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战犯改造见闻(27)被误会的李以劻

子名历史回忆录 2023-11-25 07:51:06

去小汤山洗温泉浴,除了覃道善闹过那次笑话外,还有一位也闹过一次笑话,后来一直被人讥笑很久,他便是广东同学李以劻。

在旧社会,听人讲国民党山东省主席韩复榘闹过的不少笑话中,有那么一条,说这位主席去某学校视察,闻到校室内气味很大,便郑重其事地吩咐那个学校的校长:

“快把窗子打开,放一点卫生进来!”

我过去一直认为,这是别人编的,不可能连“卫生”两字都弄不清楚。

在农场劳动中,有一次,我们乘公共汽车去小汤山温泉洗澡,要比走路远一点但快得多,60来人挤上两辆公共汽车后,因天冷,车窗都是关了的。

车门一关,车子刚启动马达,开出不到半里,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快把窗子打开,放一点空气进来,我快憋死了,车内没有一点空气了!”

这句话,立即引得全车的人都哈哈大笑:“车内没有一点空气,我们还能活得了吗?”

如果不是自己亲耳听见,我编也编不出这样一个和韩复榘闹出的笑话能如此异曲同工的笑话!

后排左起:文强、罗历戎、李以劻

李以劻虽然曾闹过“车内没有一点空气”的笑话,但不久,却被人视为了不起的英雄人物了。

因为,他敢于生吃马蜂崽子,这在许多北方人看来,真是惊人之举,而且是不可想象的怪事。

当他第一次在葡萄地里,发现了一只马蜂窝的时候,别人都吓得躲开,而他有本领很快将一群马蜂(也叫黄蜂)用废报纸点着。

火一烧,居然把许多马蜂的翅膀烧掉落了下来,其余的都吓跑了,他便很沉着地把马蜂窝摘下来,用右手轻轻地摇晃,左手把掉出的马蜂蛹接住。

这时,许多北方同学和附近的农民都围过来,看他表演这种少见的“壮举”,居然敢去摘马蜂窝!

这可能是人们习惯了把别人不敢惹的恶霸,故意去惹一下,叫作“敢捅马蜂窝”之故。

当人们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把马蜂蛹全部都摇出之后,便像小孩子吃花生米一样,将一只一只还在蠕动的小东西拈起来向嘴里送,许多人都大吃一惊。

有的人,还惊得叫了起来:“他怎么啦?”怀疑他可能是精神失常了吧!

这真是少见而多怪的关系吧!广东人吃龙蚤、禾虫一类东西,是习以为常的事,而没有见过的人便大惊小怪。

那天,围着他看的人,不少人便问他:这些小马蜂是什么滋味?他一边吃,一边连连点头:“好吃得很!”

打从那次以后,便有不少人到处寻找马蜂窝送给他,看着他美餐一顿。从此,有些人对他便另眼相看,“另眼”看到什么程度,估计有点像阿Q进了一趟城,再回到未庄时差不多吧!

李以劻是广东电白县人氏,也有点像覃道善一样,是一个命大福大的人。此人是少年得志,20多岁便当上了校级军官,在十九路军中当到了营长。

“福建事变”的时候,十九路军被中央军打垮之后,十九路军的将领大都逃往香港等地,少数投降到国民党做官去了。

而被国民党俘虏的校级军官则挑选了一批送到中央军校高教班去受训,当时等于是赏穿黄马褂差不多的美事。

李以劻由于命大福大,当了俘虏后,反而有机会当了蒋介石的学生,并且能和国民党一期毕业的杜聿明同期同队,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由于他年轻,能从十九路军投向中央,这是时来运转的难得机会,高教班毕业后,他又考上了陆军大学,从此,便青云直上了。

