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很长，瓜很多，上集戳这里：『滚滚红尘，上篇』

08.

三毛与林青霞、严浩，曾有“生死之约”。

意思是谁先死了，要回来跟活着的人讲讲死后世界。三毛走后不久，林青霞还真接到过一个电话，里面传来三毛声音。91年去巴黎玩，居然也在下塌处梦见三毛。后来她问严浩怎么看，严浩说是你想太多了。

跟三毛定下“生死约”的，还有古龙、倪匡。

倪匡和古龙是挚友，当年古龙小说在台湾受排挤。倪匡代《明报》向其约稿《绝代双骄》，建立深刻友谊。古龙这人，好酒、好色，混黑道，一生情人多，跟黑道斗狠染疾而死。每次喝酒，不喝进医院不罢休。

「古龙、三毛和倪匡」

古龙和三毛交情也不错。

当初蔡澜去台湾监制《萧十一郎》，在古龙家中亲眼看到两人各咬住三毛雪白的肩膀“调戏”三毛。生前，三人定“生死约”。不久古龙就死了。倪匡特意买了48瓶XO陪葬。下葬当晚，倪匡、三毛曾点起蜡烛等古龙出现。

但古龙并未现身。

倪匡为此痛彻心扉。

毕竟古龙对他情深似海，亲口说过：

“天下能为倪匡挡刀的，唯我古龙。”

三毛和古龙，还有一个共同朋友，那就是林清玄。林清玄家贫，早年跟宋存寿学过电影，后来创办杂志做主编，便向古龙约稿。古龙的条件，是陪我喝酒。于是两人用脸盆喝了个烂醉，第二天跑去医院打点滴。

古龙连载小说一直不肯收尾，理由是：

“这些人物我太喜欢，舍不得收。”

林清玄便亲自来收，就写一群人开武林大会，被埋在地底的炸弹炸死。气得古龙在新番里写了个“清玄道长”，被鞭尸三天三夜。

「“火云邪神”林清玄」

三毛喜欢旅游，一次出游前，差点以400万把自家房子卖给林清玄。正要签约，结果屋后柠檬树开花。三毛反悔说，我要等它结果，房子不能卖了。林清玄气个半死。但他撰文说，这就是三毛不同的地方。

从电影转入文学后，林清玄交游甚广。1972年他参加雾社文艺营，余光中是他老师。日后余诗人在台湾地位很高，却有一人骂他骂最狠。此君便是李敖。李敖憎恨国民党，蒋经国死时，余光中写《送别》，李敖就骂他“马屁诗人”，一路骂骂骂，骂了好多年。

余光中对此的态度是：

“我不回答，表示我的人生可以没有他；他不停止，表示他的人生不能没有我。”

李敖骂人，但跟林清玄关系却很好。自传100个友人名单里，就有林。早年林清玄邀李写稿，李经常带他参观书房，看他穷，帮他装了电话。李敖被判刑，无人敢说话，林清玄敢撰文支持。两人私交甚笃，林清玄出国玩，连水电费都是李敖帮忙缴的。

林还了钱，李不给收据，四处演讲跟人说：

“林清玄这人，抠得要死。”

「李敖重回当年监狱」

李敖朋友也很多。

其中一位，就是上文说的刘家昌。

当年刘拍电影，想找个看上去有钱的人做制片，听说李敖有二手凯迪拉克，就给了一笔钱请他来挂名。随后两人请来明星，对外宣传片酬4万，实际2万，晚上拉明星打牌又把2万块片酬赢回来。真不愧为鸡贼大师。

只可惜机关算尽太聪明，电影拍出来，因为李敖挂名制片，根本不给上映。

更狠的是，一天李敖拉刘家昌打牌，说今晚有个凯子，我们合伙去玩儿他一把。刘家昌屁颠儿屁颠儿去了，打了一晚上，钱都输光了。出来后气呼呼地问李敖凯子在哪儿，我们李大师拍拍刘大师肩膀，狂笑道：

“凯子就是你！”

这么看，李敖也算是帮谢贤报了仇。

不过有一说一，刘家昌抢人家老婆不地道，业务能力还是很强的。大师如他，挖掘了刘文正，带过陈升，还一手培养了费玉清。

费玉清原名张彦亭，是被他姐姐张彦琼带入行的。他姐模仿梦露出道，艺名 “Jenny Fei”，费贞绫。于是他才改名费玉清。

当初费贞绫带着两个弟弟去刘家昌那里录音，刘让费玉清留下，让另一个该干嘛干嘛去。这个弟弟，就是日后台湾综艺界的大哥，张菲。上世纪80年代，张菲妙语连珠，在主持界混得风生水起，费玉清以《一剪梅》奠定歌王地位。93年兄弟两人主持《龙兄虎弟》，还一起拿了金钟奖最佳综艺栏目奖。

