来,后来是有那么个冬天,那天丽辛不营业,我一开门,就瞅见他跟个雪人儿一样站在门口,来了也不说话,就坐屋里发呆。”Ethan好八卦,贱嗖嗖地问她,“听说你去美国念书了啊?”
应宁看了看时间,进来挺久了,外面还有人等她,没功夫叙旧,她让Ethan把画包起来,“其它就不要了,这画我带走吧。”
Ethan送她到门口,不舍道:“妞妞,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留下工作。”
Ethan说这敢情好,“哪儿高就呢?找你玩儿切。”北京话66的。
“协和,中医科。”应宁抱了抱他,“你最好少来,再见。”
Ethan笑着骂了句母语。
应宁抱着画离开「丽辛」,快到到胡同口的时候,一阵北风号过,她偏过头,余光处是扇缓缓合闭的朱门,一支火红的梅花越过墙头,傲立在凌寒,那是她见「丽辛」的最后一眼。
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是了。
时隔八年,北京,她回来了。然而一代人的青春也已落幕。
-
应宁不是一个人来的,接机的人是她在国外留学时认识的同窗,陈浩,当年协和派到到哈医的交换生,和应宁一起在麻省总院实习了三个月,在每天凌晨四点的巴士上建立了深厚的友谊,陈浩总说应宁是他见过最刻苦又自律的留学生,大概是同为贫苦家庭出身的孩子又同样拥有一颗想要出人头地的心,应宁对他总是多了几分亲切,陈浩结束交换回国后,应宁也和他保持着联系。
听闻应宁回国,陈浩主动说来接她,应宁没有拒绝。陈浩毕业顺利留院协和,不出意外他们即将从昔日同窗成为同事,虽说北京对她来说并不陌生,但如今能联系的熟人却寥寥无几,所以她很珍惜这个朋友。
应宁是在陈浩的车上接到Ethan的电话的,陈浩二话不说,直接开车带她过来了,车就停在胡同口卖糖葫芦的小车旁,应宁往里走的时候,陈浩下了车买了两串糖葫芦,用牛皮纸包好小心翼翼放进了副驾驶,他也不问她去哪,就那么等她。
没一会儿后面又拐进来一辆车,还是辆颜色骚包的超跑,车主狂按着喇叭,探出头说他挡了他的路。
其实两辆车也能过,但车牌连号的法拉利,车主不是二代就是小开,明显是招惹不起的主儿。陈浩是个穷学生,家里没钱没背景,纯靠自己十年寒窗学出点名头,大学是个小社会,他早在念书时就明白不能招惹富家子弟的道理,于是立刻赔笑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马上开走。
往前开时正好遇到走过来的应宁,“怎么到里面来了?”
“后面有车进,不好倒出去,从前面绕也一样,上车吧。”说着,后面的法拉利车主又暴躁按了几下喇叭,估摸是嫌他墨迹耽误了时间,应宁皱了皱眉,回头看过去,这一眼后车突然安静了。
副驾美女从孟子坤身上爬起来,悻悻拽了拽他胳膊,“怎么了孟少,那女的你认识啊?”
孟子坤突然骂了句操,“我他妈没眼花吧?”说着推门下了车。
应宁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熟人,不过想想也正常,估计对方也是Ehtan喊来的。
就是想不到这位的性格还是一点没变。
“妞妞!”孟子坤上下打量她,要不是她怀里那幅画,刚才那眼他差点没敢认,“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应宁说没多久。法拉利上的美女特警惕地探出身看她,俨然一副瞧情敌的架势,孟子坤同样扫了眼刚从车上下来的陈浩,操着口不太瞧得起人的北京话,“这人你朋友啊?”
也不知道这股子敌意哪来的,应宁回国后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他,多少让他心里不太得劲儿。
“嗯。”应宁点了下头,手指攥紧画框边缘,这圈子里的都是人精,不用猜也知道她拿的是谢陆言的那幅画,Ethan之前处理的时候给整个圈子的熟人打电话都没人敢接手,她现在和谢陆言没一点关系,拿走人家东西名不正言不顺的,显得心里还惦记人家,被抓了个现形,有点心虚,想尽快离开。
寒暄两句,她就要走,“你也是来「丽辛」的?快去吧,我先走了。”
“等等。”孟子坤思考着开口,“还没见过大家吧?这几年大家都挺想你的,有时间见个面,聚一下。”
应宁说好。
“那个……”孟子坤目光落在画上,到底还是提了句,“也没见过阿言?”
