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年间,浙江乐清下垟角书生林定郎,自父母死后,孤苦伶仃,生活十分困难。
十年前他父亲与盐盘黄明德一起经商,给他订了黄的女儿三媳为妻,现在都已成年,只是无力迎娶,林定郎想起这件事,很是烦闷。
这天,黄明德差僕人送来一封信,邀请林定郎到他家去住。
林定郎想:岳父来信相邀,自应前去;但寄人篱下,又怕遭人白眼,因此犹豫不决,他去隔壁请教一向关怀他生活的林三婶。林三婶劝他去,并借给他衣衫,送给他鞋帽,以壮行色。
林定郎到了盐盘黄家,黄明德见他虽然穿着粗布衣衫,但举动稳重大方,心中欢喜,忙吩咐摆酒接风。
黄明德的大儿子叫黄世忠,平日爱富欺贫,十分势利。他见男僕阿兴来请他去陪新姑爷饮酒,心中老大不高兴。
在宴席上,黄世忠冷言冷语谈讽妹夫。林定郎如坐针氈,非常难过。
接风酒沒有吃完,黄世忠就托故离席。黄明德却诚恳招待,并一再说明请他来家的诚意,要林定郎安心攻读。
黄三媳的婢女春桃看见了新姑爷林定郎和筵席上黄世忠冷眼对待新姑爷的情形,就上楼告诉黄三媲。黄三半喜半忧,自己不便前去安慰,就吩咐春桃遇机关照。
一天,黄三媲亲手泡了香茶,做了点心,派春桃送给林郎。春桃刚刚走到书房门外,就撞见了黄世忠,黄世忠摔掉茶杯点心,指桑骂槐,企啬把林定郎气走。
林定郎在书房听见,气忿地想:自己平时有凌雲壮志,怎肯寄人篱下受这样闲气,他立刻去向岳父告辞,要回家去。
黄明德早已看出儿子的心意,如果不允女婿回家,必将弄成僵局,他和林定郎商议,在盐盘开个酒店,派阿兴去管账,酒店的收入完全给定郎做生活费用。林定郎见盛意难却,答应了。
两天后酒店开张了,黄三媳忍不住带了春桃,装作无心路过,去看热闹。三媲看见了林定郎,林定郎也看见了黄三。
黄员外坐在桌上与贺客饮酒,忽见女儿黄三婉也来了,他怕别人见笑,故意装成不认识笑着问:“你们两位姑娘既来买酒,为何忘记带酒瓶?"黄三媳见是父亲,慌忙和春桃退出酒店。
两月后,正是八月初,黄明德在酒店中贪饮了几杯,夜里回来又着了凉,回家就病倒了。他的妻子姚氏十分担忧:世忠却若无其事,迟迟不去请医生。
林定郎听说岳父病了,跑来探病,一见病症不轻,很是忧愁。黄三媳见父亲病了,更是心情沉重,在病榻旁,小心服侍。
黄明德神智尚清,深深感动,自知病情沉重,复原无望,就趁儿子世忠不在,亲立遗嘱,交与女儿,免日后受大儿欺凌。遗嘱上写明陪嫁田五百亩、银五千两。
第二天,黄明德长逝了,黄家向亲友发了讣文。这天接到许文,他和道黄三长得出色漂亮,就赶来吊祭,借机看看表妹。
汪子文来到黄宅,灵堂里见到表妹黄三媳的确美貌无比,象只木鸡似地发了呆。黄世忠看到眼里,心里一动,他想汪家十分豪富,如把妹子改嫁给汪子文,定会得到不少好处。
汪子文一心想得到三媳,回家后,和宠僕汪能商量,打算买个功名,再去求婚,那时黄三媳见汪子文有钱又有功名,就不会嫁穷书生了。汪能立即带钱去温州府买功名。
汪子文捐了监生,故意先到黄宅来拜客。黄世忠已猜到几分,就试探地说:“表弟如今是监生老爷,还没个夫人,不招人议论?”子文叹气说:“若能娶到与三媳一样的人,少活十年也顾意。”
