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评中国戏路最窄的演员,那肯定非古月莫属,他从演几十年只饰演过一个角色——伟人
原因无它,只因为他和伟人长得太实在像了:一米八的个头,大脸宽额,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再加上一对宽宽的双眼皮,不用化妆都能以假乱真。以至于有人把他当成伟人失散在外的儿子。
古月原名胡诗学,是个孤儿,打小记事起都对父母没有印象。只是偶尔听姐姐谈起他们家祖籍汉口,武汉会战期间随父母一路逃难到广西。父亲被日军飞机炸断一条腿,因无钱医治,得败血症而死,在兵荒马乱的环境中姐弟俩又与母亲走散,从此沦为孤儿。
当时古月只有三岁,跟着九岁的姐姐流浪在桂林街头,靠乞讨度日。正巧李宗仁的夫人郭德洁在桂林开办了一家“第一育幼院”,是一所教会性质的孤儿院,姐弟俩被收留进来,勉强有了安定生活。
一晃近十年过去,人民解放军解放大西南,桂林城一片混乱,孤儿院找来一条破船,将无人领养的孤儿一起“打包”,寄养在南宁的一座破庙里。
古月就是这些孤儿中的一员,他不会想到,这将会是他命运的转折点。
破庙附近驻扎着一支解放军部队,是陈赓大将麾下第4兵团的文工团。这些“解放军”不同于荷枪实弹的大兵,他们手里拿的“武器”是提琴、二胡,甚至还有唢呐,引得孩子们艳羡不已,纷纷围上来走热闹,久而久之,孩子们便与文工团混熟了。
不过古月打的主意跟其他孩子不同,他主要不是为了玩,而是想参加文工团。
他开始大献殷勤,帮忙搬板凳烧水,搭台子递道具,等他道明意图后,文工团的人却摇了摇头,干脆了当地拒绝:我们还要朝云南进军,你走不动路,还得找人背你,再说,打起仗来谁有空给你擦鼻涕。为了安抚他的情绪,最后还给古月开了一张空头支票——等胜利后再回来接你。
打小就流落街头,遍尝人间疾苦的古月可不会被这张空头支票所迷惑,他心知这只是安抚他的话,等部队一开拔,什么话都做不得准了。
为了能够找个安身立命之所,古月充分发挥了牛皮糖精神——他远远地吊在部队后面,部队宿营时他也在旁边跟着休息;部队开伙时,他则在旁边“叭叭”地吮着手指,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饭菜,一副你不给我吃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后来的全国作协副主席、时任第13军文化科长的冯牧终于忍不住了,他给古月盛了满满一缸子饭菜,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摸着他的小脑袋,假意训斥道:“部队要行军打仗,你总跟着怎么行?”
古月见事情有门,酝酿了一下情绪,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表演。
只见他吃着吃着突然哭了起来,抽泣着说道:“从小到大只有你们对我最好,你们走了我该怎么办啊”,边说边嚼着饭菜,眼泪鼻涕哗哗流进饭菜里他也恍然未觉。
冯牧是书香门第出身,容易触景生情,听了古月的哭诉大为感动,他将古月抱到马背上,转身对部下喊道:“把他收下。”
这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古月人生中最得意最成功的表演,在没人协助,完全靠自我发挥的情况下成功改变了一生的命运。
古月能够出演伟人,源于一次“冒充”毛主席的乌龙。
六七十年代之交,当时古月已经混成了昆明军区文化部干事,有一次在外地出差,来来回回耽搁了好几个月,整天在外奔波军容也顾不上整理,头发不知不觉也从短寸头变成大背头了。
在回城的火车上,他买的硬座,坐下后顺手把军帽一摘,习惯性地捋了捋头发,当时他刚刚三十出头,身材瘦长。
这时,对面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紧紧盯着他,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古月整理了一下衣着,发现并无不得体之处,于是便问对方:“你为什么老是看着我?”
对方回答:“解放军同志,我发现你特别像一个人。”
古月头一次听人这么说,很好奇说道:“像谁?”
对方不做声,从包里翻出一幅画,打开一看,正是《毛主席去安源》。
听了他俩的对话,旁边的乘客纷纷凑了过来,看看那幅画,再打量打量古月,一对比,纷纷点头说:“像,真是太像了。”
这是古月第一次听别人说他长得像伟人,他拿着画端详许久,又忍不住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竟能如此相像,除了下巴上少颗痣。
此后,出于好玩心理,古月刻意将发型留成中分的大背头,举手投足模仿伟人姿态,甚至还专门买了包烟,模仿伟人抽烟的姿势,问办公室同事我像谁?