应宁摇了摇头,诚实道:“不过在杂志上见过,最近他风挺大的,各大财经报刊头版头条都是他。”
“也是,兄弟见他一面都难了,他现在可是牛逼得六亲不认。”孟子坤点了根烟,叼在嘴里,像是在打小报告,可却忘了应宁和那位早就没关系了。
“小楼这些年和他处的不好,有点生意上的磕碰,谁也不让谁,阿言上位要立威,兄弟情分不够,小楼不容易,我夹在中间也为难。”
说完他便吸了口烟。其实他也知道这事儿不该和应宁说,说了也没用,但他身边实在没个能交底的知心人儿了,指望副驾上那位?别逗。话说出来他心里也好受点,孟子坤朝她挥挥手,“行了,走吧,有事记得找哥!”
回到车上,陈浩问那人是谁,应宁说是一个朋友,陈浩有一点惊讶,刚刚那人一看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他没想到应宁会认识那种人,不过他也没多问。车子从东城开到朝阳,陈浩带她去蓝色港湾吃了个陕西菜,他是陕西人,本来说好他请客,但是应宁为了感谢他,抢着付了钱。
出租屋是提前就租好了的,就在朝阳,一个五十多平米的一居室,九几年的老小区,条件一般,不过应宁对待吃穿没啥讲究,小时候跟着爷爷在乡下住习惯了,即使后来搬来北京,住进大园子里也没能改掉节俭朴素的习惯。何况这房子地段不差,租金也不便宜,能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有个落脚的地方她就知足了。
找房东拿了钥匙,打开屋门,应宁收拾了一下,检查好水电,又做了个全方位消毒,就准备正式入住了。
那幅画被她摆在了床头,摆之前特地用纸巾仔细擦掉了边框的浮土。
睡前照例温习课本,还有爷爷留下来的笔记。这是她这么多年养成的睡前习惯,每次读着爷爷写的药方,耳边就会回响起爷爷的话,爷爷虽然是名中医,但却并没有强迫应宁继承他的衣钵,他总是说,“爷爷这一辈子都在实践中医,深深敬仰着咱们的老祖宗。但爷爷知道,世界是广阔的,医学是开放的,是包容的,是无国界的,人家西医在许多方面也有着很多独特的优势。你打小就跟我学习中医,这很好,但你也需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去了解一下人家西方的医术。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地融会贯通,将来把中医和西医的精华结合起来,为咱们国家的医学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
她其实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努力走上学医这条路,一是为了完成爷爷的遗愿,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再一个人就是为了自己的私心,那时候谢陆言的身子不太好,她便以为只要自己的医术足够精湛,就能保他一辈子健康平安。
转天一早,应宁就去医院办理了入职手续,顺便把饭卡之类的也弄好,还和分管领导见了一面,“听陈院说你有很大压力,怎么,跟我说说?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尽管提,协和一向爱惜人才,尤其像你这么优秀的。”
“优秀不敢当,压力确实有点。”应宁是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的,她态度谦虚温和,让人听了很舒服。她虽是哈医的研究生,但却是个专业不太对口的空降兵,学的临床。
尽管为了回国就业她早早做了准备,考了中医执业证书,可毕竟和人家协和正儿八经规培出来的本硕生没法比较,而且她在美国考的证书只在北美通用,心里还是没有底气,主要是怕同事有意见。
院长笑着让小姑娘放宽心,“中医科本身就是中西医结合的综合诊疗中心,不仅有中医也有西医的技术和人才啊,你得对自己有信心,别忘了你可是但教授亲自推荐来的。”
应宁的举荐信是国医大师但严屹亲自写的,但教授是谢爷爷生前挚友,这位如今还是上面某位的御用保健医师,应宁知道自己回国就业之所以这么顺利,主要是但教授的举荐信。
“好,我会努力工作,谢谢院长。”既然院长这么说了,她也没有再矫情。
从医院出来,时间还早,她便四处逛了逛,几年没回来,北京变化挺大的,正好下周才报道,这两天没什么事儿,她就把周围地铁熟悉了一下。