黄世忠探明汪子文来意,并要求子文将金练宝盆做聘金。汪子文只答应以金杏为聘金,黄世忠就与他约定十四日骗三到汪家,假说子文结婚去吃喜酒,就此强迫成婚。
汪子文怕黄三媲骗不到手,事情会中途变卦,要三的庚帖。黄世忠溜进母亲房中,偷来红帖一张,也未细看,就塞进汪子文怀中。两人以为得计,却不料奸谋已给春桃听去。
春桃匆匆上楼,急忙把听见的话告诉黄三媲,还催促三媲早想主意,免受愚弄。三娩又气又恨,觉得父亲的疑虑不是无因。她忙修书一封,叫春桃送给林定郎。
林定郎看信后,见是三媳叫他速回下垟角,准备小船两只、壮汉十人,于十三夜来迎亲,他又惊又喜,忙叫春桃回报小姐。
林定郎对阿兴吩咐几句,推说回去看望亲戚,就匆匆忙忙赶回下垟角。见了林三婶,一口气把一切经过告诉她,请她援助。林三婶不加思索,慨然答应。
林三婶出去约了左邻右舍来,要求大家出力相助。因黄汪两家有财有势,邻舍有顾虑。林三婶眉毛一竖,用话激大家,大家也就依允了。
第二天天没亮,林定郎就起身,别过林三婶,欢天喜地赶回盐盘。到了酒店,恰春桃来探信,就把进行情形偷偷告诉她,请她转告小姐想法支开世忠。
黄三媳听了春桃的回报,就叫春桃去请黄世忠上楼。
黄世忠忽听妹子叫他上楼去商量事情,做贼心虚,本想不去,经不住春桃再三催促,只得硬着头皮提心吊胆上楼来。他怎么也想不到黄三破倒地在楼门口迎他。
黄三媳叹了一口气,对世忠怨起父亲来,说把她金枝玉葉错配穷鬼,陷害了她一生,求世忠给她想法退了这门亲事。黄世忠出乎意料,但他不敢轻信,故意要试妹妹一试。
黄三媳长吁短叹,怨父怨兄,黄世忠信以为真,把汪子文要在十四日来迎娶三媳的话明告了妹子。黄三媳假意喜欢,只说嫁妆备办不及,要另改婚期,或者给她三千押嫁银。
黄世忠一听到银子就心痛。但转而一想,汪子文要送他一只大金杏,并不损他分毫。当时就叫僕人抬了两箱银子上楼,黄三媳和春桃会心地笑了。
十三日傍晚,黄三媳眼巴巴盼太阳下山,叫春桃备下美酒好菜,请黄世忠上楼饮酒。春桃以为黄三媲变了心腸,不肯去请。三媳强迫她去,她才懒洋洋地走了。
黄世忠上楼见妹妹备了好酒好菜招待他,先还存有戒心。后听黄三媳说明天就要过汪家去做新人,今晚在绣楼叙叙兄妹手足之情,也就不多猜忌。
黄三看世忠已消除猜疑,趁机慇勤劝酒灌得他半醉。又暗示春桃拿大杯换去小杯,一句好话一大杯,直灌得黄世忠酩酊大醉。
春桃见黄世忠烂醉似泥,鼾声大作,手指黄世忠轻轻对黄三媳说:“小姐,我错怪了你聪明人了!”黄三手指楼下,叫春桃快去接应林郎前来。
春桃到了酒店门边,见门里闪出一人,正是林定郎,两人到小巷里谈好接应办法。然后,林定郎去埠头迎接林三婶等人,春桃照原路回家去回信。
三更鼓响,林定郎带了林三婶和左邻右舍十个壮汉,来到黄宅后门。春桃早已候在那里,迎接他们进去。
春桃带林定郎、林三婶等人到了绣楼,林三婶就去拉住黄三媳,上上下下端详她,三媲低低叫了声“三婶!”林三婶欢喜得只笑,却还没看清旁边有个酒鬼靠在桌上。
大家把酒鬼黄世忠双手捆起,抬到三媳的床上。三媳见他还是呼呼只睡,眼溜一溜林定郎,说:“大哥,恕你小妹无礼了!”这一句话,引得大家都发笑了。
黄三怕耽搁久了,惊动家中上下,走不了,就请春桃引十个壮汉把银箱、衣箱抬走,自己手拉林三婶,往楼下走去。林定郎在后紧紧跟着。