1948年,他已当了中华民国总统府参军处高级参谋,以后,又升任为总统府参军。

淮海战役中,他被蒋特派为战地视察官,这差不多等于过去皇帝派出去的“监军”。主要是去视察战场纪律和徐州“剿总”指挥情况与部队战力、战果及士气,等等。

他虽然参与了举世闻名的淮海战役,踏遍了杜聿明所指挥的几个兵团的防地,由于和杜聿明是高教班的同学,所以,杜对他的工作多方面支持。

但到最后,连杜聿明和黄维等都被活捉去了,他却能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南京,这不能不说他是命大福大了。

1949年1月20日,“蒋下李上”(蒋介石下野,李宗仁上台),他也离开了总统府而随同朱绍良去福州,改任第5军中将副军长兼50师师长。

福州解放时,朱绍良早已“脚底板抹油”——溜走了,他便收拾福州绥靖公署一些直属部队,加上自己率领的残部,在走投无路时,向解放军投诚。

由于当时情况很乱,他投诚也没有什么经验,平生是破题儿第一遭。加上一些人反对他投诚,而投诚后的部队,又有一小部分反水。

经过一段时期的优待后,他便被送到华东解放军官训练团去“受训”了。这个团的名称看起来似乎是训练解放军军官的,但其中是少了一个军字。

这一字之差,性质就大不相同了,它之被称为“解放军官”而不称为“解放军军官”,就是专收容被俘的国民党军官,这是第三野与其他一、二、四野战军对待被俘国民党军官不同的地方。

三野对被俘的国民党军官不但生活待遇好,每月和解放军士兵一样有五元零花钱,而且,按时按季发给和解放军一个样的衣服、鞋袜、被褥及日用品等,只是帽上没有红五星。所以,连名称也只有一字之差。

据说,当时四野最差,许多被俘的高级军政人员都长期受手铐脚镣之苦,四野司令员林彪虽是黄埔四期毕业的,但他从来没有接见过被俘的黄埔同学。

如果说他是“做贼心虚”未免说得太早,他有野心当主席那是以后的发展,在争夺天下时,他之所以从不接见被俘的黄埔同学,据说,是为了表示与过去早已一刀两断,不拉旧关系,也不搞什么统战工作,其实是臭架子摆得太大的缘故。

二野的陈赓大将不但肯接见被俘的黄埔军校毕业的军官,还邀请他同期同学的在押战俘到监狱外边去吃饭,也没有人扣他什么“敌我不分”的大帽子。连周总理也和特赦的黄埔毕业学生讲师生关系嘛!

李以劻在解放军官训练团(以后从苏州迁到济南,改为解放军官管训处,也比叫“监狱”好听得多)一直是受到优待的。

我曾问过他,为什么你这个投诚人员没有按政策作为投诚人员处理而和战俘在一起改造呢?

他在回答我这一问题时,总是有点感到愤慨,主要是说福州绥靖公署一个警卫团长,不赞成他去投诚,等到他投诚以后,那个团长又说他投诚是假,乘机想反抗是真。

再加上当时有几家报刊刊出他投诚的消息,可又有的报刊说他是被俘的。特别使他不愉快的,是有一份画报上,刊出被俘的国民党将领中也刊了他的照片。

等到野战军改组为军区,许多档案不易查出来,所以,他一直拖到特赦之后好久,才被查明是投诚的,才把他的特赦令收回,给他换了一张投诚将领的证明书。

由于长期使他不愉快,所以,他神经上受到不少刺激。在战犯管理所中,真正犯过神经分裂症的只有他一个人。

别的战犯也有的胡言乱语过,那是装疯卖傻,因为,说话不当心犯了错误,怕人批斗,更怕被人检举,无限上纲上线,扣大帽子,不如先发制人,故意装成精神失常。

因为神经不正常的人,说的错话或干过什么坏事,是可以不受法律处分或减轻处分的。遇到这种情况,往往是管理所的负责人在听完汇报,只几句话就能使这种假装神经病而企图逃避责任的人,一下子就神经正常了。

几句什么话呢?这倒有记一记的必要。

每当有人发过牢骚,骂过人,而涉及对共产党不满或怀念过去的时候,一经别人指出,这是原则性问题,就会有人出现精神失常。

这也可能是按照中医的说法叫“痰迷心窍”导致精神失常或是叫“急火攻心”。总之,是一种因受刺激或恐惧而发生的现象,用战犯们扣帽子的说法,则叫作“有严重思想问题,企图装病过关”。

遇到了这种情况,而出现有战犯精神失常时,管理所的负责人总是这样说:

“某某有思想问题说出的那些话,即使是真的,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没有一点那种思想,那才是怪事!”