-
那天孟子坤从「丽辛」出来就急匆匆赶去了工体,夜幕降临,正是夜生活开启的时候。工体的370是他们那群公子哥最常去的据点之一,黑怕店,虽然没有那些老牌hiphop知名,但胜在年轻人多,颜值高,玩的也开。
孟子坤其实不是很喜欢黑怕店,他是属于长期夜店浸淫下的资深玩咖,从十八开始就混夜场,玩的都是电音或者edm,黑怕真的摇不动。
奈何如今岁数大了,不比当年,他们一个院儿里的兄弟,如今经商的经商从政的从政,要不就是出于某些原因远在海外回不来的,像他这样至今依旧游手好闲的,用他老子的话说叫一个屁都蹦不出来几个。
他本来就没什么志向,他m的事业有个屁用啊,他那两个最好的兄弟倒是有志向,一个年纪轻轻接管家族产业,被评为世界500强企业最年轻的掌门人,一个揣着永远也造不完的家底,从大一就开始创业,结果呢?为了所谓的事业,至今打得水深火热,十几年的兄弟情分都不认了。
孟子坤到370的时候,正好闻小楼也在,就坐在离dj台最近的高卡,卡座四周美女如云,桌子上开着路易十三、轩尼诗理查和四组神龙套,猛地给人一种纸醉金迷的凡尔赛感。
附近高卡属他这桌最热闹。男男女女混在一起玩吸星大法,就是嘴对嘴传扑克,也是夜店最常玩的一种游戏,牌掉了的人要罚酒。
还几个美女单独围在正中的闻小爷身边演花活儿。手穿过一只腿去摸自己耳朵,姿势一个赛一个没眼看。
闻小爷就那么勾唇看着,嘴角呷点笑,那笑也不过心,看小丑似的,手里很随意地码着一打厚厚的钞票,凡是摸到耳朵就撒钱,摸不到的脱衣服或者喝酒,怎么都成。
“你楼爷最近可是大忙人,怎么今儿个有时间出来了?”孟子坤走上前,立刻有人起身让座,“坤少来了,楼爷今晚心情不好,哥几个陪着解解闷儿。”
闻小楼扫他一眼,“少他妈放屁,老子心情好得很!”说着把所有票子都塞进身边美女胸口,拍拍脸,让她滚。
也不知玩多久了,热的外套都脱了,只留一件纯黑色半袖,看不出一点牌子。闻小楼常年健身,属于身材特结实那种,一头板寸,左耳打着耳钉,脖子上戴一条银链子,左胳膊到肩膀一整片都是纹身,是只狮子。
这位打小就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一搬砖下去手都不带抖的,跟谢陆言那种背后使坏的斯文败类是两个极端,可偏偏这俩打小就好,好到能穿一条开裆裤那种,谁能想到如今能翻脸到这种程度。
孟子坤摇着手里的骰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甭装,我还不知道你,要我说你就是脾气太臭,拉不下面儿,跟他说句软话,都是兄弟不至于闹成这样。”
来的路上就听说了,小楼那公司都被查封了,关键他那生意的路子本来就不正,对方要是查到底,搞不好人都得进去,这是闻家不知道,知道又是场血雨腥风。
难办就难办在这,闻小楼自己不是没关系,但对面下了狠手,关系又比他硬,他能怎么着?
“现在不是我跟他较劲儿,是他疯了!他要弄死我!”闻小楼顺手砸了一烟灰缸,给人对面美女吓一激灵,他冷笑,“怪不得小时候那算命老头说过,咱几个加起来都没他一个心狠,兄弟,你告诉我,在他眼里兄弟算什么?”
“既然知道他是那性格,怎么还跟他大哥合作呢?”孟子坤慢悠悠把烟灰缸扶正,“他那个野心你又不是瞧不出,上位第一件事儿准是把他大哥收拾了,你觉得他会为了你这个兄弟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吗。”
闻小楼没说话,闷闷喝了杯酒,他那个公司确实是跟谢陆言的大哥一起合伙弄的,他也知道他大哥一直在他上位路上使绊子,“随便吧,栽了我也认了,反正老子不会去求他。”
孟子坤陪着他喝了几杯,这天俩人都有点喝多了,闻小楼搂着他的肩膀,脖子通红,闭着眼笑,“坤儿,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去求他吗。”
“因为妞妞啊。”
“妞妞无依无靠,在他谢家受尽冷眼,到头来还要被赶走,她一个人,无父无母,爷爷也没了,家也没了,她能去哪儿?你说她能去哪儿?”
孟子坤没把应宁回来的事告诉他,这是他心里憋着的一个坏,他安慰道:“你不是知道吗?妞妞去国外上大学了啊,谢阿姨帮忙,人家也算仁至义尽了,再说是妞妞自己要走的,她是去追求造诣,妞妞走了,阿言心里也不好受。”
“你信吗!妞妞明明是被他妈逼走的,他没能力保护她,竟然还恨她,他凭什么恨妞妞?你告诉我,他凭什么恨?”
