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过招子灯笼吗？
将刚出生的女娃皮剥下来，做成灯笼，放在床头，燃够七七四十九天，就可以保佑下一个孩子一定是个男娃。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怎么可信呢？
我奶信了。
在我妹出生的那一晚，奶奶带走了她，制成灯笼，在皮纸上面绣了个娃娃。
娃娃没有眼睛，我奶说，有眼睛的娃娃会招邪。
而我，为她点上了眼睛。
1
妹妹出生的那一年我八岁，这一晚，外面雷雨交加。
我坐在门口等着，听着里面我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此时又怕又憧憬，我在等我的妹妹或者弟弟的降生，如果是弟弟，那么从今往后，妈妈在家里也能抬起头来，不至于没有办法上桌吃饭，不会被奶奶骂。
如果，是一个妹妹……
那我就努力，不让她过和我一样的日子，我会护着她，照顾她！
只听一声婴儿啼哭声响起，我奶奶立刻笑的见牙不见眼，推开门就走了进去，我爸也跟在身后，我趴在门边，向里面张望，正准备进去，却听到接生的阿婆叹了口气，“又是一个女娃，看来你家是没有男娃命呀！”
她这一句话，如同一根导火线直接引炸了我奶，她一把抓过孩子，掀开襁褓一看，脸立刻就黑下来了。
她朝着我妈吐了口唾沫，一脸的怒意，“晦气的东西，连生两个都是丫头片子，亏我还花了那么多钱给你补身体！你这是要让我们孙家绝后啊！”
她这样说着还不解气，扬起巴掌就要打我妈。
我扑到了我妈身上，巴掌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强忍着疼，小声开口，“奶奶，把妹妹给我吧，我来带她，不会让你们操心的！”
我突然冲上来的动作激怒了我奶，她拿起一旁的扫帚一下一下的打在我的身上。
“你也是个赔钱货，你还替我拿主意了，我今天就打死你，给我乖孙腾地方。”
我妈不顾身体的虚弱，护住了我。
最后我奶打累了，把扫帚一扔，抱着孩子要走。
我妈见状，立刻拉住她的裤脚，疑惑询问，“妈，你带孩子去哪？”
我也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同样认为，如果妹妹被我奶带走了，那么就完了。
我们两个的阻拦，换来的是更恶劣的毒打，甚至我爸也加入其中，将我们扔在了一旁。
我们眼睁睁的看着妹妹被带走。
一旁接生的阿婆看了我们一眼，无奈摇头，随后拿着她吃饭的家伙事就走了。
接下来的一天，我把家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妹妹在哪。
妈妈得知这件事，眼含绝望，她轻轻的拍着我的头，唱着摇篮曲，但是妈妈，我已经大了，不需要了。
2
奶奶消失两天以后，从外面回来了。
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灯笼，灯笼的皮质非常好，一看就是上等货，上面还绣着一张娃娃脸。
她将这灯笼放在了爸妈他们那屋的床头，我妈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个灯笼，她颤抖着手，轻触那灯笼，却仿佛被电了一样，迅速收回手。
她的目光转向我奶，我第一次见她这样的神情，就仿佛眼前的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我不明白，那就是一个灯笼呀。
“你看我干什么，没用的东西，要不是你没用，我会花钱做这个？还不快起来给我做饭，生了两个死丫头片子，还想让我伺候你？”
“还有，别让这灯笼灭了，不然的话，我就打死你。”
说完她转身要走，但是却发现我妈无动于衷。
那是我妈第一次拒绝我奶奶的要求。
她就仿佛没有知觉一般，在床上抱着灯笼唱摇篮曲，和给我唱的是同一首。
任由我奶怎么打她，她都不动。
最后，我奶打累了，把所有的活都交给我，出去打牌。
在她走后，我进到房间中，看着疯魔一般的妈妈，泣不成声。
或许是听到了我的声音，她抬起头，将手放在我的头上，温柔的安抚我，“来馨，妈妈要坚持不住了，你不要恨妈妈，妈妈真的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
