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天
中年赋闲,有了很多空时间,可以随时随地,抬头看天。
早6点多,从地库出来,总会有红彤彤的太阳迎上来,给我一个大大的笑脸。太阳没有脚,却会悄然挪动,大冬天从东北方升起,夏日里会在东南方露头;有时会长得高一些,有时爬得低一点。它长在东方,也长在我心里,即使偶有阴雨,也能感觉它就在前面,还在稳稳爬升。
和妻子道别后,掉头向东,看到太阳先是端端地坐在互助路的东头,后又正正地从新兴南路的尽头升起。我知道,还有人天天在追着太阳,一起沐浴着它的阳光。太阳的永恒博大,就这样无处不在,陪伴着全世界的人,让大家都感觉自己拥有一个太阳。听着早安的音乐,我有时会动念,想算一下太阳的角度。选择几处固定的参照,调用四时存下的记忆,侧身体会太阳地球的互动,还没想出个眉目时,就已经到家。站在院子里,看着它从白鹿原上腾空而起,开始又一日的巡天之旅,觉得自己也该干点什么。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类早已适应这样的节奏,用太阳的一升一落计算着日子。曾经有一段时间,职场上提倡“五加二、白加黑”,让很多人乱了脚步,忘了时间。人生来就得干活,不少人都想干出一些名堂,“幸勿一不成二不就,把精神乱抛撒也。”退休了,还得有些事干,即使不求个啥名堂,也还得在生命的河流里与日月同频共舞,让整个身心在劳作中得到调节。
傍晚,我又会追着夕阳进城。夏日天高,6点多,太阳还在圭峰山的顶上,明晃晃地照着高新区的那片高楼,一起发出瑰丽的色彩。城市的夜场开始了,很多人会盛装出行,像要赴一场隆重的约会。冬天黑的早,夕阳从西边射向天空,让古城多了些凝重。街上的人行色匆匆,急着回家。遇到阴沉的天气,回家的心情就更加迫切。
月亮有时会提前上场,在透亮的蓝天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吻痕。追着太阳出门,跟着月亮回家。早些年,我和妻子一起出门上班,她总是按时回家。偶尔我提早回家,走到楼下,没看到她的自行车,就不想回那个黑乎乎的屋子。如今,整天守着空荡荡的屋子,形单影只时,愿意到院子里看着月亮。
日月的双人舞每天都在上演。太阳总是精神饱满,月亮则不停变着样子。满月时,像一朵盛开的白牡丹,款款走向舞台的中央。弯月时,又会上下弯着俏丽的眉毛,眯着眼睛,楚楚动人。长长的夜,有了月亮的变化,不再单调;淡淡的日子,有了月亮的诗意,更有滋味。
某个晚上,我从小区窄窄的甬道上向东回家,看到树丛中挂着一轮微黄的圆月。它像一个巨大的布景灯,从草木的空隙里挤过身来,让四周泛着暖意,也让熟悉的天地一下子变成了油画。那一刻,我真的有些感动,为四下的静好,也为天地的赠与。离开热闹的人群,常享日月的清欢,心中何孤之有!
中秋节那晚,为了早点看到月亮,我端出一个梯子,坐在离地三尺的高处。属于中国人的月亮,慢慢从东天上升起,与太阳一样辉煌。我看着它,好像听到了无声的颂歌。它滑步飞向东南方的天空,掠过小区售楼部东边的方形塔尖,很快又跳出西边三角形的尖顶。风儿轻轻吹着,送来阵阵桂香,还有清脆的风铃声。月到中天,天地如银,人心空明,我伸开双臂,与它抱了个满怀后,回屋睡了个好觉。
没想到,次日早晨6点多,它还在西天等我,样子有些疲惫,却更加惹人怜爱。这么自作多情时,我听到清洁工扫地的声音,洒水车的声音,食堂里的做饭声,早市场的叫卖声,知道很多人像永不停步的日月,一直在默默忙碌。
只要天不冷,晚饭后我们都牵着小狗,到湖边走路,经常坐在湖东的长椅上,一起看天上的星星。城市的夜空很难有满天的繁星,但只要定睛去看,会从或深或浅的蓝色中,捞出一颗又一颗的星星。星星隐没在天上,就像往事藏在回忆里,会把人的思绪拉得很长。看着星星的时候,人们都会回到童年,变成眼里有光的孩子。
我们会吹着小风,说起远游的所见。比如在海上看到的日出,在山上看到的月亮,在沙漠里看到的星星,在新疆看到的向日葵,在哈尔滨看到的教堂等,都像装在一个透明的气球里,亮在离我们不远的一个平行世界。聊着聊着,就会下意识地同时感叹,旅行的意义,不只在当时的开心,还在于经常的回味。盯着某颗一闪一闪的星星,思绪会陷入某种特定的场景。当我这样沉湎其中,犹如重游时,又一颗飞快的星星牵动了我的心,回过神来,发现是一架夜班飞机。
比起日月星,天上的云更加随意,也更加多变。有时像满天的大米饭,有时则是半天的白丝线,有时像火山喷发的熔浆,有时像倚天长剑的光芒。某个午后的南天上,静静地坐着一只大白羊,比庄子想象中的鲲鹏还要大。它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有笑意,在缓慢移动。透明的白毛像天女用银针绣出来的,根根清晰,栩栩如生。我追着它跑了几步,跑到小路的尽头。四下无人,翠竹无声地用叶子擦拭着空气,女贞开出的小米花香气袭人,隔着栅栏,我仰头眺望,生怕它转身离开,飘然散去。
2022年春天,终于有机会出门。好久不见的飞机,轰隆一声,重重地飞上了天。穿过城市的灰蓝,越过南山的轻烟,爬到云顶上,让我看到了一个无边无际的云天世界。灰色的云山,白色的云海,还有蓝色的云湖,干净纯粹,让人浮想联翩。我想起庄子和他的那只鲲鹏,仿着“经典永流传”的模式,为他们创作了歌词。
山岳巍巍,
江水汤汤,
都市煌煌,
天底下到处有壮丽的诗章。
蓝天深透,
云山连绵,
天湖浩荡,
云端上放眼是灿烂的画廊。
天外有天,
老天就在头顶上。
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去以六月息者也。
老祖宗的想象神奇又放旷。
天外有天,
老天就在头顶上。
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去以六月息者也。
当今人的脚步辽阔又豪放。
天外有天,
老天就在头顶上。
老祖宗的想象都已实现,
我也想和鲲鹏一样,
常常飞到天上头。
落地之后,走在海边,还在反复地哼唱着心中的歌。大海荡漾在陆地边缘,浪声像地球的心跳,走近它们,如同走向平面的天空。这样的机会很难常有,到了跟前,却还会抬头看天,看它们如影如随,如同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