-
后半夜才把这位爷送走,孟子坤困意全无,搂着网红去路边烧烤摊吃了碗煮云吞,美女吃的开心死了,觉得这才是有钱人的生活。孟子坤点了根烟笑而不语,吃饱后就回了东单的华尔道夫,他在那边有个长期包厢。
喝了酒开不了车,便把车钥匙扔给了美女。去酒店的路上,孟子坤收到了kiki的微信,kiki是他常去的一养生会所的小姑娘,勉强算是前前前p友吧,睡过两回不太得劲儿就算了,不过这小姑娘人挺逗的,经常给他发些有的没的,哪个奇葩客人又怎么怎么着了,孟子坤在圈内姑娘里的风评出奇的好,多半归功于床品,他不是那种提裤子不认人的主儿,经常一桌上坐的不是前任就是前前任,反正大家都挺欢乐。
kiki那个会所挺高端的,只对会员开放,去的都不是一般人。孟子坤百无聊,划开小姑娘微信,本来以为又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八卦,比如哪个当红女星为了哄金主儿高兴在肚脐眼周围入了一圈珠子,摸起来哗啦啦地响,他对这些没兴趣,前几年在香港都玩遍了,也就小姑娘觉得新鲜,当一乐儿,结果定睛一看,我擦还真是颗重磅炸弹呢。
谢陆言今晚在那。
“来不孟少?谢少今晚都不走。”之前和小姑娘念叨过,如今见那位一面是真不容易,本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小姑娘是颗七巧玲珑心,这是帮他留意着呢。
孟子坤乐了,当即让美女停车,一个电话给谢陆言按了过去。
电话响了三四声,人还真接了。
孟子坤摸了根烟,美女立刻凑过去摇开打火机,“谢总今儿怎么有空接我电话了,还以为您不认我这兄弟了呢。”
“说事儿。”谢陆言嗓音低沉,带着点沙哑,他今晚是来国贸谈事的,半夜散会,身心俱疲,下楼时路过Mosong,想起有日子没来了,这才进来歇了会儿。
说起来这会所谢陆言来的最早,几年前他就是这里常客,一般他来这里也不干别的,就是休息,他有自己的房间,一整面都是落地窗,视野极好,对面就是大裤衩,全北京繁华的夜景俯瞰脚下,屋里全是爱马仕私人订制,一百多万的沙发,六十多万的地毯,二十几万的茶几,门一关,熏香点上一整夜,任何人都不许进去打扰。
什么服务都不必提供,一整夜天价熏香散下去六位数,Mosong 的老板说过,最喜欢接待谢这样的客人。
不过他常用的那款熏香也挺怪的,市面上根本没见过,孟子坤有次好奇也让人点过一次,没闻两下就赶紧让人给掐了,怎么说呢,倒是不难闻,就是一股子清苦中药味。
有点像一个人。
像是不小心撞破一个秘密,孟子坤心照不宣他来过。老板曾经打趣,谢少爷肯定是谨记家训,忆苦思甜才过来,但到底是忆苦思甜,还是闻香思人,谁知道呢?
孟子坤把手伸到车窗外掸烟灰,眯眼瞧着天际那一抹鱼肚白,北京冬天的早晨总是醒得特别快,街边商贩陆续拉起了卷帘门,环卫工已经开始清扫马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起早贪黑求温饱,有人从出生开始不费吹灰之力便坐拥一切。
他伸手摸了摸美女光溜溜的大腿,“你真打算把小楼弄进去啊?那好歹是咱兄弟啊!”