“这是吃人的魔窟，我真的怕我在这里待下去，死了以后都没有办法投胎，来馨，我真的不行了。”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犹豫了。
原本安抚的话卡在喉咙，说不出口。
我想说，去死吧，死了或许能好受一些，但是我怕，妈妈是家里最爱我的人，她要是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我还不想死，我还有未来。
“妈，你别说这样的话，我怕……”我哭着说着。
我的话让我妈冷静了下来，她强牵扯着嘴角，对我笑，“没事的，妈妈不会想不开，妈妈还等着来馨未来有出息，带着我逃出去呢。”
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在这样的一个小山村，重男轻女的观念很严重，我们都知道我为什么会被留下活到这么大，是因为我可以帮家里干活，等我长大了，还可以把我卖了换钱。
我不可能被送到学校，同样的，也不可能走出这里。
我的未来是被注定的。
但是我没有拆穿，因为这是一种念想。
晚上，我给全家做了饭，我奶和我爸打牌回来，坐在桌子旁就开始吃饭，边吃还边骂骂咧咧，说东西做的不好。
吃到一半，我爸好像突然想起了我妈，开口询问，“那死婆娘呢？怎么没出来。”
我犹豫了一下，开口，“我妈身体不太舒服，刚回去休息一下。”
他不信，进了屋子，我刚进去就看到他一把抓起我妈的头发，将她拉下了床，瞪着眼睛恶狠狠开口，“听来娣说，你不舒服，那不舒服，我来看看！”
他说着就开始对我妈动手动脚。
我想拦着他，被他直接推倒在地上，随后我就听到我爸粗重的喘息声和我妈痛苦的呻吟。
那个禽兽，就在我的面前，强迫我妈做了那种事情。
结束以后，我妈躺在地上，眼角溢出泪花，我走过去将衣服给她穿好，抱着她痛哭。
我妈如同一个了无生机的娃娃，任我摆弄，我想把她拉回床上，尝试几次都失败了，而就在这时，床头的灯笼突然亮了一下，我妈妈的眼睛看到灯笼，亮了起来，随后她自己爬了起来，将灯笼再一次抱在怀里，轻声安抚，就仿佛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看到她这样，我觉得恐惧。
当晚，我发了高烧，梦到了我那还没出生的妹妹，奇怪的是，我妈拉着她的手，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任我怎么哭喊，她们都没有走过来。
梦中惊醒，破晓，心中有一种不好的直觉，让我鞋子都顾不得穿跑向我爸妈的屋子。
我直接冲进去，我爸被吵醒，骂了我一句转头继续睡，我找了整个家都没找到我妈，这种情景，和当初妹妹不见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爸和我奶奶起来了就在骂我妈，但他们都没有找的打算，只有我在找。
直到邻居二伯气喘吁吁的来到我家，对我爸喊，“你家英子出事了！在村口快来。”
3
我第一个冲了出去，我爸和我奶慢悠悠的走在后面，还在嘀咕，说能出什么事，这不会下蛋的母鸡就是矫情。
我跟着二伯的脚步来到河边，此时河边已经围满了人，他们都在那里指指点点有说有笑。
我推开人群走进去，就看到我的妈妈，此时她正躺在河边，身体被河水泡的肿胀发白，眼睛睁着却了无生机。
我扑在她的身上，哭得声嘶力竭，就在我几近晕厥的时候，我把他们二人才到。
这两个畜牲，到了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晦气，又死不死远一点，死在村子里让乡亲们怎么看他们。
我怒不可遏，回头狠狠的瞪着他，换来了结结实实的一脚。
二伯站在我的身边，听到这话，有些不满，“生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好了赶紧回家吧！”
“行了，别哭了，差不多行了，把她的眼睛闭上，看着怪瘆人的。”
我此时趴在我妈的身上，我注意到她的眼睛看着的是我爸和我奶的方向。
我尝试了两次，想要把她的眼睛合上，但是都失败了，我在她的耳边轻声开口，“妈，你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你想让他们死吗？”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眼睛好像眨了两下，继续询问，“那好，我很快就会送他们下去。”
