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我的梦想就是离开家，离开父母。离开那个每天充满战争的家。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那样的强大，无所不能，唯我独尊，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母亲说了算，任何事都要亲力亲为。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天，我们都是母亲的私有财产，一切都要听母亲的。违者，非打即骂。我就是那个不听话的孩子。处处和母亲作对，所以从小吃了不少苦头。我挨得骂最多，在母亲心里，我就是那个不听话的孩子，活不会干，话不会说。还整天惹母亲生气。

很多年里，对母亲充满了憎恨，厌恶。我们在一起，一言不合就会吵起来。在所有人眼里，我是一个很安静的人，不善言辞，和任何人在一起，从不多说话，更多的是倾听。而母亲在外人面前也是个善良的女人，勤俭持家，心灵手巧，而且长得好看，和同龄人在一起，母亲是最漂亮的。这也是在我心里唯一的优点。

也许父亲当年被母亲的美色所动，把母亲娶回家。小时候，听父亲说，我们家当年也属于有钱人。姥爷就是看上我们家财产才把母亲嫁给父亲。后来爷爷奶奶去世后，我们家道中落，父亲从小没有干过活，而母亲从小就在贫穷的家庭里长大，早就学会了丰衣足食。

父亲是个文化人，不善言辞，爷爷在世时，和爷爷在北京生活多年，后来下放回到老家。三中全会后，实行土地分田到户。父亲就开始走街串巷到处给人修理缝纫机。

在生产队时，爷爷给母亲买来一台缝纫机，那是我们村第一台缝纫机。十里八村都没有，坏了也没有人会修，父亲就从书店买来书籍，刻苦钻研，自学成才，学会了修理缝纫机。

后来，村里家家户户老百姓都有了缝纫机，父亲的一手好手艺有了用武之地。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家庭的重担都压在母亲肩上，母亲的脾气越来越暴躁。

我们家的战争从此没有间断过，母亲很能吃苦，很能干。母亲的强势导致父亲的懦弱，对家里的事不管不问，小时候，听到母亲骂得最多的一句话：“家里油瓶子倒了不扶，就知道到处浪（走街串巷）去！谁家的男人跟你似的？”

父亲从不反驳，但是母亲的唠叨和谩骂并没有影响父亲每天早出晚归，去干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觉得父亲有什么错，父亲不喜欢干农活，可是他在用自己的另一种方式去赚钱养家。我骨子里遗传父亲的基因，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赚多少钱也不愿意干。有自己喜欢的工作，哪怕挣得不是很多，一定带着兴趣去做，比方写作。从前在家的时候，母亲一看到我在本子上写东西，母亲就会骂我：“都不上学了，还整天学习，看书，有啥用？能挣钱吗？”

在我的记忆里，感觉母亲心里就知道钱，干任何事都要跟钱有关系，不挣钱的事都是无意义的事情。而我做事好像都和钱无关，从不考虑怎样挣钱，首先要看我是否喜欢。所以，我做任何事都不会得到母亲的认可。在母亲心里，无论做任何事，只要不挣钱就是无用。

父亲刚开始走街串巷并不是一帆风顺，很多时候，出去一天挣不到钱，有时候，回来得太晚，还会碰到劫匪，把挣的为数不多钱都给一抢而空。在我的心里，父亲很不容易。回到家里，母亲不给好脸色，还埋怨，唠叨，很是心疼父亲。母亲在家里也不容易，可是每天只要一进家门，母亲就像演员入戏一样，每天的台词千遍一律，总之，父亲不对，我们不对，全家人除了母亲都不对。我们都罪该万死，该杀该打。

小时候，只要听到母亲无休止的唠叨，就会头疼欲裂。不记得多少次，跟母亲歇斯底里。讨厌母亲的唠叨，讨厌她的专横，总之，就是不喜欢。

后来，终于结婚了，终于离开了母亲，虽然，我还会回家看望他们，我会每个星期回家一趟，每星期都会给他们买好吃的，每到换季的时候，会给他们添置新衣服，给他们零花钱。可每次回到家，母亲就会告状，说父亲的不是，而父亲也从不反驳，由着母亲信口开河，很夸张地讲父亲的各种不对。父亲是个老实人，从不会撒谎，也不会欺侮母亲。即使母亲恶人先告状，我也会判断是非。我依然站在父亲的立场，替父亲说话。