「没错，这是亲兄弟」

后来费玉清感恩刘家昌，说自己一身本事，都是被刘大师骂哭后练出来的。

而费玉清歌坛崭露头角之际，咱们李敖李大师，刚刚遇到了美人胡因梦。

当年台湾有文艺片六大花旦，分别是甄珍、林青霞、张艾嘉、恬妞、林凤娇和胡因梦。胡因梦在学生时代就是校花级人物。她从辅仁大学退学时，学校流传一句话叫“辅大从此没有春天，春天被胡因梦带走了…”。

在国外玩了两年，胡美人回台湾，偶然拍了第一部电影，《云深不知处》。这片的导演叫徐进良，后来拍过《风云之雄霸天下》。

副导演，厉害了。

副导演名叫侯孝贤。

演完此片，胡一炮而红。79年在朋友家中偶遇李敖，有恋足癖的李敖一直盯着她脚看。恋足的李大师，迅速把小女友抛到一边，把胡因梦请到家里来参观他那十万册藏书，然后趁胡因梦不注意亲了人家。

1980年，两人在李敖家中举行婚礼。

全台湾第一个报道此事的，就是林清玄。

「割了双眼皮，胡因梦颜值巨能打」

然而，这段婚姻到头来只维持了115天。日后，李大师说“美人便秘不美”，胡因梦说李敖啪啪啪时自恋，不看伴侣的脸，非要看天花板。因为天花板上有一面特别大的镜子，他喜欢仰头欣赏自己的勃勃雄姿。

我们李大师真乃奇人也！

离婚后，胡因梦并不绝望。估计对李敖爱得也不深，不过是崇拜作祟。回归影坛后，她拍了自己一生中最满意的一部电影。

电影叫《海滩的一天》。

导演，杨德昌。

“15年我拍了40部令人哭笑不得的影片，以我4岁就看西片培养出来的鉴赏力，这些影片中，只有《海滩上的一天》堪称佳作。”

09.

三毛与风流才子有交集，与上海滩的张爱玲、胡兰成，也有跨时空的勾连。

前文说了，张、胡曾为台湾留了两盏灯。这灯影背后，是台湾一整个文艺黄金时代。

14岁那年，被老师体罚的三毛患上自闭症。家人为了开导她，让她和顾福生学画画。顾发现三毛能写东西，就把她介绍给了朋友，白先勇。三毛人生中第一篇作品《惑》，就发表在白先勇的《现代文学》上。

后来杂志上那批作家在白先勇家开舞会，还专程邀三毛一起去玩。

白先勇在文学上和张爱玲一样，继承的都是《红楼梦》的传统。

毕竟他和祖师奶奶一样，都有一个同样繁华、同样落寞的大家族身世。

白先勇之父白崇禧，民国一级陆军上将，国民党高官，当过民国政府国防部长。当年台湾发生“二二八事件”，蒋介石镇压，派去的就是白崇禧。不过49年到台湾后，他权利被架空，整天被监视。白先勇亲眼看过国民党败退的仓皇，见过身边那些军官、官太太从游园惊梦中醒来，旧梦分崩，两手空空，宛如走肉。

和祖师奶奶一样，他早早见过人生的苍凉，见过繁华之后的寂寞离场。

「白先勇与父亲白崇禧」

读台大时，白创办《现代文学》。前半生的重要作品《玉卿嫂》《金大奶奶》就发表在那里。为壮大队伍，他到处求名家写稿。稿子凑不够，就多起几个笔名写。《现文》断断续续出了20年，常因资金不够停刊。

但在台湾文坛，它是一颗耀眼明珠。

这本杂志曾引起台湾“美国新闻处”的注意，一路被介绍到了美国。白先勇的《玉卿嫂》，张爱玲也读到了。于是去台湾时，祖师奶奶还特意见了白先勇和他的小伙伴们。一群人在西门町吃苏州菜，张爱玲优雅、得体，说话带一点点京腔，一点也不古怪，给青年时代的白先勇，留下特别好的印象。

后来，白先勇以《台北人》奠定自己在文坛的地位。他写的《谪仙记》，导演谢晋想拍，请的就是林青霞。但因为政治隔绝，林青霞没能参演，跟男主濮存昕吃了顿饭，只能无奈告别，最后女主改成了潘虹。