想装病的人一听,心里马上得到一种安慰,首先,是不肯定是真的,因为有些人爱加油添醋,把一句不太关紧要的话,说得很严重,这往往给说错了话的人增添了包袱。

尤其是认为有这种坏思想并不怪,是旧社会来的嘛,过去反共反了那么多年,所以说,没有才怪,那就是等于说,没有说出的人思想上不会一点都没有,只是自己不说而专门抓别人的辫子。

所以听了之后,有些人便不想再假装精神失常而慢慢好了,作一次或几次思想检查就可以过关。

李以劻犯神经分裂症,与一般人说错话不同,他是憋了一肚子气。因有些人讽刺他,说他是冒充投诚人员想当官,而不想接受思想改造等许多难听的话。

他越想越气,后来发展到有点语无伦次,有时甚至白天见鬼,一会说,床铺下面有什么人在叫他,一会又是门背后有人向他招手。

管理所的领导和他谈过几次话,也不能和那些假装神经病的人一样,很快恢复正常。经过一番了解和研究之后,管理所决定送他去北京市的复兴医院住院治疗。

这是一所中型医院,设备相当好,原来叫公安医院,因为卫生部决定把所有部、委的医院都对外开放,附近居民都可以去就医,这样才以地为名改为复兴医院,因院部在复兴门外。

这所医院三楼有一部分是专门为犯人住院治病的房间,它与一般病房是分开的。有一个小门单独出入,门上挂了一块“传染病隔离病房”的黑底白字门帘,所以,别的病人不会走进去。

即使好奇走进去,门帘一掀,正对面就有一位便衣警卫马上制止进入。我那次因割痔疮,和李以劻、25军军长陈士章一同去住过那些病房,我一看到那块门帘布,立刻感到,我们这些有思想病的人,比那些皮肤病人、霍乱病人更能使人害怕。

这种隔离是完全必要的,但说我们这种病是属于传染病一类的,我就感到有点刺激了。

我们自己时时刻刻都在想医治自己思想上的毛病,直率点说,就是反共反人民的思想,希望早日清除,哪还会想去传染给别人呢!

我住过一星期医院后,曾把我这一思想向管理人员说出过,以后不知道是否把“传染病”三个字省掉,因我此后再没有去住过这家医院了。

李以劻经过一个多月的住院治疗,神经分裂症居然好了,管理所为了巩固他治疗的效果,出了一手令人钦佩的高招,让他当学习组组长,使他的脑子集中到学习方面去,同时,也说明这是对他的一种信任的表示。

这一招真灵,李以劻除了在战犯所当学习组长外,特赦后,在京特赦战犯去红星公社劳动锻炼一年,他还是当学习组长。

过了几年后,他才告诉我,他犯病有两个原因,一方面是受刺激,明明是投诚的,政府不承认,犯人更是冷言冷语刺激他,思想上想不通而抵触;

另一方面,是思家成病,他和他夫人邱文升感情很好,他到福州去不久,便把夫人和小孩送去香港,如果作为投诚人员,早就可以和家人团聚,至少可以通信。

当成战犯后,就与家人音信隔绝,所以愈想愈苦闷,两个原因一加起来,病就来了。

不过,现在李以劻将军不但平反作为投诚将领,而且已当上全国政协委员。

更使他感到高兴的是家人团聚,他的夫人一直在守着他,而且,两个孩子都很不错,目前他和夫人正在欢度幸福的晚年,再也不会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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