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火车站月台上，金英姬理了理胸前的铜制工号牌，望着远处缓缓驶来的国际专列。这位25岁的平壤外国语大学高材生，即将迎来今天的第四批中国游客。她不知道的是，此刻车厢里的张伟正攥着手机，屏幕上是某乎热帖《在朝鲜搭讪女导游的108种话术》。
"各位贵宾请看，左手边是我们引以为傲的黎明大街。"英姬举着扩音器，嗓音清亮如大同江的晨雾。队伍里几个中年男人却盯着她月牙白的传统长裙出神——这已经是今天第三个偷拍她侧影被提醒删照片的游客。
老李捅了捅同伴："都说南男北女，这姑娘比全智贤还水灵。"话音未落，前面戴鸭舌帽的小伙已经凑上去："导游妹妹多大了？有对象没？"英姬耳尖泛起绯红，转身指着远处的柳京饭店："这座金字塔建筑高330米..."
在羊角岛饭店的旋转餐厅，45岁的沈阳商人老王灌下第三杯大同江啤酒。他望着窗外交警亭里身姿笔挺的女警，突然拉住路过的服务员："你们一个月挣多少钱？"年轻姑娘慌乱后退半步，托盘里的铜碗拌饭差点洒在老王定制西装上。
"中国先生们的问题总是从年龄开始。"英姬在员工休息室边补口红边说。上周有个山东大叔，非说她长得像自己女儿，硬要塞给她人民币当"见面礼"。结果被随行的保卫人员请去喝了半小时茶。
在妙香山脚下的温泉酒店，北京程序员小刘正在上演经典戏码。他故意把iPhone14ProMax摆在显眼位置，对着收拾房间的服务员感慨："你们工资够买这个吗？"姑娘默默把三星旧手机塞回围裙口袋，转身从推车底层取出崭新的华为Mate60："这是去年模范员工的奖品。"
最让导游们头疼的是那些执着于"幸福指数"的游客。上个月在万景台少年宫，上海陆先生追着问："你们真觉得现在的生活满足吗？"英姬指着墙上标语正要开口，对方突然掏出GoPro："能对着镜头再说一遍吗？"
平壤地铁深处，英姬的同事慧琳被游客围住。"听说你们月薪折合人民币才300块？"深圳来的赵总晃着江诗丹顿。慧琳捋了捋胸前的金日成徽章，笑出两个酒窝："我们住房免费，医疗免费，孩子上学免费，每个月还能领到30公斤粮食券。"
这些对话往往终结于某辆突然出现的奔驰轿车。当游客们惊叹街头的有轨电车时，很少注意到路口等待绿灯的黑色奥迪A8——车里坐着的，可能是某个刚在罗先特区签完外贸合同的机关干部。
在开城工业园区的纪念品商店，英姬会特意提醒游客："这里收人民币。"货架上，标价588元的朝鲜人参礼盒旁，静静躺着售价2万元的进口瑞士手表。哈尔滨来的陈老板盯着价签直咂舌："这得顶普通工人五年工资吧？"
玉流馆的铜碗宴席间，老饕们总爱打听："你们平时也吃这么好？"英姬熟练地分着明太鱼汤："朝鲜冷面申遗成功那天，我们全单位都加餐了泡菜。"桌下，她悄悄把游客塞的巧克力塞进挎包——这是留给弟弟的生日礼物。
在统一大街的深夜食堂，导游们聚会时会模仿游客语气："小妹妹，要不要跟我回中国吃香喝辣？"学中文的顺姬最绝，她能惟妙惟肖还原东北大哥的豪迈："哥在沈阳有三套房，你跟哥走，天天给你整猪肉炖粉条子！"
某天带团参观农场时，英姬被问急了。杭州来的眼镜男追着问人均粮食配额，她突然指向正在插秧的农民："那位阿妈妮的儿子是人民军战斗英雄，她去年主动上交了200斤余粮。"游客们顿时肃然起敬，再没人提饿肚子的事。
夜幕降临羊角岛，英姬在员工宿舍翻开带锁的日记本。今天那个总问婚恋问题的重庆小伙，让她想起在元山当海军的男朋友。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半年前，用中国游客帮忙带的OPPO手机视频了五分钟——这是要写进季度思想汇报的"涉外接触"。
在平壤第一百货，导游美妍正用游客给的小费买雪花膏。售货员瞥见她手里攥着的美元，压低声音说："二楼新到了深圳产的卷发棒。"她们心照不宣地笑起来，这比国营理发店的离子烫便宜一半。
凌晨三点的火车站，英姬送走最后一批游客。上海阿姨往她手里塞了包大白兔："闺女，找对象要擦亮眼。"转身却听见阿姨跟同伴嘀咕："这要是在我们那，早当网红了。"
回程的班车上，英姬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宣传画。画里纺织女工的笑脸，让她想起今早那个非要给她拍照的广东大叔。当快门声响起的瞬间，她突然理解了这些中国男人的小心思——在精心设计的旅游动线之外，他们渴望触碰些真实的温度，哪怕只是短暂的对视。
这些穿着阿迪达斯、背着单反相机的男人们，就像举着放大镜的探险家。他们用问题作撬棍，试图掀开铁幕的边角，却往往在导游们训练有素的微笑中，读懂了某种超越语言的心照不宣。或许，当老王们追问工资时真正想说的是："你看，我活得还不错吧？"而当英姬展示模范奖章的那一刻，何尝不是在说："我们也有自己的骄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