这成为林美人演艺事业最大的遗憾。

由于继承了《红楼梦》，白先勇被著名评论家王德威划为“张派”。

在台湾，张爱玲影响的作家，不在少数。

而相较于祖师奶奶留的这盏灯，胡兰成留给台湾的“遗产”，则更为深远一些。

是他启蒙了台湾有名的朱家三姐妹。

「朱家三姐妹」

朱家姐妹的父亲是大作家朱西宁，母亲是翻译家刘慕沙。胡兰成在台湾教书没几天，就被赶出来，在朱家旁边住了半年。这半年里，朱天文、朱天心、朱天衣跑去听胡兰成讲课。文学上，受老胡影响颇深。此间，朱西宁还想办法把胡兰成的文章寄给了张爱玲。

祖师奶奶看都懒得看。

半年后，胡兰成去日本。他的书无法出版，为感念恩师，朱家姐妹就办了一个《三三集刊》。刊名都是胡兰成取的。胡兰成用笔名在上面撰文，因此形成特有的“三三文风”，影响一代台湾文学青年。

当时三毛远在他乡，曾通过皇冠收到《三三》，回台后，便热情地请朱家姐妹吃饭。

那时，荷西刚刚去世。

三毛请三个小姐妹出去玩，眼神里总充满了一种寄托。朱天文回忆：

“那仿佛在说，我玩不动了，你们替我玩。”

因为家学深厚，又有胡兰成启蒙。朱家三姐妹，成了台湾文坛上一个传奇。朱天心高中毕业就进入文坛，拒绝畅销书邀约，自己写《击壤歌》，卖了数十万册，一举奠定江湖地位。姐姐朱天文，更是华语文学翘楚，侯孝贤“御用编剧”。朱天衣不但会写作，还用一首民歌勇夺“金韵奖”，轰动全台湾。

「朱天文与侯孝贤」

而既然说到才女朱天文，那就不能不提及台湾80年代的新电影浪潮。

不能不提及侯孝贤、杨德昌、张艾嘉、蔡琴、罗大佑之间的情爱、恩怨。

不能不提及那时节绚烂的电影、音乐。

不能不提及滚石和飞碟。

诸位，您别急，看完这些浮光掠影，再回头看青霞、秦汉的往事，看他俩在1994年的那次告别，您将体味到别样的人生况味。

诸位明公啊，且细听我来言…

10.

1981年，为李行“健康写实”站台的台湾中影，觉得琼瑶的“三厅爱情电影”实在没啥文化厚度，遂推出“电影辅导金计划”，扶持年轻导演。中影找来四个新导演，合拍了一部作品，名字叫《光阴的故事》。

四人里面，就有杨德昌。

1982年，《联合时报》征文，朱天文以《小毕的故事》获奖。读罢此文，侯孝贤把朱约到咖啡馆里，出一万块买版权，请她做编剧。朱不看本土片，但看了侯的作品，觉得有人文性，就答应了。拿到剧本后，侯孝贤抵押了房子，凑了200万。拍片时，居然只用了朱天文剧本里一句台词…

两部《故事》，就此掀起台湾新电影浪潮。

「一张著名照片，你认识几个？」

此后，杨德昌拍《海滩的一天》，侯孝贤拍《风柜来的人》。两人在剪辑室相遇，引为知己。《海滩的一天》是张艾嘉给投资的，其中曲折，后文再讲。《风柜来的人》并不卖座，7天就下档。杨拿来一看，把配乐换成维瓦尔第的《四季》和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去国外参展，引来阵阵惊叹。

这一来两人成了密友，一度形影不离。

因为出身、经历不同，杨德昌和侯孝贤，完全是两种不同拍片路子。

杨德昌来自一个中产家庭，回台湾前做电脑工程师，30岁时觉得不能白过一生，回乡拍起电影。他参与张艾嘉策划的电视剧《十一个女人》，制作其中一集，一个小时的内容，愣被他拍成三个小时。而且他拍片，无比精细，像个理科生要精确到每个时间每个地点每个镜头，理论功底极其深厚。

侯孝贤则不同。他生于一个凋敝之家，父母死得早，年少时赌博、打架，差点混黑道。因留下斗殴案底，跑去当兵。然后跟李行做场记、编剧，学电影。对西方理论，并不精通。杨德昌给他拉片，他听得昏昏欲睡。朱天文合作也说，每次剧本写好，不过是一个框架，拍的时候，他未必用，拍着拍着就变了，然后剪出来，又不一样，他是边拍边找感觉。