4
我妈尸体被带回了家，就停在院子里，按照我们这边的规矩，人死了需要在家里停尸三日，才能下葬，是为了安抚已死之人，但我知道这是没有用的，我妈对他们的怨气那样重，又岂是三天能消散的。
当天家里人络绎不绝，都是来吊唁的，平日里不怎么样的邻里关系，在这时候也都好了起来。
当晚，我又一次梦到了妹妹，只不过这一次她站到了我的身边，她问我，“想报仇吗？”
“想，但是我该怎么办？我不是他们的对手，我没有机会。”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伸出手想要抱抱她。
但是这时妹妹的样子完全变了，她只剩下血红的一团，身上的皮肤不翼而飞，眼睛很大，却灰蒙蒙一片，“姐姐，你的运气比我好一些，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知道灯笼是用什么做的吗？是我的皮，姐姐，我的皮在这里，我甚至没有办法投胎，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听着不像是一个孩子的声音，我伸出手，抱住了她，轻声安抚，“我该怎么做？”
只要让他们死，怎样都可以。
听到我的话，她咧开嘴笑了，她现在的样子配上这样的表情，看上去阴森可怖，但我并不这样觉得，因为她是我的妹妹。
“第一步，当然是将妈妈留下来了。”
5
我按照她说的偷偷将放在我爸屋里的灯笼偷了出来，并且为他上面的娃娃点上眼睛，妹妹小小的身体立刻出现在了灯笼里，果然，不给纸人点睛这种听起来玄之又玄的事情是真的。
我在她的指引下，走到了我妈尸体旁边，将灯笼放在她的怀里。
我看到一缕黑气满满的向灯笼里面转移。
然而不巧的是，我爸起夜正看到这一幕，好在他看不到黑气，我故意挡着，他也没有看到灯笼。
他一脚把我踹翻在地，“小贱蹄子，你干什么，又在哭你那便宜妈是不是？哭哭哭，一天天就知道哭，老子这段时间这么丧都是你给哭的，再敢哭，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卖了你。”
他说着，又不解气的打了我几下，但在最后，他还是收手了，或许是尿憋的。
他也不顾忌，就在我的旁边，我妈尸体边，解手离开。
我拽着我妈的草席，希望她离那些腌臢的东西远一些。
这时，灯笼中的黑气慢慢成形，甚至掩盖住了之前的红光，灯笼的光亮一点一点黯淡了下来，我知道，我成功了。
我将灯笼带回了我的房间，想要和她们说说话，但是无论我这边怎样滔滔不绝，她们都没有任何反应，我放弃了。
这是第二天，明天就要出殡了，我舍不得。
第三天，喇叭一直在吹，我跟在队伍后面，泣不成声，哭得几乎无意识，要不是二伯一直扶着我，我想我都不知道倒在哪了。
而我的爸爸和奶奶，他们在最前面，谈笑风生，气氛很融洽，不知道的以为是在办什么喜事。
已经不止一个人在提醒他们，让他们注意一点，但是他们根本不在乎。
我妈尸体匆匆下葬，结束以后各自回家。
我奶和我爸在商讨着再给我爸搞一个媳妇，我听到我爸的怒骂声，“都怪那个婊子，他自己想死不死的远一点，这让我以后怎么说媳妇。”
“没事，实在不行就把那丫头卖了，咱有钱什么媳妇说不到。”
我加速步伐，听着两个人猥琐的笑声越来越远。
我率先到家，把灯笼放回我爸的房间。
等到他们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我为他们做好了饭，想上桌吃饭，被他们赶了下去，没关系，很快的一切都快结束了。
吃过饭后我爸回到房间，不一会儿他拿着灯笼从房间走出来，“妈，这灯笼还有继续燃着吗？英子都死了，她女儿做的灯笼会对我有用吗？”
我奶从房间出来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这灯笼当然是要留着了，做起来挺贵的，再说了，这不也是你的女儿吗？一样的一样的。”
“不对，这灯笼上面的娃娃怎么长眼睛了？”
我奶语气有些惊恐。
我爸依旧不以为意，“不是一直这样吗？你别大惊小怪。”
“不是，这刘老婆子说了，那女娃可能还有一丝魂魄留存在灯笼上，点了眼睛，她就能看见了。”
二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我爸咬牙切齿的说，“是那小妮子干的，昨晚我就看到她鬼鬼祟祟不知道干啥，一定是她，找死，敢算计我！”
