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章招娣，28岁。
母胎单身。
从未谈过恋爱。
从初中到硕士毕业，我收到的情书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可是，我妈不让。
我妈说：「要谈，就要谈一场能结婚的恋爱。」
······
毕业后，我进入一家国企，本来省外的一家国企工资更高，我都已经拿到录取信了，结果被我妈给撕了。
我妈说：「我养你这么大，你要报恩的，就待在本省吧，还能帮衬一下你弟弟妹妹。」
入职第一天，我一袭红衣，格外惹眼。
从小到大我一直穿红色的，从里到外，从头到脚。
我压根儿不喜欢红色，之前也和我妈说过。
可我妈一句话就让我彻底没招。
「让你穿就穿，我找贾半仙给你算过，只要你穿红色，就可以学业有成，家庭美满，人生顺遂。」
「就是那个靠着救济金过活的贾半仙？他没给自己算一算为啥这般穷困潦倒！」
我满脸不信。
「罪过，罪过，童言无忌，半仙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
闻言，我妈赶紧念念有词，真吓人。
我妈，一个农村妇女，小学没毕业，对村里的贾半仙却是推崇至极。
我小时候也曾叛逆过，坚决不穿红色，我以为我妈会妥协，然而事实证明我想多了。
我妈有的是招整治我，她将我的衣服全部拿走，我就只能待在被窝里，出不了门，也上不了学，哭也没用，直到我认错，我妈才肯罢休。
从那之后，心理的阴影面积告诉我，对我妈只能唯命是从，不然等待我的将是意想不到的惩罚。
就算我已经硕士毕业，对我妈依旧不敢忤逆。
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我无疑属于后者。
「你可以谈恋爱了，但是婚前不准同居，不准发生关系。」
入职第二天，我妈电话里说。
2
综合部几乎全是女性，不是孕妇就是少妇。
工程部几乎全是男性，不是大龄剩男，就是单身小青年。
我的到来，仿佛是给这潭死水注入了新的血液，于是总有工程部的男同事过来晃悠。
他们的意图过于明显，理由却是足够蹩脚。
他们说：「我们过来认识一下新同事。」
不一样的面孔，一样的台词。
旁边工位一大姐说，这帮人就这德行，一群YY党，连告白的勇气都没有，不然我们也不至于最后都在其他单位找的对象。
大姐叫做周悦，是个热心肠，看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显然也是有过故事的。
「你好，我叫李若星。」
突然，一个目测一米八几的男同事红着脸对我说道。
我顺势看去，他皮肤白嫩，看起来有些阴柔感，配合着一脸憨厚的笑容，相貌倒也不错。
我回道：「章招娣。」
「很高兴认识你。」
李若星局促地说着，脸更红了。
「这是我给你带的早餐。」
说完，放下饭盒，飞一般地跑开了。
「小李开窍了呀！」
周悦姐笑着说道。
「我都吃过早餐了。」
他跑地太快，我刚才都没来得及说。
「那你就再吃一遍，不然浪费了人家一片心意不是，小李是去年入职的······」
周悦姐就开始介绍起了李若星。
随后我打开饭盒，里面两个小奶油馒头，还有八宝粥，一边吃着，一边听周悦说着。
「你感觉早餐怎么样？」
过了一个多小时，李若星过来问道，倒是少了些刚才的局促感。
「很好吃呀，谢谢你。」
我认真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
李若星重复着说了两遍，满脸的欢喜，然后拿着空餐盒又是飞一般地跑了。
我还没有清洗饭盒呢。
公司只有一顿午餐，早餐和晚餐都是需要自己解决的。
从此以后，李若星每天都给我带早餐。
包子，小米粥。
油条，八宝粥。
煎饼，皮蛋粥。
······
「你猜，他能坚持多久？」
周悦姐一脸好奇。
「七天。」
「半个月。」
「最多二十天。」
这一刻，不管是孕妇还是少妇，都变成了八卦妇。
我也想知道，他能坚持多久。
时间证明她们都猜错了。
李若星坚持了两个月，风雨无阻。
「我看呀，只要你不点头，他就能一直坚持下去。」
周悦泄了气似地说道，言语中竟然还有些酸溜溜。
毕竟早上的粥要比晚上的火锅更让人着迷。
「可能吧。」
我小声道，生怕打破了这一份和谐。
第61天的时候，我妈来了，说是来城里办事，顺道看看我，恰好碰上李若星给我送早餐。
「阿姨好。」
李若星像是在漆黑的夜里看到了一丝曙光，顿时两眼放光。
没想到到看起来憨厚老实还有些腼腆的他和我妈那么能聊，一家高档的西餐厅里，我和美食都成了陪衬。
当天晚上，我妈就打来了电话。
我妈说：「这个恋爱可以谈。」
「什么？这就要谈恋爱了？是不是有些仓促了，我们都还没有了解彼此呢，我还想考验一下他呢。」