这倒是很像编剧出身的王墨镜。

侯孝贤拍《风柜》拍不下去，读了朱天文送的《沈从文文集》就会拍了。《悲情城市》本来请周润发演，中途拍《恋恋风尘》，突然扩充故事，恰逢台湾戒严令解除，拍成了另一个东西。《海上花》完全是意外，当时本来想拍《郑成功》，资料看到一半，侯孝贤对秦淮妓女有了兴趣，就去拍了。

他不像学工程的杨德昌，一切提前设计。

千拳通一路，杨精细也好，侯摇摆也罢，两人从不同的角度，把台湾电影抬高到了世界级水准。《恋恋风尘》《悲情城市》《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恐怖分子》，这些世界级的佳作，铸造了台湾电影的黄金时代。

83年前后，杨德昌和侯孝贤在一起谈电影，那亲密的氛围，简直像情侣。

也就是那时，两人间出现了一个女人。

朱天心的小学同学，蔡琴。

「24岁的蔡琴」

1983年，朱天心把蔡琴介绍给了侯孝贤。侯孝贤又把蔡琴介绍给了杨德昌。当时蔡琴在录音棚里录《最后一夜》，杨德昌听着就控制不住了，伏下身去对侯来了一句：

“好性感啊…”

随后，杨德昌拍《青梅竹马》，由侯孝贤、蔡琴出演。为了这部电影，侯孝贤又砸了全部身家，结果赔得一塌糊涂。但这还不是最叫侯导伤心的。他十分欣赏蔡琴，可蔡琴最后喜欢上了更为冷峻的杨德昌。

1984年，蔡琴、杨德昌成婚。

举办婚礼的地方，是赖声川的家。

此后，侯孝贤和杨德昌渐渐疏远。

两个电影大师，在各自道路上探索，不再如以往那般亲密。甚至分出两个阵营，出现竞争关系。特别像“第五代”里的老谋子和凯歌。

这期间，杨曾邀请朱天心写《红楼梦》，被朱婉拒。理由是要陪侯孝贤参展。

后来蔡琴到朱家串门，杨德昌就指着朱天心夫妇说：“他们选了侯孝贤。”

文人间意气用事，并不输娱乐圈拍拖。

此后，杨德昌和朱天心夫妇也疏远了。

「杨德昌&蔡琴，人生若只如初见」

但更让人唏嘘不解的，是杨德昌对蔡琴的感情。两人结婚十年，杨导要求无性婚姻。最后却爱上女钢琴家彭铠立，非要与蔡琴离婚。

对外界的说辞，更加令人心寒：

“10年婚姻，一片空白。”

蔡琴对此说，自己感情不算空白，至少付出过真心。但在一次录节目时，谈到一生无法做一名母亲，想到这一遗憾，当即落泪：

“我的婚姻是失败的。”

哎，男人啊男人…

11.

当然，也有婚姻不失败的。

不但不失败，还特别“厉害”。

那就是跟杨德昌有过短暂暧昧的女人，台湾文化界著名“才子集邮人”，张艾嘉。

张艾嘉厉害，首先厉害在家世上。

她祖父是冯玉祥手下，当过天津副市长；外祖父是蒋经国亲信，创办了台湾《中国日报》，做过新闻局局长；叔叔是作家张北海，写《侠隐》那个；她妈魏淑娟，是台湾一代社交名媛，与蒋经国一家私交甚密。

「幼年张艾嘉和名媛母亲」

13岁时，张艾嘉出国开启漫长的恋爱生涯。

在国外，张大小姐频频逃学，男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回台湾后，经家里人介绍，去嘉禾拍戏。邹文怀直接给她起了个艺名，叫做“张爱嘉”。一进嘉禾，就做了女主角。但公司不许恋爱，她就拍屁股走人了。

此后，她的演艺事业并不顺遂。

虽是文艺片六大花旦之一，但处处被林压一头。《八百壮士》里渡河送国旗的女战士，本来给她的，突然给青霞了。《金玉良缘红楼梦》里让她演贾宝玉，结果林青霞更高，她改演林黛玉，被观众嘲为“大嘴林妹妹”。

估计是对演戏无感，1978年，张艾嘉慢慢转入幕后，开始学拍电影。

起点高得吓人，一上来就给胡金铨打下手，拍《空山灵雨》。还帮着屠忠训拍《归程》。结果中途屠导不幸去世，邹文怀就叫她接手。

电影主题曲，名叫《恰似你的温柔》。

演唱者，蔡琴。

好巧不巧，《归程》扑街后，张艾嘉重振旗鼓，策划单元剧集《十一个女人》，其中有一个新人导演，就是刚回台湾的杨德昌。

「张才女年轻时的颜也很能打」

也正是在1978年，张艾嘉结婚了。

交了数任男友后，张艾嘉嫁给美联社香港分社社长刘幼林。这段婚姻才维持短短四年，就以张艾嘉出轨宣告结束。在张艾嘉学习电影的日子里，她炽烈的恋情从未熄灭过，先跟杨德昌暧昧，再跟罗大佑恋爱，还三天两头往蒋家跑，跟蒋孝武传出了绯闻。

