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小穗儿
八五年我才6岁。
哥哥11岁。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文化不高,老实,倔强,自尊心强。
他四十岁才结婚,也是运气好,找了我妈,还比他小十岁。
父亲能遇上我妈一方面是他运气好,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我姑。
姑姑别看年龄不大,但是特别顾家,按现在的说法就是扶弟魔,不,她应该是扶哥魔。
我父亲比姑姑大两岁,但是不了解情况的人都以为姑姑才是大姐呢!
姑姑爱操心,眼看她自己都结婚十多年,孩子们都读小学了,但是她那娘家唯一的哥哥却还是个光棍汉呢!
担心娘家的香火到哥哥这里断了。
把我姑急得到处托人帮人给自己找嫂子。
皇上不急太监急。
我爹晚婚,没想到最着急的是他嫁在邻村的妹子。
最后还是姑姑掂着几盒点心,找到了他们村一个远嫁的侄媳妇,这个侄媳妇娘家和我妈的舅舅家是一个村的,彼时我妈正好寄居在自己的舅舅家。

通过姑姑家的这个侄媳妇,我妈才最终同意嫁了过来。
结婚的时候,我姑姑跟个小婆婆一样,又是给我妈准备嫁妆,又是帮我爹量身体做新衣服。
好在是也遂了她的心愿,娘家哥哥总算是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以后擎等着生儿育女把日子过好了。
不过我妈也没有辜负姑姑的一番期望。
我妈长得漂亮,有点文化,能写会算,而且还超级会打算。
姑姑曾经不止一次地夸赞我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觉得自己已经够能干了,没想到找个嫂子竟然比我还好强,会过日子。”
小时候家里穷,除了种地再无其他收入。
所以我妈就逼着我爹,两个人跟老黄牛一样,不分昼夜地种庄稼,就指望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发财养家呢!
把我妈累的皮包骨头,脸色蜡黄,整个人的体重连八十斤都不到,她早上五点多起床,晚上十点多休息,从来没有午休过。
记忆中的妈妈无时无刻不在忙碌着干活。
即便是这样,我们家依然穷得叮当响,地里打的粮食年年不够吃,老指望着姑姑和姑父悄悄接济我们。
后来我妈不知道听谁说的,说外面人都开始做生意了,想卖什么卖什么,可赚钱了。
于是我妈的脑子就开始活泛起来。
她成了我们村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把我家新盖的房子在后面掏了一个大洞,然后让我爹给砌成一个大窗户,安上木门,在门外面写了几个红色大字:代销点。

我妈要在村里开小卖铺做生意了。
那时候我们村2000多口人却只有一个小生意摊,还是小学校的炊事员爷爷办的,他的摊子很小很小,总共也就不到十种小商品。
而我们村里的人买东西都要跑很远。
要么去二十里开外的镇上。
要么去七八里地的那个小集市上买。
还不是天天可以买的,要根据开集的日期,有时候是单日子,有时候是双日子。
我妈左右盘算了好几天,觉得开个小商店就是好,既能赚点零花钱,又能方便了大家,最主要的是,还不会亏了我和哥哥两个娃娃的肚子。
她和我爹说干就干。
从外面开了个窗户,又让我爹用木头条子,纸箱壳子做了个简易的货架。
从我姑姑那里借了些启动资金,两个人就掂着两条腿跑去镇上进货了。
别看我妈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妇,但是咱还真是别小看了人家的眼光。
自打我们家开了那个小小的代销点以后,生活还真的是蒸蒸日上了。
你想啊!远近三四个村子都没有小卖部。
而且我们家正好住在路边,附近还有所学校。
说不上发了多大的横财。
但是相比起之前我爹妈他俩只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那简直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首先就是村里人买一些油盐酱醋等生活用品方便了。

好多家庭条件不好,不凑手的也可以到我们家拿,没钱不要急,先欠着,等以后有钱了再给呗。
就一面货架,总共四格的空间。
我记得最上面一格放的是烟酒,不超过四个品种,每样放一瓶。
烟也是时下最流行的卷烟。
第二格就是小孩子们的玩具和学习用品,都是几毛钱,几分的东西。
最贵的好像才五毛钱一个。
其次三格和四格放的就是农村人家里常用的东西,酱油,醋,盐,白糖……等一些日常生活用品。
刚开始,大家也都是图个新鲜。
再加上我妈办事活络,会做生意,会说话,不管是谁都我们家买东西,没吃饭的喊着一起吃饭。
每次算账到最后的零头也都给抹去不算了。
好多买大件的,比方买两瓶酒,我妈会额外再送给人家一盒火柴。
所以说小卖铺虽然赚得不多,但是天天人来人往,看着热闹的很。
家里有了人气,我爹妈也越干越有劲儿。
他们不但经营小卖部,还又租了好几家人的田地,两个人脚不沾地的忙碌。
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我妈。
村里人都说她就是一个根本不知道累的铁疙瘩。
早上五六点去田里干活。

