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泰国政坛迎来两场巨变。
2024年8月16日，年仅38岁的为泰党党首佩通坦，成功当选泰国总理，成为泰国历史上第二位女总理，也是史上最年轻的泰国总理。
就在两天前，泰国前总理赛塔因违反宪法被罢免，距离他上任还不到一年时间。
● 赛塔与佩通坦
回首去年，被提名为泰国总理候选人时，她身怀六甲，支持率远超当时的总理巴育。
年纪轻轻的她，为何能拥有这么多民众拥护呢？
只因为她的姓氏在泰国如雷贯耳——钦那瓦。
● 佩通坦挺着孕肚参加大选活动。去年5月，她诞下二胎
佩通坦的父亲他信、姑姑英拉，都曾担任泰国总理，在政坛根深叶茂、树大根深。
除了政界资源丰富之外，钦那瓦家族还是泰国数一数二的巨富，足以支持家族成员在各行各业风生水起。
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是佩通坦政治生涯中强大的助力。
● 佩通坦和父亲他信
然而，只有民众支持率却远远不够。
显赫的家族背景，对于佩通坦而言是一把双刃剑。前总理之女的身份，既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原罪”。
“总理的职位不是任何人或者任何家族的玩具。”
曾几何时，泰国某位参议员强烈反对佩通坦成为泰国总理，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这也是泰国政坛很多人的心声。
他们反对的并不只是佩通坦，而是她身后的整个家族。
● 佩通坦和父亲他信（左二）、姑姑英拉（左三）、姐姐萍通塔（右一）
那是一个能够影响泰国政治走向的可怕存在。
佩通坦出生于钦那瓦家族，在泰国属于人才辈出的名门望族，甚至一度可以用“权势滔天”这个词汇来形容。
这个家族的创始人邱春盛是一位来自广东梅州的华人，在晚清的时候坐船来到泰国。像所有下南洋的华人一样，他凭借经商为自己的子孙积累了许多财富。
● 他信家族广东梅州祖屋
为了更好地在泰国落地生根，他把姓氏也改为了本土化的“钦那瓦”。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在任何国家，想要从政之路更加顺畅，都离不开金钱的鼎力支持，哪怕是在自诩民主自由的欧美亦是如此，更不要说是君主制的泰国了。
到了佩通坦父辈那一代人，钦那瓦已经成为泰国最有权势的姓氏之一。
她的父亲他信、姑姑英拉，包括姑父颂猜·翁沙瓦，都曾经担任泰国总理，在民间拥有极高的威望。
● 左起为颂猜·翁沙瓦、他信、英拉
年轻的政客如果想迅速赢得底层支持，只需要投入钦那瓦家族麾下，就能够得到来自农村的选票。
农民们认准了“钦那瓦”这个姓氏。
农民，将会是佩通坦绕不开的政治话题。
这个脚底沾满泥巴，被达官贵人们轻视的群体，是他信最坚定的支持者。
在上台之前，他信就宣扬“农民是泰国的心脏”，要尽全力保障农民利益。
有人指责说，这是一种民粹主义。为了选票，无下限地去讨好农民，将大量的社会资源向农村倾斜。
如果他信的政治理念全部贯彻实施，那么对于城市居民来说是不可忍受的。
某种程度上，社会不同群体对资源的争夺是一种“零和博弈”：你得到的多一些，那我得到的就会少一些；农民得到的多一些，那么市民得到的就会少一些。
矛盾的导火线已经埋下，只等一个爆发点。
● 他信
2001年，他信当选泰国总理。
一系列惠农政策的组合拳下来，他信的威望达到了顶峰，农民视他为英雄。在此之前，没有哪个泰国政治家愿意为了农民如此拼命。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信出身于富豪家庭，他原本属于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群人。他这么做，相当于背叛了自己的阶级。
在泰国，得罪了中产阶级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再不满也顶多是喊喊口号、上街游行，但是有一个人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那就是泰王。
● 泰王及皇室成员合照
泰国的君主制依然拥有强大力量。“枪杆子里出政权”，泰国国王是军队的统帅，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策动一场军事政变。
他信赢得了泰国广大农民的支持，这对于王权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泰王的权力根基，并不在于农民，而在于城市精英阶层和军队。
王室很清楚自己的“基本盘”是什么。
这样的历史场景，在千年之前就曾在中国发生过。
宋神宗想要变法，理由是“更张法制，于士大夫诚多不悦，然于百姓何所不变？”宰相文彦博强烈反对：“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