久而久之,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在昆明军区传开了。这还了得!胡诗学竟敢冒充领袖!要是他到外面行骗,想要什么不能得手?这是情节极为严重、性质极为恶劣的错误。
古月吓坏了,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他只好自认倒霉,等着上面来问责,但过了好久也没有动静,古月急了,跑去主动争取从宽,结果上级回了一句:改正了就算了。
古月一颗心放进肚里,但以后再不敢模仿伟人,招摇过市了。但他貌类伟人这件事也从此被上级领导记在心里。
改开以后,随着第一代领导集体的相继离世,一批纪念老一辈革命家的文艺作品也如同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这个时候,就急需一大批特型演员,特别是伟人的特型演员。
其实在此之前,伟人也是有特型演员的。早在五十年代的歌剧《长征》中,伟人的形象便出现在舞台上,当时老人家还健在,不让过多表现自己,所以演员在台上也只是亮亮相,没敢怎么表演。但扮演伟人的于是之每次出场,观众出于对领袖的热爱,总是报以长时间的掌声。
1978年,北影制片厂出了部电影《大河奔流》,里面有伟人的镜头,也是于是之演的,但影片中他老人家总是远远地站在黄河边上,或是背过脸去,留给观众一个伟大的背影,人们不满足,纷纷要求“让毛主席转过脸来”。但导演也难,实在是没法转过这脸来,因为于是之只能算外形像伟人,一转身露出脸来就露馅了。
如今一大批革命题材的文艺作品亟待开拍,可特型演员的缺口仍然很大,急得中央领导发话:“这么大个中国还挑不出一个伟人?我看是工作没有做细,没有做到家!”
于是文化部和总政治部组成了一个挑选特型演员工作小组,开始在全国范围内紧锣密鼓挑选起来。
一时之间,全国各种文艺团体层层推荐,报上来几十个伟人特型演员的名单,但是经由专家初筛过后,却全部不合格,要么是身形像外表不像,要么是外表像神态又不像。让专家不禁感慨:“十亿神州尽舜尧,外形像伟人的大有人才,会演戏的也多了去了,可既长得像伟人又会演戏的上哪儿找去?”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工作小组来到云南时,有人反映:昆明军区有一个冒充过伟人的,非常像。
于是工作小组便找到昆明军区司令员杨得志将军配合,借着开会的机会,近距离观察古月。此时的古月已经过了《毛主席到安源》的年龄,但却非常像长征时期的伟人,特别是那张有斯诺拍摄,广为流传的伟人戴八角帽的照片,简直与古月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工作小组立即将古月的定妆照片上报,会同其余十几个伟人特型演员的照片一道,分别送给中央领导们斟酌定夺。
古月的照片被送到叶帅的案头。叶帅拿着放大镜望着古月照片端详许久,最后提笔在古月照片背后画个一个圈。
成为叶帅钦定的伟人特型演员后,古月搬进了八一电影制片厂的招待所。刚开始,他的工作只有一个——熟悉伟人。
他不停地看资料,看纪录片,收集伟人各个时期的照片。
房间里没镜子,每天晚上,古月就把七、八百幅伟人的照片摊开,对着窗户上的玻璃模仿。
为了加深对伟人生平的了解,熟悉伟人当年的生活环境,古月还主动要求去湖南韶山,学方言,找感觉。
古月还本着不耻下问的精神,去拜访伟人之前的特型演员于是之。
于是之演伟人时,伟人还健在,当时文化部门创造了一些条件让他去接触、观察伟人,还给他配了一台放映机,可以定格,可以循环放,以便让他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模仿。
于是之见了古月,十分羡慕他的外部条件,“你将来可以从年轻-一直演到年老。”但他同时也告诉古月:“要从内心体验开始,走内不走外,怎样生活化,怎样自然,外部就怎样动,尽量避开表演痕迹。”
之所以这么大动干戈,还是因为伟人的特殊性。当代中国人对伟人太熟悉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记忆和认识。老一辈和伟人共事过,心目中有一个伟人的形象;中年人听过伟人作报告或受他接见过,心中也有一个伟人的形象,一般的年轻人认识伟人,是通过纪录片、照片、文章、回忆录等方面得出的综合印象,他们心目中也有一个伟人的形象。
总之,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
因此,扮演伟人不同于扮演一般角色,你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因为所处时代久远,观众不熟悉,你尽管放心地去演绎,反正大家也没见过,怎样出彩怎样演,观众无法挑剔,总能给个好。
而伟人就不同了,观众进电影院每个人心里都揣着一把尺子,你创造的形象就要受亿万人的检验,而观众是那许许多多零零碎碎的印象,来套你创造的人物形象的,像与不像,他凭的是一个综合判断,这就对演员的表演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面部五官不像不行,语音语气语调不像不行,走路步态、讲话手势、抽烟喝茶等等,这些不像也不行。这就需要演员反复模拟,解剖他每一个动作的特点,找出他的个性特征来。