我听到我爸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向我这边靠近，我匆忙下地，在里面锁上门，并且推了一个小桌子挡着。
门被砸的哐哐作响，其中还夹杂着我爸的怒骂声。
我颤抖着身体，躲在桌子下面，想要用我的身体挡住门，心中暗暗祈祷，妈妈，妹妹，救我……
6
就在门即将被砸来的时候，我听到我爸一声痛呼，随后又仿佛看到了什么惊恐的东西一般开始呼喊求救。
我听到我妹婴儿般的笑声，还有我妈熟悉的声音，她哼着摇篮曲，和之前我听到的一样。
我知道他们来了。
外面惨叫声依旧在持续，而我的心已经定了下来，我推开桌子打开门，一黑一红两个身影在追逐我奶和我爸。
红色的是我没有皮肤的妹妹，她两个胳膊杵在地上，四条腿爬，爬的飞快，很快，我奶就被追上了，她一口一口将我奶的肉咬下来，任我奶怎么呼救都没有用。
而另一边，我妈也已经有了结果，我爸被她扑倒在地上，此时他怕了，他求我妈，希望我妈放过他，我妈根本不理会。
这时，他的目光看到了我，“来娣快救救我，我是你爸爸，我要是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就没有家了。”
“来娣，你一直都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你不会不懂吧。”
我一步一步向他靠近，他眼中盛含着希望。
我蹲到他的面前，怯生生开口，“爸，她们是我弄出来的，你会饶了我吗？”
“当然，爸爸怎么可能会对你动手呢？快，让你妈妈他们离开吧。”他一边挣扎着，一边向我求救。
“爸爸，你后悔过吗？后悔让奶奶做了那个灯笼，如果没有那个灯笼，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现在，晚了。”
我爸见哄着我没有用，又开始破口大骂。
我妈咬的更狠，他们两个的惨叫声响彻云霄，折腾了整整一夜。
直到最后，二人只剩下森森白骨。
妈妈走到我的身边，伸出手抚摸着我，亲吻我的额头。
明明她现在的样子很狰狞，脸上还有血渍，但她的怀抱却很温暖。
“来熙，妈妈要走了，接下来的路，只有你一个人了，希望你的未来光明灿烂，一如你的名字。”
她的声音空洞又温柔，她紧紧的抱着我，如同抱着易碎的珍宝。
妹妹同样走到我的身边，用她沾满血的脸蛋在我的身上蹭。
她笑的很欢快，驱赶了沉闷的气氛。
天色渐明，妈妈和妹妹的身体渐渐消散，化作一阵风从我的怀抱中溜走。
我想要留住她们，但一切终究是徒劳。
“妈妈，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活！”
我对着天空哭的声嘶力竭，希望这样能够挽回妈妈，但一切皆是徒劳。
梦总归会醒，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7
我从梦中惊醒，伸出手，想要抓住最后的温暖，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的手上扎着吊针，随着我的动作被扯掉，血瞬间就飙了出来，一旁的阿姨看到这一幕立刻急的过来把我的手按住。
“我的小祖宗，你又在做什么？好好休息好吗？”
阿姨眼下乌青，语气责备中又难掩关心。
我不明白，这是哪里，这不是我家，我想回家。
我不顾那个阿姨的阻拦，执意要离开，这时，门被推开，几个叔叔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看了一眼那个阿姨，阿姨放开了我，默默的走了出去。
“孙来娣是吗？你昏迷了两天，终于醒了。”
他坐到我的面前，看上去很严肃，我不敢说话，只低着头，看年少的被子。
“不想理我？没关系，只需要你好好交代到底是怎么残忍杀害你爸和你奶就可以了。”
他这话说完，我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惊恐与不解。
他在说什么？
我杀了他们？
我没有，我懦弱无能，是妈妈和姐姐自己动的手。
我拒绝沟通，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我听到那个叔叔叹了口气，也没有多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