黄三媳走到后门,回身往里张望,三婶明白她的心意,轻轻劝她:“侄媳,你也用不着难过。过了一月,新夫妇双双来拜岳母。那时月圆人聚,你母亲定会欢喜。”
黄世忠醒来时,天已矇矇亮。先是奇怪自己为什么睡在妹子床上,后来发觉自己被人捆绑,才想起昨天饮酒的事,懊悔中了妹子巧计,气得哑巴吃黄连,有苦无处说。
天亮后,黄世忠想起汪子文这时一定是大办喜宴,广招亲友,如不赶去通知他,如何得了!就饭也不吃,直奔白石去了。
黄世忠心慌意乱地赶到白石汪子文家,果见挂灯结采,宾客盈门,他偷偷溜进内书房,把汪子文叫去,说黄三媳私奔走了。汪子文如闻青天霹靂,暴跳如雷,大骂起来。
汪家刁僕汪能送茶进书房,见两个大爷吵得面红耳赤,就劝大家火速雇船赶到乐清,追回黄三媳;留他在家退客。汪子文听说,拉起黄世忠就跑。
汪子文和黄世忠趁船到下垟角,见春桃在河边洗衣,就想捉住她。春桃机灵,一溜烟逃了,汪子文和黄世忠随后就赶。
春桃逃回茅舍,慌忙说:“大爷和表大爷追来了!黄三媳知道他们前来,一定不怀好意,边把林定郎藏起来,边嘱春桃去请林三婶来。
黄三媳从从容容迎出门来,满面笑容,说:“你妹夫就住这里,快请进来坐坐。”黄世忠不理睬她,只向她瞪眼。汪子文一见三媳,如饿狼见到美羔羊,伸手就来拖。
林三婶听春桃说汪子文竟敢闯上门来擒亲,又气又恨。一进门,双手插腰,怒目横眉,高声吩咐春桃快请左邻右舍,把狂徒捆送官府法办。
汪子文和黄世忠惹不起林三婶,商量到乐清县城,去告林定郎率众擒亲。进城以后,因天色已晚,就寻个饭店住下。
次日,公堂相见,原被告各自陈说理由。林定郎有些胆小;黄三媳却有条不紊地把小时订婚及十三夜迎娶的事都说给县官听,还把婚书礼帖与遗嘱呈上去,请求公断。
县官又问汪子文有无憑据,子文把红帖呈上。县官一看,掷回给他,叫他自己看去。子文一看,吓得张口答不出话来。原来不是婚书,只是一张记着黄家全家生辰的“全家福”。
县令把惊堂木一拍,说:“汪子文,分明是你诬告好人!来!给我逐出去!”两个公差,手执红黑棍,向汪子文、黄世忠打去。两人吓得屁滚尿流,逃出公堂。
汪子文不肯死心,回家取了白银两千两,又和黄世忠趁船去温州,要在府台衙门告下林定郎。
两人到了温州三元饭店,店老板见他们蠢头蠢脑,身带多金,来打官司,就想从中取利,代为介绍恶讼师铁生风。
铁生风骗取子文七百两纹银,挖空肚腸,为汪子文拟了一件呈文。呈上诬告林定郎身犯三条大罪:一通海盗搶劫盐盘,二放火焚烧盐盘,三强搶有夫之妇。
府衙准了汪子文的呈子,派公差去传被告。林定郎顾虑重重,黄三媳说:“林郎,我们有婚书礼帖、亲笔遗嘱,怕他做甚!就是有个三长两短,妻子願意替生代死!”林定郎这才壮起胆子,一同前去。
林三婶带春桃送林定郎和黄三媳到埠头,千叮咛万嘱咐,并与他们约定:官司赢了,迅速回家;如三日不回,林三婶带春桃赶来温州探望。
两人到了温州街上,林定郎怕黄三媳肚饿,到南货店中买茶点。黄三媳在门外等他,恰巧来了黄世忠、汪子文。黄世忠一见妹子,就劝她改嫁汪子文。
黄三见到黄汪两人,彷遇见两个魔鬼,不管黄世忠怎样说,理也不理。汪子文不顾一切,就上前拖黄三媳,黄三媳急得高喊“林郎!林郎!”