干这些事时，张女士并未离婚。

这几段绯闻，张艾嘉并不遮遮掩掩，说跟杨导本来有机会，主动停了，对罗大佑只喜欢了一年，对蒋孝武有想法归有想法，碍于理智还是急刹车。离婚后，张艾嘉又靠着生子逼宫，从第三者升为王老板的正室。

自始至终，在男人面前，张大小姐都掌握着主动权。不像蔡琴，被才子折磨得死去活来。

对于才子，张艾嘉看得很清醒，谈谈恋爱、搞搞文艺可以，过日子就算了。

但不管怎么说，在情场春风得意的张大小姐，还是对台湾文艺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要不是她帮忙，那些才子会那么红？

首先是投资杨德昌《海滩的一天》。

当时她给新艺城做台湾经理，把钱投给了杨导，力保他拍了167分钟的文艺片。片子很好，但是不卖钱。气得新艺城的人骂她“徇私”。为此，张艾嘉辞去了经理职位。

「她和“新艺城”的人一直很熟」

好在当时，张策划了另一部电影，《搭错车》。正碰上黄百鸣创作爆发，苦战48小时改出一个动人剧本。电影上映，市场、口碑双赢，拿下金马11项提名，跻身年度票房前十。更牛逼的是，凭借张艾嘉浩荡广阔的人脉，电影配乐竟集合了罗大佑、梁弘志、李寿全、陈志远一大票才子，堪称经典。

要知道，这些人都是日后台湾流行乐的灵魂。

同年，苏芮也凭《酒干倘卖无》，打破邓丽君甜美风，为“飞碟”发展奠定基础。

而“滚石”的发展，与张艾嘉勾连更深。

12.

1976年，张艾嘉和刘家昌的徒弟刘文正合作《闪亮的日子》。写主题曲的那个人，名叫罗大佑。那时两人还没正式恋爱。

就在那一年，台湾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民歌运动”。在狂呼“唱我们自己的歌”口号下，“金韵奖”民歌大赛应运而生。齐豫、蔡琴、齐秦、李宗盛、黄韵玲等人，均有参加比赛，由此掀起台湾流行音乐新时代浪潮。

蔡琴拿奖后，跟李寿全等6人合组“天水乐集”，扛起人文音乐大旗。

「“天水乐集”，年少风华」

而受民歌运动感染，段钟潭和段钟沂两兄弟，拉上潘越云、李丽芬、吴楚楚和彭国华四人，开了一家小公司，名字叫“滚石”。运营没多久，吴、彭二人因理念不合离开，开了另一个公司，与滚石打擂台，取名“飞碟”。

意为“地有滚石，天有飞碟”。

那是1980年，张艾嘉在香颂屋咖啡馆有个文艺沙龙，杨德昌、潘越云们没事就去侃大山，彭国华妻子张小燕也在。罗大佑整天戴个大墨镜，搞得张小燕吐槽。当时还有个叫李烈的演员在场，后来成了罗教父老婆。