“他背着我和谢峥合作,把我当兄弟了吗。”谢陆言闭着眼,躺在沙发上揉眉心,他昨晚应付几个大湾区来的老油条,心力交瘁,其实来这儿也并未休息好,许是烟抽多了,外加感冒,隔几分钟就要咳,胸闷憋气,衬衫纽扣都被他拽开三颗。
其实谢陆言的皮肤才是真的白,打小就被人当作女孩子的那种,玉一样清透无暇的白,他的个子是所有人里最高的,高中就有一米八了,那时候学校流行选校草,他的支持者就占了全校女生的三分之二。谢陆言的脸是真没一点毛病,五官精致鼻梁高挺,睫毛长嘴唇软,那时候女生圈子里流行日本的撕漫男,有人见面喊他谢少,有人就喊言君,或者小陆sama~喊什么的都有,那时候他的性子还不是那么冷,在班里人缘特好,跟谁都能打成一片,女生怎么开玩笑他都不恼。
唯一一点就是瘦,但却瘦的性感。不过他瘦是有原因的,谢陆言从小患有进食障碍,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厌食症”,不过他这病和那种减肥闹的还不一样,他就是单纯恶心吃东西,最严重的时候一天基本上也就能喝下一碗清粥,大部分时间都是用进口营养液吊着。
后来应宁搬来以后,天天熬药给他喝,病情还真好转了几年,骨肉匀称了不少,这几年眼看又不行了,瘦削的锁骨搭配如今那张薄情寡义的脸,倒是有种禁欲的味道。
谢陆言懒得多说,“还有事吗?”他很烦,准备挂电话。
“没事我就不能——”这边话还没说完呢,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在美女的尖声里,一辆失控的保时捷照着孟子坤的车屁股就怼了过来。
孟子坤的法拉利f8在东二环出了车祸,好在人没大事,就是左小腿轻微骨折,在协和折腾了大半个月。
撞他的保时捷也是个二代,脾气特爆,跟闻小楼认识,但认识也没用,人死不认错,关键是,网红停车那位置就不对,交警谁也不敢惹,闻小楼左右调停半天,最终托人带了话:“双方互相道个歉,医药费免了,都是兄弟。”
要是早两年,孟子坤车祸这事儿准得在圈子里炸开锅,谁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好跟他较劲儿?好在这两年他低调不少,岁数大了人也有点颓,另一方面也是不想把事儿闹大让他爸妈知道,再勾起把他送出国的念头,想想就同意了。
没想到对方又起了幺蛾子:“口头道歉不行,得亲自登门当面说!”
孟子坤当场就爆了句粗口,他平白无故被人怼了下,本来就他妈一冤大头,到头来还要给人道歉?他跟闻小楼通电话,左腿吊着石膏,右手掐着根烟,玩狠似地说:“瞧他那操行,不他妈也没撞残废吗?给老子等着。”
当晚就叫人摸黑进医院把丫腿给打折了。
医院行凶,都是监控,想跑也跑不了,对方家长一怒之下把他告上了法庭。
两人就这么结下了梁子。
闻小楼这边为了他的事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孟子坤反倒一点不愁,“多大点事儿,进去就进去,正好陪你,到时候咱哥俩作伴。”
“滚犊子。”闻小楼挂了电话。
说孟子坤心态好,一点不是吹的,这会儿人还惦记着驾驶座上那美女呢!人家可比他严重,据说刚从韩国填回来的硅胶都给撞歪了,孟子坤过意不去,给人姑娘提了辆奔驰,权当给人压惊。
要不说他风评好呢,您且看吧,那外科八楼的骨科病房,一水儿的网红模特络绎不绝,住院这小一周,喂水果的擦肩的逗乐的,美女们十八班武艺轮番上阵,各个堪比护工,病房里欢声笑语没断过,就这没心没肺的德行,来调解的警察同志都没辙没辙的。
-
应宁半个月前正式办理了入职,科室在协和老楼,因为她是在国外拿的医学硕士,是否需要参加住培医院目前没有定论,这期间就先在科室实习,把国内医师资格证和执业证书考了,相比专硕她没有导师,所以会更辛苦。
不过同事们人都还不错,带她的主任也好,大家都挺照顾她的。有人开玩笑说她是从哈医地狱模式里磨练出来的,所以再辛苦她也觉得能承受。
陈浩对她也挺关心,虽然不在一个科室但在同一栋楼里,有时候碰到还会一起喝杯咖啡,中午吃饭遇到也会一起拼个桌。
总之回国后的工作生活都在慢慢适应。
这天中午刚吃了饭,应宁便来到协和最有名的西花园里散步,这园子可有年头了,据传是当年清朝豫亲王府的私家园林,不仅风景好,又有历史厚韵,尤其三四月份,低头可闻玉兰花香,抬头便见百年琉璃屋檐,丝毫不输桃花源。
中午天气正好,应宁走到西花园旁的甬道散步,几个穿着病号服的老大爷聚在一起晒太阳下象棋,应宁看了一会儿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俩美人儿正抢着给咱孟公子推轮椅呢。
应宁有点意外,走过去和他打了个招呼,一边打量他裹着石膏的小腿,“怎么几天不见换造型了?”
孟子坤是前两天才打听到应宁在协和上班的,所以一直赖着不出院,正想着怎么偶遇呢没想到今儿就遇上了,他一拍大腿,特豪放地说:“准备换个赛博义肢呢!您给瞧瞧?”
应宁穿着干净的白大褂,扎着低低的马尾,胸前口袋上别着支圆珠笔,她听后把衣摆往上撩了一下,真就蹲下给他看了看。
“不行啊,装假肢前得先截肢,最起码得砍下这么一大块。”应宁伸出手来在他大腿上虚虚地比划了一下,孟子坤吞了吞口水,俩美女躲后面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