「妈替你把过关了，小星人不错，你要抓住了，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你女儿又不是没人要，万一你看走眼了咋办？」
「听妈的话，准没错，我还能害你不成？」
「······」
3
就这样，李若星用了两个月的早餐加上我妈的助攻，结束了我28年的贵族生涯。
恋爱之后的李若星对我很好。
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我吃的虾是不带皮的。
栗子是提前剥好的。
水果都是切成块的。
······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他竟然给我洗内裤。
这谁能忍！
二十八年来第一次被人这样悉心照顾，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废人，嗯，一个幸福的废人。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让我患得患失，唯恐只是昙花一现。
看着他竭尽全力地表达着对我的好。
我还是机械似地重复着我妈的话：「婚前不能同居，不能发生关系。」
「我不急。」
他回答的时候腼腆极了。
李若星除了对我百般体贴之外，对我妈更是早中晚请安，各种关心问候。
每到周末的时候，总要租辆车，带着我回老家，大小礼物一堆，送给我爸妈的，送给我弟弟妹妹的。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
我妈打来电话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结婚吧，我看小星这人很不错。」
「我们刚在一起才一个月呀，妈。」
「时间不是问题，我是过来人，看人很准，小星值得托付。」
「我想···」
我妈打断了我的话，斩钉截铁道：「不用想了，结吧。」
随即便挂断了电话。
等我再打过去电话的时候，就是在通话中，显然是和李若星在煲电话粥。
看来李若星还挺会「熬粥」的，用早餐粥追上了我，又用电话粥搞定了我妈。
第一次双方家长见面，竟然直接就是谈婚论嫁了。
高档的西餐厅了，李若星的父母显得局促不安极了。
那种莫名的局促和李若星简直一个模子出来的。
原本说好了是商谈彩礼和嫁妆的。
结果变成了我妈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我妈说：「彩礼也不多要，只要两个人过得幸福就行，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给个十万八就行，讨个好兆头。」
「我那帮同学的女儿出嫁，都是佩戴六金的，咱们也没必要更高标准，就六金就行，不能让人觉得亲家小气不是。」
「婚礼也不用铺张浪费，两家合办就行了，为了省事，就在我们村里办就行，我们给张罗大小事宜，亲家们也就少操点心，光是出钱就行。」
「至于嫁妆嘛，这都是虚礼，给外人看的，咱们都是一家人，不用非得搞这一套。」
「离娘钱、改口费···这些小事情，亲家们看着给就行。」
从头到尾，李若星一家三口一言不发，只是点头。
「亲家们果然识大体，那就这么定了。」
「开饭。」
我妈最后大手一挥，说道。
仿佛这顿饭是她安排的一样。
我妈是第二次来，懂一些基本的西餐礼仪。
对，就上次李若星给教的。
我妈看着李若星的父母面对着刀叉一脸为难。于是她一脸的热情，耐心演示着怎么使用，优越感掩饰不住地外溢而出。
好一幅和谐的「婆婆妈妈」共进西餐图。
事后，我就问李若星，明显他父母吃不惯西餐，为啥非得选在西餐厅。
李若星道：「阿姨说，我父母辛苦一辈子了，想让他们开开眼界。」
得，又是我妈说的。
真是纳闷，莫非听我妈话这种事还会传染！
4
热恋期男女的字典里是查不出「腻歪」两个字的。
李若星请假一天，我就没了早餐，感觉十分不适应。
心里像是有一只无头苍蝇乱撞了一天，终于熬到了下班。
当我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一切让我一阵恍惚。
玫瑰花瓣铺成的「红毯」，电子蜡烛列阵两旁，「红毯」的尽头是蜡烛拼成的「红心」，餐桌上点缀着烛光，红酒在酒杯里飘摇，还有一个六寸的蛋糕，上面写着永远十八。
沙发上摆满了礼物，上面还写着1到28的编号，洋娃娃······橡皮擦······女王权杖······
李若星手捧鲜花，唱着生日歌，从主卧缓缓而出。
我都忘记了今天竟然是我生日。
从小到大，只有我弟弟章若云才能过生日，我和妹妹章引娣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看着这个独属于我的生日，泪水夺眶而出。
