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老虎的余威攀在道观斑驳的土墙上,广明师兄汗津津的手掌在炕席上洇出深色痕迹。
张至顺将最后一块门板支在墙角时,月光正巧穿过窗棂,在青砖地面裁出一方银白。
"你这是要拆房子修道场?"
广明乜斜着眼,抓起蒲扇猛摇,松垮中衣露出半片汗湿的胸膛。
张至顺将草席铺上门板,手指抚过木板年轮:
"昨夜打坐时,倒觉得这陈年木纹比《黄庭经》脉络更清晰些。"
话音未落,明德师兄提着灯笼掀帘进来。
烛火摇曳间,他腰间挂着的松烟墨锭撞在门框上,惊起檐下宿鸟扑棱棱振翅。
这位观中唯一识得百字的师兄,总爱把笔墨物件当玉佩般悬着。
"听说你问师父呼吸的事?"
明德把灯笼搁在门板边,光影在他清癯面庞上跳跃,
"要我说,打坐时数着米粒都比琢磨这些虚的强。"
张至顺盘腿坐上吱呀作响的门板,秋虫在墙根奏着断续的夜曲。
月光漫过他的灰布绑腿,像给双腿缠上素帛。
三更梆子响时,他忽然觉得鼻腔里灌进松脂冷香,檐角铜铃的余韵在耳蜗里凝成水珠。
晨雾漫进寮房时,广明正对着铜盆吐漱口水。
"又装神弄鬼!"
他瞥见门板上纹丝不动的身影,将杨柳枝狠狠掷进盆中。
溅起的水花惊散了水中倒映的朝阳,碎成满盆金鳞。
张至顺睁开眼时,正看见明德端着药碗愣在门槛。
乌木托盘上的建盏蒸腾着热气,把师兄惊愕的面容氤氲成水墨画。
"整...整夜?"
药汤在明德颤抖的手腕间泛起涟漪。
山门外忽起喧哗。
张至顺循声望去,见至真子背着经匣踏碎满地银杏叶而来,道袍下摆沾着苍耳,却比半月前更多几分出尘之气。
老道长迎上前稽首,经年咳疾让他的问候断成三截。
"福生...咳咳...无量天尊..."
至真子解经匣的动作忽然凝住。
他目光如电扫过张至顺嘴角的水泡,又落在门板边缘磨损的绳痕上,忽然抚掌而笑:
"好个'天门常开'!小道友这门板榻,倒比紫檀云床更合天道。"
正殿铜炉升起袅袅篆香时,张至顺跪坐在至真子左下首。
松烟墨在宣纸上洇开"坐忘"二字,像两尾游进雾霭的鱼。
老道长蜷在蒲团上打盹,喉间痰音随着呼吸起伏。
"且说说你那无息之境。"
至真子笔锋悬在"忘"字最后一点。
张至顺望向殿外流云,想起昨日打坐时的玄妙体验。
那时山风骤歇,蝉鸣忽止,他仿佛跌进新磨的铜镜,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成了镜中幻影。
"云雾起时,百会穴似有银针探入......"
"然后呢?"
"檀中穴发紧,像被人攥住灯芯......"
至真子忽然掷笔,狼毫在砖石上溅出墨梅。
他抓起张至顺手腕,三指扣住内关穴,眼中精光暴射:
"何时开始脐下三寸有蚁行之感?"
"上月收麦时......"
"糊涂!"
至真子甩开他的手,惊得老道长猛然睁眼。
游方道士转身对懵懂的众人喝道:
"这是龟息胎息的征兆!你们竟当儿戏!"
广明正在殿外偷听,手中盛着松子的粗陶碗砰然坠地。
褐色的果实滚过石阶,被觅食的麻雀啄得噼啪作响。
明德手中的《南华经》滑落膝头,书页在风中哗哗翻动,最终停在《大宗师》篇。
至真子从经匣底层抽出泛黄绢帛时,张至顺闻到熟悉的沉水香。
那是去年重阳,他在后山捡到雷击木时嗅到的气息。
绢上《云笈七签》的朱砂批注艳如凝血,将暮色染成丹霞。
"听着。"
至真子指尖点在他眉间,
"云海翻腾时,想什么?"
"想...想晨炊的柴火该添了......"
游方道士突然大笑,惊飞梁间燕子。
他扯开道袍前襟,露出胸口狰狞的灼痕:
"三十年前我在武当入定,想着灶上煨的小米汤,结果走火差点烧了纯阳殿!"
夜色渐浓时,张至顺摸黑回到寮房。
门板上的草席还留着体温,他忽然发现木板缝隙里嵌着粒麦子——或许是去年抢收时溅入的。
指尖摩挲着饱满的麦粒,他想起至真子临行前的低语:
"道在稊稗,亦在瓦甓,可记得庄周说的浑沌?"
更深露重,山涧叮咚声格外清越。
张至顺在门板上侧卧而眠,恍惚间觉得身下年轮化作漩涡,将他卷入某个温暖潮湿的所在。
有晨光穿透眼皮时,他惊觉嘴角水泡已消,只余淡淡甜腥萦绕齿间。
明德端着药碗进来时,看见阳光将门板上的身影拉长投在墙上,宛如一幅正在呼吸的水墨仙人图。
药汤泼洒在青砖上的声响,惊醒了梁间燕巢里的雏鸟,也惊醒了这个被朝霞染成金色的清晨。
想你一天又一天
感谢作者写出这么好的文章。就是太短了,期待再看到您的文章。[点赞][点赞][点赞]
游方郎中
没细看,隐隐觉得这细节太密集了,是否影响表达节奏?貌似叙述也讲究一张一弛,故细节虽妙,却妙在配合表述节奏,一味追求细节,就怕失于乱。。。酒后胡说,未能细品,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