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三年(1897),敦煌。
王圆箓出家已有十年,去过了很多地方,曾动过回家的念头,又想不起老家的模样,只好作罢。他已经是个有模有样的道士,也逐渐喜欢上了西北。这里的风沙一点也不温柔,却有强大的力量,似乎可以埋葬一切。西北相对于其他地方,太平了许多。
听说这几年,大清跟小日本打了一场海战,没打过,还签了个条约,赔了不少银子。
听说朝廷搞了个维新,闹哄哄地来,闹哄哄地去,前后一百天,掉了不少脑袋。
听说山东、河南、直隶一带,闹起了义和团,热热闹闹。
这些王圆箓只是听听,皆不关心,继续游历四方。
这天傍晚,王圆箓来到了三危山。站在主峰上,夕阳铺洒在群山上,映出一片金光。西北群山的沟沟壑壑,辐射出去,像极了佛光万道。王圆箓不禁感叹「西方极乐世界,原来藏在这里」。他不知道的是,一千五百多年前(366),一位叫乐僔的高僧,也曾发出如此感叹,并在河谷对面鸣沙山上敲下了第一凿子。
王圆箓走下山坡,来到山谷。眼前的破败荒凉,已经无法触动王圆箓,这样的场景他看得太多了。
下寺已经完全荒废,上寺中寺有喇嘛管理,形制尚算完备。王圆箓上前攀谈,对方粗通汉语,属于藏传佛教宁玛派,已经在这有些年头。继续前行,走到洞窟下,眼前的破坏程度令王圆箓也无法保持平静。心中的圣地像被陨石袭击,支离破碎。底层的洞窟已被黄沙掩盖,很多洞口崩塌,雕像、壁画裸露在外。向上的台阶已毁坏,不能容人登上高层。崖间的通道已经断裂,廊檐不能挡雨,廊道只剩几根木头,无法通行。没有一扇门,也没有一扇完整的窗户,火烧烟熏的痕迹随处可见。王圆箓断定,这里一定遭遇过贼匪洗劫。王圆箓暗下决心,「我要用剩下的时间,修补这里,这是我的功德!」他在这里住了下来,不时四出布道募化,兜里逐渐有了一些银钱。
王圆箓在南边区域靠北的位置,选了一个较大较完整的石窟,花了两年的时间,清理了七七八八,变得越来越宽敞。王圆箓准备塑一尊道教神仙,有了神仙就会有香客,有了香客就会有香火,香火旺了就会有布施。
附近已经多年没修过道观,早就断了这方面的传承,找不到工匠。不得已,雇了个手艺不错的泥瓦匠,敲掉原来的一尊女菩萨,凑合着塑了一尊泥像,多少是那么点意思。自古民众皆有一个宁信其有的心思,往往不管灵不灵见庙就会拜,摆个泥塑点燃线香就能与神仙沟通了,至于信佛还是信道对普通人来讲,都差不太多吧。
自此洞窟里多了一尊神仙,点起了一盏油灯,多了一份香火,开始有了三三两两的信众,逐渐有了一些布施。随着参拜的香客越来越多,布施要入账,要为香客登记福报,代写醮章。王圆箓发现自己识的字远远不够用了,从本地雇了一位写字先生。先生姓杨,烟袋不离身,不知从哪看来「烟客」一词,作为自己的称呼,反倒本名生疏了。
杨烟客读过几年书,字写得不错,除了记账、写醮章,也负责知客、打扫的活计。冬春人少时,两人跑去县里的西云观和药王庙抄写道经,一边抄一边读一边学,王圆箓逐渐有了些「道法」,多抄的副本也会拿出来售卖给香客。在王道长的祝福下,朱掌柜家的独子「起死回生」了,张大户、王屠夫、李车匠家躲过了一场「飞灾横祸」。王圆箓道法愈传愈高,俨然是神仙下凡,名声在外。
王圆箓将所得积攒起来,按照自己对道教的理解,一步步修缮这个曾经的佛教圣地。
莫高窟多了个新主人,一个道人。