林定郎听见妻子喊声,赶出店来相救。黄世忠和汪子文以为林定郎软弱可欺,上前围殴,林定郎尽力抵禦,哪里是他们对手,急得黄三直喊地方。
这时来了一位老丈,是温州府衙公差,名叫张班六,他生性耿直,平日好打不平。今虽年近五十,仗义救人的性子还是跟从前一样。
张班六路过府前大街,见两人围殴一个文弱书生,就上前把两人一推,推开丈把路外。两人害怕了,撒腿就跑。
黄三见公差与他们夫妇并不认识,竟能挺身相助,又钦佩又感激。且官司前途如何,尚难逆料,这时正需义士相助。虽见张班六已走出几丈路,还是追上去叫住他。
张班六听见后面有人叫他,就停步回身。当他知道了这对小夫妻美滿婚姻几度遭人破坏时,不禁怒火中烧,决定救人救到底,他对两人说:“我替你们找个饭店住下,再商量对策。”
不一会,三人在府前街上找到一座李和兴饭店,入内住下。黄三媳因张班六急公好义,拜他为干爷。张班六欢喜不迭,慌忙扶起干女,答应回衙去请教师爷。
张班六赶到文房请教师爷,师爷指点道:“被告据理声辩,自难构成罪案。因既未通盗,又未搶人,哪来通匪搶劫?既未放大,又无苦主,哪来火烧盐盘?既有婚书,又有遗嘱·哪来纠众搶亲?"
张班六欢欢喜喜跑回李和兴饭店,把师爷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并叮嘱干女婿要牢牢记住。黄三媳和林定郎自然感激不尽,心事也去了一半。
第二天早上,林定郎在府台公堂上,照张班六教给他的话回禀府台胡文远。黄三媳也是一样口供,她还把婚书礼帖和遗嘱呈上去,恳求府台给她们做主。
府台转问原告汪子文:“汪子文,你告林定郎一二两条大罪,是亲眼所见?”汪子文着了慌,脱口说出好谋。他说:“都是讼师想出来的;我不知道,也未看见。”
汪子文和黄世忠狼狈为奸,诬告好人,各吃二十竹板,被逐出了府衙。
官司赢了,夫妇两人怕林三婶在家挂念,就收拾收拾准备回家。这时张班六恰巧来到店中,要他们多住两天,玩玩名胜江山屿,看看戏文。盛意难却,他们只得留下。
汪黄两人跛着脚回三元饭店,又请铁生风来出主意。铁生风说:“听胡三说府台是贬官到此,他到处搜寻珍宝,想献给皇上,重得恩宠。子文兄如欲翻案,除非献宝。”
汪子文即刻动身回家,取来珍宝,连夜赶回温州,托铁生风转送府台,并给他带去纹银五百两,作为买通府衙上下之需。
铁生风把金综宝盆送给府台胡文远。胡文远把红绫解开,从木匣中端出宝盆,只见金练密如蛛绸,大小珍珠成百,光芒四射,照人眼花。
胡文远捧住宝盆,爱不释手,想到从此皇恩日隆,前程万里,就眉飞色舞起来。他哪里还管它什么王法人情,即命铁生风叫汪子文再来告发。
汪子文又把林定郎告下,公差两人赶到李和兴饭店,不由分说,铁链一锁,将黄三媳和林定郎拉走了。
林定郎和黄三媳被解到府堂,府台胡文远不问青红皂白,说林定郎強搶有夫之妇,下入牢中。小夫妻俩如闻青天霹靂,愤恨交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两个如狼似虎的公差来拉林定郎下獄,黄三娩奔去搶救,被公差的红黑棍拦住。黄三媳失声高叫:“林郎!”林定郎回头答应:“三妹!”一对好夫妻活生生给拆散了!