不久，教父写了一堆歌。张艾嘉一听，不得了啊这小子。于是两人合组“果实音乐”，发了2000张黑胶。据说还问黄霑借了钱。

结果唱片一发，公司倒闭了。幸好老段在张那里听到罗，惊呼不得了，准备推罗大佑。但罗没名气，就先发了张艾嘉的个人专辑。

歌嘛，自然都是罗大佑写的。

1981年，滚石推出首张个人专辑，《童年》。算是为罗教父出场铺路。随后趁热打铁，给罗出《之乎者也》，惊醒了台湾。

这两张专辑，奠定了“滚石”的人文基础。

1985年，为纪念台湾结束日本殖民统治40周年，张艾嘉又把罗大佑、李寿全、蔡琴、苏芮等人召集起来，唱了首《明天会更好》。

作品是罗、李两大教父级人物合作。

演唱顺序，是李寿全钦点的。

「制作《明天》时的两大教父」

同年，滚石从日本引进镭射CD技术，做了5张作品。打头阵的是以三毛文学作品为基础的《回声》，那是台湾的第一张CD。

同年，拿过“金韵奖”组合冠军的李宗盛被介绍到滚石。在《回声》中为三毛的《七点钟》谱曲，并与张艾嘉合演《想念的季节》。

不久，就为张艾嘉制作了《忙与盲》。

有张大小姐名气加持，加之自身才气爆棚，李宗盛从此登上台湾乐坛。

时至1989，他成为滚石黄金制作人，为陈淑桦打造了金曲《梦醒时分》。

专辑成为台湾第一张破百万销量的唱片。

那一年，邓丽君远走法国。她雄踞第一的那个甜美歌后时代，就此落下帷幕。

台湾流行音乐，从此进入黄金爆发期。

这都少不了张艾嘉的帮扶。

“滚石”先后两任教父级黄金制作人，都受了咱们张大小姐的提携、恩惠。

就问你厉害不厉害？

多年后，为了感恩这位“姐姐”，李宗盛还量身定做了一首歌，叫做《爱的代价》。

张艾嘉唱这首歌从不哭，反倒是李宗盛“理性与感性演唱会”，抱着吉他一唱“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当时就唱不下去，哽咽了。

不知那时，他是不是想起了林忆莲…

「演唱会上，唱到哽咽的老李」

13.

李宗盛不止演过《最想念的季节》。

还演过一部情色电影，叫《心锁》。

当年电影在台湾是“限制级”，票房在香港大爆。影片导演，是著名三级片导演兼摄影师何藩，主演是跟秦汉谈过恋爱的吕秀菱。

投资人，是投《滚滚红尘》的徐枫。

「《心锁》里的鲜肉李宗盛」

徐枫演胡金铨《侠女》成名，跟胡导去戛纳领奖，看到金棕榈是叶子，其他奖都是张纸，当年发誓，要为华语电影带回叶子。好巧不巧，她嫁给汤君年后，管账管不清，家庭妇女不做，一扭头，拿汤臣的钱搞电影投资。

本来公司叫“庆丰年”。徐怕跟罗维的“丰年”搞混，就用了汤臣牌照。

当时汤君年还不乐意呢，跟媳妇说：

“万一你公司开垮，人家还以为我破产了。”

结果公司没垮，还造就了一批传奇。

“汤臣”创业作《丑小鸭》，就是朱延平拍的。不知是不是因为朱导早年跑龙套，在胡金铨片子里演过死尸。此外，蔡明亮在汤臣当过编剧。王菲的台湾经理人，大名鼎鼎的宽姐邱黎宽，早年在汤臣做过场记。

周华健处女戏《黄色故事》是汤臣出的。

这部戏，还挖掘了王杰，唱了一首代表作。

那首歌，叫《一场游戏一场梦》。

1987年，汤臣拍《心锁》，李宗盛演了江梦辉。就在一年后，徐枫在戛纳遇到陈凯歌，问他寂寞不寂寞，递上了小说《霸王别姬》。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霸王》摘回了那枝金棕榈。

「徐枫、陈凯歌、张国荣、金棕榈」

而电影拍摄期间，“滚石”和“飞碟”的战争日渐白热化。为了把林忆莲勾引到“滚石”，李宗盛写了一首歌，叫《当爱已成往事》。

老李写这首歌，是1992年的事。

也就是那一年8月8日，徐克的老婆施南生庆生，宴会上，张曼玉、梁朝伟、梁家辉、关之琳、吴思远夫妇、张艾嘉夫妇悉数到场。觥筹交错间，施把一位富商介绍给了林青霞。

富商名叫邢李原。

两年后，他成为林青霞的老公。

92年，秦、林二人绝对想不到，他们火一样痴缠20年的爱，会像李宗盛歌里写的：

“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

14.

1992年，是林青霞的人生低谷。

虽然拿下金马影后，她在香港的发展并不轻松。一来港片迎来武侠盛世，她不得不转型拍各种打戏，二来年岁渐增，一个女人在外打拼，还要为饭碗跟年轻人争生计，时常感到寥落。每次歇戏，回到空荡荡的屋中，林青霞都会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寞。

这期间，秦汉一直在台湾拍琼瑶剧。

偏偏那时候，林青霞又受伤了。

1月份演东方不败，一场入水戏，林的头发夹在海底升降台，差点被溺死。幸好林美人水性好，挣脱上岸。徐克的电影天马行空，林青霞又转型男人戏。后来她对林燕妮说，拍打戏，要么在水里一泡几个小时，要么吃一嘴巴灰，身体实在吃不消。她和王祖贤对手戏，都泡在水里，王祖贤完全不当回事。