窗外的月色旖旎，窗里的烛光摇曳，红酒催生出的荷尔蒙在升腾。
李若星一亲芳泽。
李若星上下其手。
李若星攻城掠地。
······
「为什么？」
李若星一脸诧异地看着我。
是的，我们热吻着眼看到了跨越界限的时候，我推开了他。
「婚前不能。」
我弱弱地回答着。
「我们都订婚了呀。」
李若星哭笑不得。
「没有结婚呢，不能，我妈说的。」
仿佛只要一提到我妈，我的立场就坚定了许多。
「你可真是个乖乖女，你就没有一点儿自己的主见吗？」
李若星一脸挫败，最后只能叹着气走了出去，淹没在黑夜。
听我妈的话，我从来不敢留他过夜，就算已经订婚了。
当李若星将十万八千的彩礼转进我妈的银行卡里的时候。
我妈说：「我挑了个好日子，你把婚礼办了吧。」
婚礼就定在十天后。
然后双方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反正在村里办，也不用担心酒店订不到。
第八天，当一切都大体准备好了的时候，我妈给李若星说，彩礼还得加八万，她事到临头舍不得我远嫁他乡，怕我以后受委屈。
「招娣，阿姨说彩礼还得加八万，不然就不能结婚。」
李若星语气低沉，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妈这是给我弟要的，他没有学历，不学无术，好吃懒做，我妈怕他过不好。」
我解释道。
「我娶你，还得顺带着安顿你弟？你就不能给阿姨说说么？我们家哪还有那么多钱！」
李若星阴柔的脸上写满了焦急。
「我有啥办法，我还在实习期，只有基本工资，谁让你这么着急要结婚？」
我一脸无辜道。
「可是阿姨这变卦也太快了吧，有点儿过分了吧。」
李若星开始抱怨道。
「我看你们聊得挺好，就不能让我妈给你减点？」
我笑问。
「聊得好，它不代表彩礼能少呀。」
李若星一脸吃瘪。
「你不行先找人借上，等我以后挣了钱慢慢补给你？」
我试探着问道。
「这不是掩耳盗铃么？」
李若星一脸嫌弃。
「那不行，我们晚点儿再结婚？」
我建议道。
「你就不能说点儿靠谱的？」
「······」
那一天，我们不欢而散，他摔门而走，相处三个多月，他第一次给我发脾气。
留给李若星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家境一般，之前准备的彩礼和六金已经让他们捉襟见肘了，再准备八万，真是难以想象。
可是，我没办法。
这一切都是我妈做主的。
第九天晚上，李若星父母风尘仆仆地赶来。
黑着脸。
终于将八万元现金交到了我妈手上。
我妈开心地说：「亲家真是讲究。」
我却看到李若星父母那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容颜，上面毫无血色。
他们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们依旧是一言不发。
他们陪着笑。
笑容里堆砌着苦涩。
5
「你第一次？」
洞房花烛夜，李若星满脸的惊讶和惊喜。
「嗯。」
有血为证。
夹杂着疼痛和紧张还有一丝丝害怕，我声若蝇啼。
「招娣，你真好。」
李若星抱着我，难以掩饰地激动。
我看着他像是在骄傲。
「好在哪？」
「总之就是好。」
「······」
「此前，你没有谈过恋爱么？」
「没有。」
「为什么？」
「我妈不让。」
「你妈真好，不，咱妈真好。」
「嗯？你现在不觉得我妈过分了！」
「过分？那是咱妈过分的爱，更何况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么。」
李若星满脸笑容。
「咱以后都听咱妈的话。」
李若星表态似地说着，紧接着鼾声如雷。
此时的李若星还是单纯了，他不知道他今夜说的这句话以后会让他觉得多么打脸。
好吧，因为彩礼闹出的膈应，应该是化解了。
我看了一眼床单。
那点血值了。
······
「你们尽快生个孩子吧，趁我还年轻，给你们带带。」
结婚第二天，我妈给李若星打电话说道。
「咱妈让咱尽快生孩子呢，说是帮着给带呢。」
李若星满脸欢喜道。
「要生你生，我妈给你说了，又没给我说。」
我很不得劲，这种事情都不用过问我的意见吗。
「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
正说着，我妈的电话打来了。
我妈是个「杰迷」，非得让我把铃声设置成「听妈妈的话」，她倒是百听不厌，我早就腻了。
我妈直奔主题：「赶紧生个孩子。」
「暂时不生，我们刚结婚呀，各项条件都还不成熟呢，怎么生？这种事你就不要插手了吧！」
我果断拒绝，我妈的控制欲让我心累。
「早生早解脱，年龄大了生孩子不好，这是经验，你知道什么！」
