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文《西游记》:第三十七回-立帝货

一森看文化 2024-03-20 19:26:51

不多时已东方发白,孙悟空吩咐猪八戒、沙僧不可出来乱走,又与唐僧告一声别,打个呼哨跳至半空,睁开火眼金睛遥望,见西方果然有一座城池。

孙悟空飞到近前再看,半空隐隐多了些妖风怨气,四处寻望,忽听得东门炮声响起,一路狩猎军队正出城门,人人挎弓背箭,摇旗擂鼓,浩浩荡荡往远山高处奔去。

中军营有个小将军,顶盔贯甲,手持青锋宝剑,骑一匹黄骠马飞奔,气势出众。

“想必那人便是太子?待我戏他一戏。”

孙悟空按落云头,变作一只白兔儿在太子马前乱跑。太子看见满心欢喜,满弓起箭正中白兔儿,白兔儿稍有停顿又仓皇逃去,太子独自纵马追赶。

孙悟空变作的白兔儿自然是故意中箭,眼疾手快间避过箭头,只把箭翎落在身上。此刻见太子中计追来,便一急一缓保持间距引太子到宝林寺山门前,随即现出本相把箭翎插在门槛上,连忙进寺通报:“师父,来啦!太子来啦!”说话间孙悟空又变作二寸小和尚钻进木匣。

太子一路追到宝林寺前,找不见白兔儿,却见一支雕翎箭插在门槛,忍不住大惊:“怪哉!怪哉!我分明射中玉兔,为何玉兔不见,翎箭却在此处?莫不是日久年深,这玉兔成了精魅?”

抬头望见山门上“敕建宝林寺”,太子心道:“我记得往年间父王在金銮殿上曾差官与这些和尚修缮佛堂佛像,不想今日竟来到此处,却不是‘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也罢!我且进去走走。”

太子下马正要进去,身后三千人马簇拥而来,在山门前挺立列阵。院里僧众见如此阵势,都出来磕头拜迎,接引太子进寺。

太子游廊赏景,又到正殿参拜佛像,一眼望见唐僧坐在大殿正中,忍不住大怒:“这和尚无礼!我半朝銮驾(皇上满朝,太子减半)进山,虽无旨意知会,不需远迎,但此时军马临门,你也当起身相接,为何还坐着不动?实在无礼!拿下!”

两旁校尉上前抓住唐僧,欲拿绳索捆绑。孙悟空在木匣里魆魆(xū,偷偷)念咒:“护法诸天、六丁六甲,我今日设计降妖,这太子俗眼不识,要拿绳索绑我师父,你等应及早护持。若真给绑了,各自有罪!”

护法诸天不敢不遵,暗中施法护住唐僧周身,众校尉突然间不能近身,与唐僧之间似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围,竟是连衣衫也摸不着。

太子见了大惊:“你是哪里来的和尚?竟会隐身法儿戏我?”

唐僧起身施礼:“贫僧乃是东土唐僧,上雷音寺拜佛进宝,不会什么隐身法儿。”

“你那东土乃贫乏之地,能有什么宝贝?”

“我身上这袈裟便是三等宝贝,更有一等、二等宝贝没拿出来哩。”

“你这半边遮身半边露臂的衣衫能值多少钱?也敢称作宝贝?”

“佛衣偏袒,内隐真如。我见驾不迎尚自许,你却父仇未报枉为人!(唱词)”

“泼和尚大胆!那半片衣衫凭着你的巧言善辩自夸也罢,我又有什么父怨?”

唐僧合掌近前:“殿下,为人天地间,能有几恩?”

“四恩,感天地盖载之恩,感日月照临之恩,感国王水土之恩,感父母养育之恩。”(通常为:天地、君、亲、师)

“殿下言之有失!人只有天地盖载、日月照临、国王水土三恩,何来父母养育恩?”

“你这和尚是游手好闲、削发逆君之徒!人不得父母养育,身从何来?”

“贫僧也不知身从何来……不过贫僧这红匣内有件宝贝,叫作‘立帝货’,他知晓过去将来一千五百年之事,便是他告诉贫僧天地没有父母养育之恩。”

“拿出来我看看!”