古月除了认真琢磨伟人不同时期的习惯动作,观看大量纪录片外,还听取了一些专家的介绍和建议,走访了各个时期在伟人身边工作过的秘书、卫士、医务人员等。
李银桥从1948年起给伟人当卫士,是最接近伟人的人之一,掌握很多鲜为人知的秘闻。古月拜访李银桥时,李银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古月呈现了一个活生生的伟人形象。
李银桥的爱人韩桂馨也在伟人身边工作过,他们的婚姻还是老人家一手撮合的,韩桂馨见了古月便触景生情,极为激动,经常讲着伟人的事,讲着讲着就抹眼泪。
伟人的前儿媳刘松林让古月看了毛泽东给他的信和照片。她告诉古月,毛岸英在朝鲜战场牺牲后,伟人强忍老年丧子的痛苦,反过来安慰她。在毛岸英牺牲十年之后,伟人见刘松林仍孤身一人,又写信劝她改嫁;当伟人得知刘松林和一位空军干部相识相爱,他十分高兴,请他们一起来合影,还题诗相赠。
当年和伟人跳过舞的文工团团员告诉古月,伟人跳舞是一种休息,他不是跳,而是踩着节拍走路,每当听到湖南家乡的调子,特别是《浏阳河》这些曲子时,伟人就会很开心,不仅嘴里哼着,手还跟着节奏打拍子。
古月参加《中国革命之歌》的演出时,该剧编导和伟人的女儿李敏是好朋友,李敏通过这位编导转达了想见古月的意思。古月早就想认识李敏,正愁没有机会,得知李敏主动相邀,十分高兴。
李敏告诉古月,她家中设有伟人的灵堂,每年12月26日伟人生日都有很多老同志来凭吊,她邀请古月到时也来参加。
当天在李敏家里,古月见到了各个时期在伟人身边工作过的警卫员、秘书、厨师、医生、护士等人,还有为伟人拍摄过大量照片的摄影师夫妇。
大家各自带了一点飨食,祭拜过后便坐在一起边吃边聊。他们形象生动地描述,对古月启发很大,使他捕捉了一些伟人独特的动作特征:伟人喜欢吸烟,在聚精会神的时候,左手夹着烟,很长时间不吸一口,当烟灰变得很长很长时,他会下意识地用手轻轻一弹,把烟灰弹掉;伟人散步时,左手常会自然地垂直着;看文件时,总喜欢把手伸进茶杯,捏一撮茶叶放到口中,津津有味地嚼着。
古月通过大量的阅读、走访,得出了一个结论:伟人是一位领袖,但更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人,只有着力表现出作为普通人的伟人,才能够让大多数观众接受。
他数次去韶山,学习湖南方言,掌握发音特点,同时尽可能多地录上伟人的讲话,反复听,反复讲。
他阅读伟人著作,朗诵伟人诗词,体会伟大领袖气势磅礴的胸襟和浪漫主义的情怀。
他还模拟伟人书法,力求做到不仅要形似,还要神似。
拍影片《彭大将军》时,有一个伟人为彭德怀题诗的镜头。其实“唯我彭大将军”这首诗并没有手迹留下来,古月根据现存的伟人手迹,分析边旁部首和构架。等到拍摄时,不要替身,拿起笔一挥而就,写出来的诗连一些书法大家都认为神似伟人手迹。
不同时期的伟人,体型有很大的不同。
古月有时一年要演几个不同年代的伟人,体型便成了问题。在拍摄《四渡赤水》时,古月160多斤,导演要他起码减掉20斤,否则战士面黄肌瘦,领袖白白胖胖对比太强烈,不符合长征时的实际情况。
古月便开始咬着牙减食,每天的饭量从一斤半减到半斤、二两,一个月减少体重23斤。
紧接着拍湖北武汉电视台的《父亲》,演五十年代初的伟人,导演又要求他把体重涨到170斤,古月又暴饮暴食,蒙头大睡。
在《大决战》摄制组,导演在外景地专门为几位饰演领导人的特型演员开了个减肥桌,让大家互相监督,互相比赛,看谁吃得少。怕节食减肥来不及,古月还约演陈毅的刘锡田一起去洗桑拿浴。
事后古月曾自嘲地说,如果人的身体像气球一样,我扮演伟人就方便了。
正是因为古月长期的认真专注,数十年如一日的厚积薄发,才能够在《开国大典》中一鸣惊人,一举斩获“百花奖”最佳男主角奖项。
国庆三十周年的宴会,古月也得到了邀请,这对于文艺界人士来说,可以说是最高的褒奖。进了会场,古月比主持宴会的领导人还风光,按照演艺界的话来说,就是他一个人抢走了所有的戏份。
先是人民大会堂的服务员首先借上菜、招待客人的机会,三五成群地来到古月面前,请他在邮票首日封、纪念册上题词、签名。
紧接着,邻桌的海外侨胞也不安分起来。他们先是不惊扰古月,以古月作前景,一个个地悄悄站在站在古月后面照相。后来有大胆的尝试着上前,请“伟人”走进他们中间合照
渐渐地连受邀前来的外宾也坐不住了,他们口里嚷着“毛,毛”,一边跑过来拉住古月,闪光灯此起彼伏。
不仅是侨胞和外宾,甚至连中央领导也加入到签字合影的行列。
首先是迟浩田总长就地取材,拿着宴会请柬过来说:“古月,帮我签个字吧”,古月连忙签字,然后捧着自己的请柬也请总长帮自己签个名。
而总政治部主任杨白冰上将则更是激动,他一路走到古月面前,立正然后“啪”地一下敬了个军礼,在古月疑惑目光的注视下,才操着一口川普说道:“我要给毛主席敬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