我妈嘴里的经验都是老生常谈了。
「解脱？生完孩子我不就直接被牵制住了，哪里来的解脱！」
我反驳道。
「行了，让你生你就生，哪那么多废话。」
电话的挂断声里都是我妈的怒气。
「我还在实习期呢，这么早生孩子不妥吧？」
我求助似地看着李若星。
「怕什么？妈说给带呢。」
一米八三的他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不觉得太仓促了么？」
「我们村像我这么大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李若星理所应当道。
李若星的回答，让我充满了不安。
「你对我们的未来没有规划吗？」
我惶恐道。
「有咱妈呢，她让生的，怕啥？」
李若星不耐烦道。
言至于此，我，我选择了闭嘴。
无奈而又无助。
从我妈那里得了「懿旨」之后。
李若星像一头壮牛一样，除了我例假那七天之外，每天都在耕耘，乐此不疲。
结果不出所料，刚结婚一个月，我便怀孕了。
我二十八年没有恋爱。
却是两个月被追。
恋爱一个月结婚。
结婚一个月怀孕。
我的人生就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一样。
短短四个月匆忙经历了别人好几年的生活。
荷开半夏，刹那芳华。
6
我妈从小就给我和妹妹说，为了生你弟弟才生了你俩，你们欠他的，以后要还债的。
我妈对我弟有多溺爱，对我和我妹就有多苛刻，最终，我和我妹都考上了大学，只有我弟初中就辍学了。
「姐，给我转五百元呗，面试需要穿正装，我得买一套。」
我妹，章引娣，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看了下余额，就剩350元了，还在实习期，结婚时没少花，囊中羞涩的紧。
「先给你300元，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我给自己留了50元，以备不时之需。
我妹收完钱，不咸不淡道：「行吧。」
过了几个小时，我妹更新了朋友圈，图片中一身很飒的职业装，底下配着文案：感谢姐夫支援的新战甲，从此披荆斩棘，所向无敌。「一个么么哒的表情包」
比起我妹，我弟就很不客气，对我从来都是直呼其名，他也从小就得到了我妈的思想灌溉，知道我和妹妹是他的债务人。小时候还只是懵懂地点点头，长大后他就开始认真起来，对我和妹妹颐指气使。
「章招娣，我新谈了个女朋友，她看上了一款鞋子，给我转一千元吧。」
我弟，章若云，总算是等到我开始挣钱了。
「我还没发工资呢，过几天行不？」
「切，给章引娣就有，给我就没有。」
「你姐那是为了面试用，你这个又不着急。」
「我也很着急，不然女友该不高兴了。」
「你咋就长不大似的！」
「不，我长大了，妈说，你欠我的。」
「······」
章若云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我们姐弟俩从来打电话没个好的收尾，总是不欢而散。
结果不出所料，章若云最后还是找李若星要的钱。
起初，李若星还满心欢喜，按照他说的，比起那一声「姐夫」，给弟弟妹妹一些零花钱算不得什么。
然而章若云的女友花钱像个无底洞，章若云在用一声轻飘飘的姐夫尝到甜头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次数多了之后，李若星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
弹簧压缩到极致之后就总有反弹的时候。
「草莓又涨价了。」
下班之后的李若星将一盒草莓重重的摔在了茶几上。
「那你就少买点么。」
看他一脸黑线，我温柔地说道。
「这是草莓的问题么？」
李若星用手拍打着草莓，加重了语气。
「我们不是在说草莓么？」
我一脸懵圈。
「草莓？草莓！你眼里就只有草莓么？家里那么多苹果，为啥非得吃草莓。」
李若星咆哮着。
「我今天干呕了一天，嘴里没味，就想吃草莓了么，这又咋了么，况且，我不爱吃苹果呀。」
我也渐渐失去了开始的温柔。
「你妹和你弟为啥总找我要钱呀，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而且草莓很贵的你知道不？」
李若星仿佛喝了假酒一样，满脸通红，带着哭腔说道。
「他们和你要钱，你可以不给么，你拿我撒气干啥呀？」
说着说着，委屈催促着我泪眼婆娑。
「我不给能行不？他们说你妈说的。」
李若星泪如雨下。
我们俩哭成一片，草莓也被李若星摔成了稀巴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