「绝世美颜三人组，俩俩之间合作过」

拍《东方不败》大决战时，林青霞沾着满身血浆备戏，一等三个小时，当场落下泪来。拍《新龙门客栈》，她的眼睛又被竹剑刺伤，差点瞎了。林美人因武侠迎来第二春，其实内心是个渴望宠溺的小女生：

“那次回香港，我是一路哭回去的。”

在各种复杂情绪中，她与秦汉的情感慢慢产生了裂隙。1991年林青霞生日，媒体跑去问秦汉送什么，秦汉来了句，想送她五百万的钻戒，可惜自己没那么多钱：

“我只有一颗心，不知她要不要。”

十多年过去了，当年去美国，只带去了一颗心，结果人家和秦祥林订婚。现在林青霞都奔四了，他还是一颗心。你要说秦老师不浪漫吧，他这土味情话唬得人一愣一愣的，但成年人的爱情，光打嘴炮可不行啊。

1991年，人家林青霞去瑞士拍戏，可是花十一万给他买了一块表。

结果到了1992年，林美人可真是：

“我去年买了个表”。

林青霞受伤，回港做检查，终于跟秦汉见面。但这次见面，两人不再像以前那么大秀恩爱，记者追访，林青霞不愿谈感情的事。隔着岁月的灰尘，谁也不知她和秦汉的裂隙到底如何变大的，反正那时，事业的挫折、异地的疏离、秦汉的关切不够，都让林感到万分沮丧。

她一度放出口风，40岁前，必定结婚。

参演《暗恋桃花源》时，记者问她秦汉是不是最佳人选，林的回答居然是：

“秦汉需要一个很纯爱、会生活，了解柴米油盐的女人，偏偏这些我不懂。”

随后两年，外界盛传秦、林二人分分合合的风言风语。林青霞凭《暗恋》提名东京影后，秦汉并未现身。张罗庆功宴的，是邢李原。

「林青霞、赖声川、金士杰，《暗恋桃花源》」

邢老板追林，也没有什么奇招，无非是暖暖暖、买买买、花花花，给你暖心，给你买礼物，为你花心思，把你宠成小公主。你要说对北京大妞王菲这招不灵，对林青霞这种演了半生琼瑶戏的，那简直是杀手锏。

1993年，秦汉陪林青霞去陕西榆林，拍了王墨镜的《东邪西毒》。这部电影的英文名字，倒是很有寓意，叫做“时间的灰烬”。

《滚滚红尘》里罗大佑写：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说的不就是灰烬的一种吗？

是年11月，林青霞过完39岁生日。

一个月后，秦汉之子曝出两人分手。

消息一出，媒体震惊，观众哗然。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

次年6月，林美人与邢李原在美国举办了盛大的婚礼。秦汉对此避而不谈。

自1972年相遇，到1993年分手，21年的纠缠，就这样突然落下帷幕。

此后，两人数十年来，再无交集。

《东邪西毒》里面有句台词说：

“有些人是离开之后，才会发现离开了的人才是自己的最爱。”

但有些人明明最爱，却老死不相往来。

15.

1994年，《东邪西毒》上映。在这部巨星云集的电影里，沙漠仿佛是对港台情场的隐喻。戏中，你爱我，我不爱你，我想忘了你，你想忘了他，你明明爱我，却不肯告诉我，我明明爱他，却偏要和他赌气…

这不就是前文滚滚红尘中的儿女们？

那一年，林与邢闪婚，结束21年的痴恋。跌宕岁月里，不知多少情恨、爱慕，不过烧成时间的灰烬，换来一声长叹。

而这21年里，又何止秦、林二人纠缠恩怨。萧芳芳与秦祥林、谢贤与甄珍、甄珍与刘家昌、李敖与胡因梦、成龙与邓丽君、罗大佑和李烈、李宗盛和林忆莲、杨德昌与蔡琴、张艾嘉与刘幼林，再加上张爱玲与胡兰成、林婉珍与平鑫涛，不就是你爱我、我憎你，不就是“贪嗔痴，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

真是应了陈世骧评《天龙八部》那句话：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当年上《今夜不设防》提及秦汉，林青霞的笑」

1990年，《滚滚红尘》上映，林美人在台上领奖，望着台下秦汉，满眼都是爱意。

原来以为是人生极美之瞬。

没想到是繁华落幕开始。

诸位，上面咱们聊那么多恋情，单单落下一个白先勇。众所周知，白先生是一位同性恋。1954年，白遇到一生挚爱王国祥。两人在最好的年月开始交往，度过了一生最美的时光。可惜王有顽疾，1989年，他的“再生不良性贫血”复发，白先勇四处求医，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国祥一点一点耗尽生命。

