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喜剧片《年会不能停！》上映了。
猫眼专业版给出的预测票房是8.05亿，这一预测，意味着行业对这部电影相当看好。不过，点映期间连续4天超过12%的上座率，破4500万的票房，充分说明这份看好是值得的。
半个月前，《年会不能停！》办了“啤酒场”点映。一张票19.9元，还赠送一罐啤酒。点映首日看完后，我很是兴奋。不是因为免费啤酒，而是在今年这个群情汹涌的光景，太需要一部可以提供群体狂欢，让人躁动起来的喜剧片了。
《年会不能停！》，是导演董润年最好的电影，也可能是今年最好的国产喜剧片。戏剧上，它是自洽的；喜剧上，它是巧思的。它由荒诞派喜剧出发，走向了成人童话。（本文有剧透）
01
《年会不能停！》的前半段，是以佳构剧的形式出现在观众面前的。佳构剧，19世纪流行于欧洲，擅长用一连串精心设计的情节效果抓住观众，巧合与误会是前进的动力。最核心情节往往维系在一个秘密上，剧中人被牵着鼻子走。
《年会不能停！》便是如此。大鹏饰演的高级钳工胡建林，顶替王迅饰演的庄正直调入了集团总部。庄正直给高管塞了三十万，早早递交了调岗申请，已经做好了去省会发展的准备。胡建林也交了张表格——年会才艺申请表，这是他连续第20年呈交才艺申请表，之前一次也没通过。谁成想，大领导安排小领导，喝醉酒的小领导阴差阳错之间，将两人搞混了。一场“乱战”随即出现。
身份互换，李代桃僵，本就是戏剧富矿。但《年会不能停！》仍然让人眼前一亮。它将开年会、大厂“宫斗”、升职、裁员、互联网术语等蕴含密集笑点的梗串联在一起，肆意地在观众的笑点和泪点上挥洒。更重要的是，它提供的荒诞感太足了。
看看片中那些荒诞的潜规则吧：说你行的时候，你行不行并不重要，即使真不行，也没人敢碰老虎的尾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三人成虎，在职场谣言随便传传就能吹成大气球，昨天你还是副总的亲戚，今天就变成董事长的私生子了。有些误会，既然已经发生，不妨永远误会下去，与其大家难堪，不如让身份最低的那个人背锅。闹事闹得再凶的人，利益诉求被满足后，也会变成顺民…
02
《年会不能停！》最大的笑点，莫过于胡建林记人名。
一个兢兢业业干了20年的高级钳工，被调入总部HR部门后，必然会毛手毛脚一阵子。往戏剧了拍，是《杜拉拉升职记》；往写实了拍，是《平凡的荣耀》；往荒诞了拍，就是《年会不能停！》。
既然你什么都不懂，给你一本花名册，念着玩吧。当记人名的胡建林，遇上降本增效的公司，会发生哪些事？一地鸡毛。
打工人都知道，当HR找你谈话的时候，“产房传喜讯”的几率接近于零。而当他每天都主动和你打招呼的时候，最好出门看看黄历。这个情节不值得拆解，更有意思的是胡建林的背后逻辑。他为什么要记人名？记了人名为什么要去和人打招呼？
胡建林在厂子里待了半辈子，带了一圈徒弟，媳妇都是同事。上世纪的工厂，与现代企业的最大不同，是认知关系。传统观念是，你来到工厂是要待一辈子的。这里是你的家，厂子里的其他人不是同事，都是你异父异母的家人。
但现代企业与之完全不同。胡建林表达亲昵的方式，成了一种克苏鲁式恐惧。在职级森严的大厂，情感维系是最弱、最无力的。片中有个很鲜明的对比，胡建林当钳工时，收了一波徒弟；升职成金领，反倒只剩酒肉朋友了。
03
好多“打工人”看完《年会不能停！》表示很爽，尤其是白客饰演的小组长和庄达菲饰演的外包员工，太让人共情了，终于有一部替打工人发声的电影了。也有好多人表示遗憾，前半段如此巧妙，可惜后半段拉了，不好笑了。但如果全程像前半段那般，圈套挨着圈套，误会勾连误会，巧合遇到巧合，那它顶多算是编排得比较高级的喜闹剧。如今的后半段，才是真正有力量的表达。
后半段讲了什么事？降本增效截止日近在眼前，仍有数百人需要裁掉，裁谁？李乃文饰演的集团二把手计上心来，胡建林那个厂子不正好三百人？影片也从此刻开始，从喜剧和荒诞的虚空中狠狠砸下，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二把手要裁员，不难理解。经济下行的时候，把钱牢牢握在手里就是最好的投资。比起开源，节流明显省得更多、来得更快。但胡建林就是不理解。厂子里的人兢兢业业干了几十年，说关厂子就关厂子，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人家哪儿做错了？
胡建林在意的，是做错了什么。二把手强调的，是跟不上时代。跟不上时代，用更残酷的话说，就是产生不了更多的剩余价值。互联网大厂中，优化很常见，因为硬件成本不高。但对胡建林这些工人来说，失去了工厂就失去了一切。
一个偏僻之地的“标准件厂”的小厂长，如何成为总部在省城的万人大企业的董事长，这个励志故事语焉不详。董事长在和二把手的博弈中，为什么轻易就屈从了对方提出的“裁员广进”计划，也没细加展开。这实际上导致了整个故事的地基不牢，荒诞感大于现实感。
但我们仍然可以从胡建林和二把手的冲突中，看到下大棋的人和棋子之间的角力，看到商业逻辑冲击工业社会时的铁血无情。都知道上世纪90年代东北下岗潮，但其实如今很多小县城，就业环境并没有改善多少。搭上金融和互联网快车的一二线城市，在这件事上，很难对小县城搭把手。
似工业社会与商业社会这般的碰撞，早年曾在农业社会与工业社会间发生过。只不过，昔日的强势方成了弱势方，昔日的胜利者也成了被牺牲的那一群。
这也是我认为，《年会不能停！》后半段巧妙的地方。《铁西区》《钢的琴》，讲的是没有剩余价值之后的人们，是如何生存的。而《年会不能停！》谈到的，是没有价值之后，就应该被抛弃吗？当然，《年会不能停！》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但浅尝辄止的投石也是一种力量。
04
当然，《年会不能停！》有很多套路的地方。比如，大团圆结局，最终的机械降神，欧阳奋强饰演的董事长发话，反派立刻束手就擒。顿时有一种净水泼街、黄土垫道，“青天大老爷”来了的错觉。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它产生的情绪汹涌比不上今年的黑马《孤注一掷》。如果说，《孤注一掷》提供的是一种愤怒的宣泄；那么，《年会不能停！》则是酒醉后的嘟囔。舒服，却使不上多少劲了。
可以看到，为了适配节日氛围，编剧和导演做了很多努力，包括片尾的歌舞。影片的风格是鲜明的，这个结局或许不能让豆瓣用户满意，但成功的商业电影，必须给观众提供一个好的、意犹未尽的“离场体验”。
董润年说，影片是为了讽刺“世界是个草台班子”。其实在喜剧片里聊这个事，给人印象不会太深。反倒是看《坚如磐石》的时候，总让我产生这种错觉。
当然，如果读过一点历史，就会发现亘古皆是如此。汉、明太祖，分别靠沛县草台班子和凤阳草台班子面南背北，这个有趣而又严肃的事实早已不言而喻了。
【文/马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