然后到七八点再回家做早饭,吃过饭后洗碗,喂牲口,收拾家务,然后再下地干活。
中午好不容易可以午休了,她还得背着筐子去镇上给小卖部进货。
就是在父母这样的辛勤劳作下,我们家的日子慢慢好了起来。
不但庄稼种得好,小卖部的名气也越来越大,远近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爹妈,夸他们是能人,聪明,懂发家。
甚至还有其他村子里的干部带着他们的村民到我家来参观。
完全把我父母当成了发家致富的典范人物。
自然,风光的背后也是伴随着诸多麻烦的。
就在我们家那么偏远的农村,离镇上都有二十多里路了。
即便是这样,那些收税的依然找到了我们家。
负责我们那片的是两个中年男人。
穿着浅灰色的制服,骑着呈亮的自行车。
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我爹妈都在地里,夏天的上午,正好那天我们要掐烟叶。
不知道大家都知道不知道。
就是种的那种绿色大叶子,掐回家后烤干就变成黄色的了,俗称叫黄烟。
黄烟当时就是我们当地唯一的经济作物。

特别麻烦,要栽,要浇水,然后成熟之后,差不多隔上几天就得掐一层,再烤干,挑选成好几个档次拿去烟站卖了才能换钱。
最最繁琐的就是掐烟叶的日子。
可油腻了,烟地里又热又闷,而且那个叶子油腻腻的,弄得人满身都是味。
所以我们家是掐一次烟叶得换一次衣服,洗一个大澡。
一般到烟地里就想赶紧干完回家,不想来来回回地换衣服了。
那天我爹妈和哥哥都在地里掐烟叶,我在邻居家玩,家里的门窗都被父母紧紧锁着。
即便是这样,那两个收税的也不走。
硬是让邻居家去地里把我父母喊了回来,打开门,看了我们的小卖部,非要收税。
具体数字我不知道,但是后来听大人们说,反正要的不少,而且这个税还是可以搞价格的。
本来就是小本生意,是一家人一边种地,一边兼职经营的。
我父母肯定不想出那么多。
就和那两个收税的讲理,搞价钱。
但是他们的小胳膊根本拧不过人家的大腿。
印象中,那两个人可凶了,每次来我们家都是颐指气使的模样。
好像我们家开个小卖部就多少的低人一等一样。
虽然我爹妈极不情愿,但是最终还是按他们的要求把税交了。
但是有了第一次以后,他们就来得更勤了。
有时候一个月来一次。
有时候还来好几次。
每次来都有理由。
那时候我也小,根本不懂他们到底是来干啥的。
为什么每次来我妈都要哭一场,我爹都得低垂着脑袋,坐在大门外唉声叹气呢!
那
我更搞不懂,为什么他们就两个人,可是我爹妈却那么害怕他们,每次都会乖乖把自己家的钱给他们呢?
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
原来在之前的几年里有过好多次运动,农村人胆小,都害怕了。
所以我那胆小的爹妈只能是心里抱怨,根本就不敢明着抵抗。

记得有一次。
又是我们在田里干活的时候,这两个人又来了,把我父母从地里叫了回来,说要收税。
父亲气得双目赤红,和他们据理力争,怒声说:“根本就挣不到那么多钱,怎么会要那么多税钱呢?”
但是人家却比我爹更凶,厉声道:“你还敢抵抗不成?”
我那才11岁的哥哥赤裸着上身,紧紧咬着牙,冲他们吼道:“你们这样欺负我爹妈,等我长大了,你们可小心点吧!”
愤怒归愤怒。
但是该交的却一点也不少。
后来哥哥就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里。
等这两个人再来的时候,哥哥就悄悄跟在他们后面,趁他们去了另外一个村子的时候,他躲在院外,把他们自行车的气门芯给拔了。
其实这样做一点实际意义也没有。
只不过是小孩子泄愤的方式罢了。
然而却给我家带来了大麻烦。
村里有人告诉他们,这事是我哥哥干的,有人亲眼看见。
此后他们上我家的次数就更勤了。
一次比一次加重,我父母苦不堪言。
终于在一个收麦子的夏天,我爹爆发了,当着那两个人的面把我哥哥狠狠揍了一顿,边哭边骂:“你是看你爹累得轻了,好端端的你拔人家气门芯干啥?”

他好像要把多年的怨气全部撒在哥哥身上。
拿着藤条鞭子往哥哥身上猛抽。
谁也挡不住。
这事就被一些好心的村民传给了我姑姑。
姑姑的村子和我们很近,两三里路。
一听说我家有事,姑姑撒丫子就往家里跑,到院子里就抱着我哥哥哭,说我爹:“你自己受委屈了却要拿个孩子出气,有本事你去打欺负你的人啊!”
姑姑说话特别狠。
而且我姑父的哥哥姐姐们都在县里工作,说起名字来都知道。
那两个人听我姑姑说了他们的家史后,当场口气都变了,说:“哎呦,你们也不早说这层关系,瞧瞧把孩子给打的吧!”
然后那天连饭都没在我家吃,那两个人就走了。
后来姑姑特别生我爹的气,嫌他打我哥了,把哥哥接回他们家住了一个多月,而我姑两三年都不搭理我爹,也不回娘家,说我爹妈太窝囊,还不如我哥一个小孩子有志气。
时过境迁,现在老百姓的生活这么好,早都没有税收的说法了,可是想起来当年的一幕还是忘不了。
真不知道,当年那两个收税的人,再看看现在的好政策,好方针,他们心里会是什么感觉呢?
不过,我姑姑守护我们一家人的感情却是永久不会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