在泰王的默许下，军方发动政变。2006年，他信被迫流亡海外。
钦那瓦家族的政治辉煌却依然在延续。2011年8月，英拉当选泰国总理，她贯彻了哥哥亲农惠农的政治路线，再次赢得了农民们的铁杆支持。
然而，泰国的反对派们却已经忍无可忍了。
在反对派的眼里，英拉不过是他信的一个“马甲”。
这位美女总理也根本不回避这一点，直接对外宣称：他信思考，为泰党执行。
● 英拉
她毫不妥协，沿着哥哥的道路走下去。英拉政府毫无节制地偏袒农民，严重激化了社会矛盾。最终，泰国的大米问题，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时，英拉向农民郑重许诺，将会继续给予大米高额补贴。政府动用大量财政预算，直接以高出市场价格50%的高价来收购大米。
在她执政期间，泰国政府囤积了许多大米，米价居高不下。
与此同时，农民们找到了“生财之道”，都不去种植其他作物，疯狂种植大米，以此谋求获得高价补贴。
这明显是不符合经济学规律的。补贴农民的钱不是凭空而来，要从国库中拿出真金白银，是要挤占其他公共事业的预算的。
短期内这么玩可以，长期这样必然会拖垮国家的经济。
更大的问题在于，这种严重的不公平，会使城市中产阶级对政府失去信心。
● 支持者手持他信和英拉的照片
政治是平衡的艺术。无论政治家有着多么高尚的目的，多么磊落的品格，如果在治国的时候平衡不好各个群体利益，过于“偏心”，就必然引发动荡。
2014年，军方再次发动政变，英拉黯然下台。
钦那瓦家族在政坛上的起起落落，造成了泰国国内的分裂与对峙。以农民为主的“红衫军”和以城市中产阶级为主的“黄衫军”，不停地进行街头对抗，把泰国的环境搞得乌烟瘴气。
● 支持他信的红衫军
这个以旅游业为支柱产业的国家，一度因为政局混乱而收入锐减。
在相继失去了他信和英拉之后，泰国农民非常不满。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军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们用选票投出来的领导者赶下台？
2006年，曾有十几万农民涌进曼谷，声援陷入困境的他信。
这种愤懑不平的情绪，在选票中体现得最明显。只要是钦那瓦家族的成员，或者钦那瓦家族的“门生故旧”，就都能够迅速得到农民的信任和拥护。
● 佩通坦与地方选民合影
佩通坦作为他信的女儿，更是继承了父亲遗留下来的完整政治财产。
超高的支持率，足以说明泰国农民依然在怀念他信。或者更直白一点，他们在怀念他信时代的好日子。
1986年出生的佩通坦，毕业于泰国名校朱拉隆功大学政治学专业，随后前往英国留学，获得酒店管理学硕士学位后，开始接手家族的酒店及房地产业务。
这个在商场摸爬滚打的女强人，在政界更像是一个“职场新人”。
● 拎着爱马仕的佩通坦
虽然如愿当选总理，但她面临的政治局势，比父亲和姑姑执政的时候更加复杂。
刚去世没几年的老泰王拉玛九世，是一位优秀的君主。虽然他打压钦那瓦家族，但是至少大家都知道他奉行的不过是制衡驾驭的统治术，这一切都符合政治的逻辑。
● 已故泰王拉玛九世
在钦那瓦家族蒸蒸日上、威胁到王室权威的时候，老泰王也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在政变之后默许他信流亡海外。
拉玛九世很聪明。他知道如果真的从肉体上消灭了他信，很可能会引发钦那瓦家族的激烈反弹。
这种刚柔并济的统治术，是如今的泰王所不具备的。
现在的泰国国王哇集拉隆功早已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不靠谱”，谁也不知道这位国王脑子里在想什么。
和这样一位君主共处，下场可能会更加糟糕。
另一方面，佩通坦所提出的口号，和他信当年的思路几乎一模一样，有网友戏称这是“这是他信的大号被封杀了，所以换了个小号”。
● 佩通坦竞选发言
她提出“敢想，能做，一心为民”的口号，宣称要将最低工资提高70%，并且努力提高大米、橡胶等农作物价格，让农民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种“惠农”政策，在城市精英的眼里就是“贿农”。
《政治秩序的起源》一书中提到：“既得利益者会起而捍卫现存制度，反对任何基本变化。”
泰国的民主制度处于一种畸形状态，既有民主选举，又有封建王权，军方的力量也同样不可忽视。君主作为至高无上的存在，可以随时指使军队掀翻牌桌。
如果佩通坦像她的父亲一样不懂得平衡的艺术，那么很可能会重蹈覆辙。
这位38岁的年轻女政治家，面临着多方势力的虎视眈眈，将会如何自处？她又能否带领泰国走出经济危机，重振泰国实力？
让我们拭目以待。作者/顾景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