黄三娩正想赶上前去,与府台评理,忽听府台把她判给汪子文。她欲声辯,府台已匆匆退堂,逃入后堂去了。黄三急得大骂狗官。
汪黄两人強拉硬扯,把黄三娩拉出府门。迎面吹来凉风,三娩顿然清醒过来:她决定先逃出汪子文手掌,再想法子搭救丈夫,就強装笑脸,跟了他们走。
三人走过府前大桥,汪子文要向南,到三元饭店去。黄三娩要向东,说有行李存在李和兴饭店,要去拿。汪子文和黄世忠拗她不过,只好跟她到李和兴饭店去。
不一会,三人到了李和兴饭店,汪子文催促黄三媳快快收拾,随他去三元饭店,连夜回白石成亲。三媳巴望张班六到来,推说身子疲累,行走不动,要求明晨动身,汪子文勉勉强强答应。
汪子文怕黄三媲逃出,把她锁在楼下一个小房间里,钥匙随身带往楼上。他想不到一只宝盆竟这么容易换来一个美人,乐得心花怒放,叫老板送好酒好菜来痛饮。
黄三等到更深夜静,就想逃出虎口,去找张班六,好救林郎出獄。她去拉门,拉不开。她看遍房间,看见靠巷有扇木窗,用凳子垫着上去,拉断窗格,跳出去了。
她跌落在一小巷里,也顾不得痛,如脱笼的小鳥,急急忙往街上跑去。跑到街上,不知往哪里走好。见前面是府前大桥,想她干爹明晨定会经过这里,她就跑去躲在桥边等他。
汪子文灌饱了酒,见黄世忠已醉倒,饭店中寂静无声,他兽性发作,就偷偷摸下楼来,轻轻开了锁,想去凌辱黄三娩。
汪子文一入房就扑到床上,扑了个空。向四边一望,只见窗门已破了,知道美人又逃跑了,急得槌胸跺脚,大声叫喊起来,惊醒了全店的人。
黄世忠猜想黄三娩一定逃东门毕头回乐清去,劝子文不要着慌。两人点了灯笼,匆匆赶去。到了城门边,给守城的兵挡住,只好折回,向府前大街寻去。
不一会,黄世忠和汪子文到了府前街,见府前大桥边彷佛有一妇女影子,汪子文脱口喊出:“表兄,那边桥上有个女人呀!我们快追去看看!”
黄三媳在桥边思前想后,想起丈夫此刻不知在牢中怎样受罪,婶婶在家中怎样挂念,干爹天亮了会不会来,不觉悲伤起来,落下几点泪珠。忽听喊声,四处张望,不知往哪里逃好。
再没时间容她深思熟虑了:仇人已追近,四下又无躲处。想起林郎在牢里为她受苦,宁可一死也不顾屈辱。她撩起长裙,就往桥下深黑处一跳。不想跳急了,一只鞋掉落在桥墩上了。
汪子文赶到桥边,拾起鞋一看,知三娩已投河,心痛得大哭起来。黄世忠却无动于中,硬挤出两点泪水,装装样子。两人这时心绪混乱,也没理会桥下有船过去。
这时天已亮了,桥边人家听见有人在桥上号哭,就赶来询问。知道有人落水,就跳下河去打救,但遍寻无着。
府官怕张班六破坏他的奸谋,故意派他去外埠出差。张班六怕干女儿在饭店等得焦急,连夜赶回。路过府前桥,听说有女人投河,推开闲人往里一看,却见是汪黄两人,不由大吃一惊。
张班六知道府官把女婿下牢、女儿被逼投河后,他双眼冒火,两手提着汪黄两人去府衙喊冤。在桥上的百姓,也大为不平,又怕公差敌不过府台,就约好一起去府衙喊宽。
张班六到了府衙,举起鼓锤,大击堂鼓,连声喊宽。
府台胡文远慌张升堂。张班六一见府台,手指府台质问道:“你得了多少贿?你为甚翻了案?你为甚把我女婿下牢,把我女儿逼死?天下就没有王法了吗?”