那是在老李写《当爱已成往事》的1992年。

白先勇自幼看惯世事沉浮、游园惊梦的苍凉。他对记者说，小时候就有一种感觉：

“这世上一切东西，最后都会走向凋零。”

「曾几何时，阳光下，苍翠中，年轻的白先勇（右）」

穿越时光的迷雾回望，1991年，三毛用丝袜结束自己生命之际，仿佛是一场凋零的开始。那凋零的，不止是滚滚红尘中的痴缠、爱憎，还有曾经台湾一整个文艺黄金时代。

于我们而言，那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1994年，拍完《重庆森林》，林青霞息影。

1995年5月，邓丽君去世，震动华人世界。

4个月后，美国荒凉的洛杉矶公寓里，张爱玲辞世，死的时候，孤身一人。

1996年，因投资陈凯歌《风月》，汤臣电影大伤元气，徐枫又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全力投入，摘回金叶子的汤臣，就此沉寂。

1996年，在全球资本浪潮下，“飞碟”被华纳彻底收购，世间再无飞碟。

2000年，由于跟不上“新时代造星娱乐产业”，李宗盛离开了滚石，临走之前，签下了最后两份企划案，五月天和梁静茹。

2003年，强挺着与外来资本对抗的滚石谋求上市失败，遭遇财务危机。从此，滚石每况越下。巨星纷纷出走，自立门户。

2007年，杨德昌因病去世。生前，他的动画《追风》因资金问题搁浅。他想拍的那部《色·戒》，也因去不了上海，未能拍成。

拍《一一》时，他和侯孝贤言归于好。面对老友的死，侯不敢看《一一》。朱天心听闻死讯，自言窗外蝉声喧嚣，心里却下着大雪：

“呀，一个时代过去了…”

此后，时代加快了离去的步伐：

2008年，挖掘林青霞的宋存寿去世。

2009年，拍《八百壮士》的丁善玺去世。

2016年，为《甜蜜蜜》填词的庄奴去世。

2017年12月，写《乡愁》的余光中去世。

2018年3月，嬉笑怒骂大半生的李敖去世。

同年，综艺天王张菲的节目因为赚不到钱，实在难以负荷，只能叫停。

2019年1月，散文大家林清玄去世。

2019年5月，《皇冠》创始人平鑫涛去世。

2019年11月，歌王费玉清在小巨蛋封麦。

2020年8月，凭《刺客聂隐娘》拿下戛纳最佳导演的侯孝贤，拿下金马终身成就奖。

今日补录：

2023年10月25日，侯导家人发布声明，他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无法再从事电影工作。

2024年12月2日：刘家昌因癌症辞世。

2024年12月4日：琼瑶在家中轻生，留下遗书，翩然而去。

至此，王杰的歌年轻人不再听，罗大佑回归家庭，李宗盛卖起了吉他，张艾嘉还在拍电影，票房不甚美丽。有人问是否怀念那个黄金年代，她说：

“那时候很美，但我也很少再想它了…”

自72年《窗外》开拍，算来已近半个世纪。

滚滚红尘中的儿女们，如今都咫尺天涯。

一切璀璨繁华，也没逃脱出时间的算计。

伫立在海间的岛屿，也是人世的缩影。

往昔情事纷纷，如静默大雪落下。

雪和岛屿碰到一起，都是旧梦破碎的声音。

「全文完，下次再会」

本文部分参考资料：

[1]《编剧张爱玲和她银灯中的世界》，三联

[2]《秦汉林青霞的前世今生》，天涯，vivienll

[3]《“黑二代”纵横港台娱乐圈》，万小刀

[4]《“鬼才”刘家昌的前尘往事》，南方人物周刊

[5]《详解汤臣成功之道》，新航标

[6]《严浩：拍电影是为了让石头开花》，黄佟佟

[7]《白先勇：南渡与北归》，凤凰周刊

[8]《林清玄和余光中、李敖的那个时代》，新京报

[9]《自在张艾嘉》，南方人物周刊

[10]《老辣妹张艾嘉：温柔的强势》，博客天下

[11]《小说家族走出的三姐妹》，淑媛

[12]《杨德昌和他的电影》，三联

[13]《侯孝贤光影世界》，三联

[14]《邓丽君：漂泊者的荣耀与孤独》，三联

[15]《我的故事》，琼瑶；《逆流而上》，平鑫涛

[16]《李敖回忆录》，李敖

[17]《萧芳芳：与香港电影史同步》，南方人物周刊

[18]《李行：半个台湾电影的缩影》，导演帮

[19]《古龙、三毛和倪匡》，蔡澜

[20]《一个巨星如何产生》，刘家昌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