唐僧打开木匣,孙悟空跳出来一蹦一跳乱走,太子看了笑道:“这点儿星星小人儿,能知道什么事?”

孙悟空听闻,伸一伸腰杆,长到三尺四五寸原身,众将士大惊失色:“若是这般长得快,不消几日便要撑破天啦!”

太子问道:“立帝货,这老和尚说你能知过去将来之事,你有龟作卜?有蓍shī作筮shì?还是凭书文断祸福?(龟壳,蓍草都是卜卦工具之一)”

“一概不用!我全凭三寸舌,万事尽皆知。”

“你这厮也是胡说!自古以来,《周易》一书极其玄妙,辅以龟卜、蓍筮,断尽天下凶吉,使人及早趋避。听你之言,全无凭据可依?可不是妄言祸福,蛊惑人心?”

“殿下莫急,且先听我说。你本是乌鸡国太子,五年前你那国城荒旱,民不聊生。你家皇帝与臣子秉心祈祷之时,从钟南山来了一个道人,呼风唤雨解去灾厄,你家皇帝爱才,与他结为兄弟……可有此事?”太子大惊:“有!有!有!你再说来!”

“后三年,那道人突然不见,又有人改位称孤。”

“果真如此!三年前父王与他同游御花园,那道人一阵神风摄走父王手中的金镶白玉珪回钟南山去了。至今父王尤为思慕,只因道人离去,把御花园也封禁……只是这皇帝一直是我父王做得,未有他人。”

孙悟空笑而不语,太子再问仍是哂笑,遂斥道:“你这厮当说不说,为何如此哂笑?”

“自是有许多话未讲,奈何左右人多口杂,不便再说。”

太子袍袖一挥退去左右将士,三千军马全在山门外驻守。殿中只剩太子上坐,唐僧侧立,孙悟空这才正色道:“殿下,化风而去的是你亲生父亲,现坐王位的是那祈雨道人。”

“胡说!近几年我国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如何就不是我父王了?我年孺,还容得你胡说,若我父王知晓,定要将你拿了去碎尸万段!”

孙悟空转头对唐僧说道:“如何?我说他不肯相信,果然如此!如今把宝贝还与他,咱们快快倒换关文往西去吧。”

唐僧把木匣递给孙悟空,孙悟空收去毫毛,木匣凭空不见,只剩白玉珪递给太子。

太子见到白玉珪更怒:“好和尚!好和尚!你便是那个全真道人!五年前你来骗走宝贝,如今又变作和尚来献宝?来人!拿下了!”

唐僧被一声喝令吓得慌了神:“你这弼马温!扯谎闯祸,故意连累我哩!”(唐僧第一次如此称呼)

孙悟空拦下太子:“莫嚷!莫走漏了风声!我不叫立帝货,你还不知道真名哩!”

“报上你真名!好送你去法司定罪!”

“我是这长老的大徒弟,名唤孙悟空行者。我师徒几人上西天取经,路过此处借宿,昨夜三更时分,你父王前来托梦求助,哭诉他被那道人推入御花园八角琉璃井内,方才我半空观望,你那国城果真妖气重重,这才变作玉兔引你来此相告,此话句句属实!你既认得白玉珪,为何不念鞠养之恩,为父报仇?”

太子一时左右不定:“你如此言语,我却有三分相信,只是殿上确实是我父王,我又该如何?”

“殿下不必疑心,你回去问你母亲一声,看她近年来夫妻感情如何,比三年前是好是淡,一问便知!”

“正是!且待我回去问问母亲。”太子拿起白玉珪便走。

孙悟空扯住:“你这班人马回去却不走漏了风声?你单人悄声回去,走后门进宫,见到你母亲也要低语相问……此时我还不知那妖怪本领,若走漏风声,怕你母子性命难保。”

太子谨遵教命,出门吩咐众将士原地扎营等候,独自骑马回城。

*世上既有认贼做子的,定有认妖做父的,所以禅门急急唤人要认真爷娘也。吁,爷娘则爷娘矣,缘何又要认真爷娘也?此处最可细思,勿作一句没头话理会过才是,才是。——李卓吾

*原著中是“钟南山”,上一回中我错录为“终南山”,抱歉,特此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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