每次，我回娘家，就是替父亲伸张正义的日子。每次我数落母亲时，父亲看着母亲一句话都不说。即使父亲不说话，母亲也会把火气冲向父亲，骂道：“老塞子（骂人的话）这回你高兴了，你闺女跟你是一头的。”

父亲一副无辜的表情，“我又碍你事了？你一直在告我的状，我都没说话，闺女说你两句，又冲我来了？”

父亲母亲争争吵吵一辈子，如今，父母老了，他们已经没有力气争吵，尤其自从父亲成为植物人以后。母亲有了很大的变化，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从来没有夸奖过我们，也从来没有夸奖过父亲。她在这个家里是委屈的，我们所有的人都对不起母亲。

后来，母亲一次意外，大腿股骨头骨折，母亲病后，整个人的精神都变了。尤其是在医院照顾母亲的日子里。曾经一手遮天，唯我独尊的母亲，变得如此脆弱。母亲像个孩子一样，依赖着我，一会儿都不能离开。晚上睡觉，我在睡椅上睡，母亲在病床上，紧挨着。母亲只要一伸手就能够着，可是母亲伸着胳膊，示意我要上床，搂着母亲一起睡。

母亲说话的口气，就像需要关爱的孩子，哪怕我接个电话，也不能离开她的视线。出去买饭的功夫，母亲也会打我手机。母亲不识字，可是她能记住我的手机号码，在医院的那些日子里，我教会了母亲刷抖音，教会了母亲视频。母亲已经自己可以用手机往外拨打手机号了，在医院的那些日子里，我开始喜欢上了母亲，感觉母亲温柔起来更叫人心疼。

我也看到母亲脆弱的一面，母亲也不是我曾经看到的那么坚强，她也需要关爱，需要呵护。需要我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就像父亲一样。五年来，全身心地照顾父亲，好像从来都没考虑过，母亲也需要我们的照顾，需要我们的呵护。母亲住院的日子里，我也像照顾父亲一样，对她百般呵护，像婴儿一般。受宠的母亲也变得小鸟依人一般，再也没有唠叨过。无意间，我还听到母亲和同房的病友在夸我，夸我的父亲。

第一次听母亲夸奖父亲，夸奖我，原来，我和父亲在母亲心里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原来父亲的善良和我的孝心母亲都记在心里。和别人讲着我照顾父亲的不易，母亲也开始和我讲她和父亲的曾经。原来在母亲心里，她和父亲也曾经有着很多美好。如果母亲不说，我永远都不会知道。

在我心里，母亲只爱姐姐，爱哥哥，我和父亲在家里是被孤立的。母亲只喜欢有出息的孩子，哥哥学习好，考上大学。姐姐能干，能吃苦。在这个家里，只有我和父亲是一类人，生长在农村，却不喜欢种地，母亲为此总是骂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可我就是不甘心，我和父亲为自己喜欢的生活努力着。父亲也是一个很容易知足的人，这一样也遗传给我。

我和父亲都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记得我每次给父亲钱时，父亲说的一句话，“我现在能动，自己挣钱够花，等我动不了时，别不管我就行。”

后来，父亲真的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动了。我答应了父亲的要求，无微不至地照顾父亲，四年后，母亲骨折，手术后，依然是半残疾，离不开人照顾。

我的父亲母亲，他们老了，父亲卧床五年，早已瘦如干柴，父亲已经不记得我们了，从前，每次出门回来，听到我的声音，父亲就会睁开眼睛，他的眼神会随着我身体的走动的方向而转移。而且面带微笑。如今的父亲已经睁不开眼睛，母亲也苍老了很多。看着母亲脸上的皱纹和父亲瘦弱的面容，不由得心疼起来。

父母老了，我们不再年轻。父母健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不在 ，人生也只剩归途了。趁父母健在，好好孝敬父母，别应了那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生活让我变得懂事起来，人生无常，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看着母亲日益苍老的脸，日益佝偻的背，日益霜白的鬓发，日益蹒跚笨拙的脚步。我开始悔恨自己，悔恨自己的不懂事，在有生之年，好好孝敬他们，再也不和母亲争对错。

有一种幸福，叫父母健在，有一种成功叫妻贤子孝，有一种财富叫身体健康。有一种自豪叫做至善为人。趁父母健在，好好孝顺他们，就像所有的父母不愿意缺席孩子的成长，我们也不应该缺席他们的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