胡文远恼羞成怒,说张班六辱骂朝廷命官,叫拉下去重打八十。四个公差奔过来,拉住他,按他在堂前,霹霹拍拍,打得他皮破肉绽。他越发大骂狗官不绝。
老百姓愈聚愈多,齐在府门口大声叫喊:“冤枉!冤枉!”想冲进府去,被守兵拦住。
府兵见百姓要冲进府来,急急忙忙奔进公堂,禀告道:“大人,府门外聚有百姓千馀人,个个呼冤,人人叫屈,要冲进府来。”府台吩咐把老百姓驱散,将张班六下牢。
府门外百姓听说张班六被府台痛打,下入牢中,群情越发激愤,冲破守兵阻拦,直逼公堂,大骂府台。
胡文远侭管老奸巨滑,但他知道众怒难犯,如激得百姓反了,自己前程难保。没奈何,释放了林定郎和张班六,慌慌张张逃进内堂去了。
汪子文和黄世忠就在这混乱中,钻进了人丛,企图溜跑。刚才在桥上认得他们的百姓,就你一拳我一脚,打得他们屁滚尿流,象只落水狗似地挟着尾巴逃回乐清去了。
众百姓见张班六和林定郎巴被释放,也就四散回家。林定郎见公正无私的老人为他们夫妇吃了苦,路也走不动,心中不安,怜惜地说:“这番苦了岳父了!”
张班六想起女儿的惨死,哽咽着说:“定郎,你只知道我皮破肉绽,却哪里知道三媳已葬身魚腹!”说完,老眼里滚出大粒泪珠。林定郎听说三媳已死,就昏倒了。
林定郎给张班六唤醒后,听说黄三媳就是在府前桥投河死的,不由伏身桥栏,嚎啕大哭。
两个人小时相亲,婚后恩爱,此刻比翼鳥打散了,连理枝折断了,只留下冷冷清清悽慎切切!他想到痛心处,就跃身要跳下河去,忽被三人拉住手臂。
回头一看,原来是林三婶、春桃来了,他越发哭得悽惨。林三婶却劝他保重身体,给黄三媲报仇。原来林三婶带春桃到了温州,听说三媳投河,正奔府前桥来,又碰上林定郎投河。
林三婶、张班六、春桃,边劝边拉,把林定郎拉到东门,雇船回乐清一样角去。
林定郎回到家中,在茅舍中立了灵堂,穿起麻布衣,一天到晚失神落魄地守在灵堂,彷彿黄三还在人世一样。
不觉又是二十天过去了,已是黄三媳死后“三七”日子。这天夜里,月亮上山时节,林定郎手捧神牌,跟着道士到埠头去给黄三媳招魂去了。
在河边,道士对着河唸了几声咒语,说黄三媳魂已招回来了,劝林定郎随他们一起回家。林定郎要在河边等候,不肯回去,道士只好回去叫林三婶来劝他。
林定郎想三媳生前这样爱她,死后定会来看他;他失神地在河边叫着:“三妹,家里虽是茅草房,冬暖夏凉呀!三妹:下垟角虽是穷地方,有你亲人在呀!三妹,魂回来呀!定郎白天盼到夜,黑夜盼天亮啊!”
林定郎在河边徘徊呼唤,忽见河湾里出现一只小船,小船船头站着一个女郎,形貌酷似黄三媲。他惊喜得欢叫起来:“三妹来了!三妹来了!”
船靠了岸,林定郎把黄三媳拉过来,紧紧抱住她,不住地问:“三媳,你不回去了?你永远不回去了?你答应我哟!”黄三娩脸上流下一串串泪珠来,轻轻点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林定郎仍抱住黄三媳,不住地问:“你在水中也受魚虾龟蛇欺吗?你在水中不怕冷吗?你在水中听见我的叫声吗?”“黄三媳见丈夫如痴如狂想念她,大声哭道:“林郎,你妻是活着回来了!”
林定郎不信她的话。她叫林定郎摸摸她的胸,是跳的;按按她的手心,是热的;看看她的嘴,是有气的。林定郎喜极欲狂,死过去了。黄三媳回手抱住他,见他人瘦如柴,身轻似纸,伤心地说:“想坏林郎了!”
林定郎苏醒过来,见旁边站着三婶、干爹、春桃和一个老艄公。只听老艄公说:“那天清晨三刚好掉在我柴船上,我带她回家躲避。她听说丈夫已出獄,吵着要回家,我就送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